第 30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04
  道,总是个办不成功。内中有一处,离着自由村不远,同自由村是个毗连的地界,地方比自由村更小。张先生就发了誓愿,说:“让我把全家移去,到那里布置一二,也开个男女学堂,也设个不缠足会,也各处派人演说,看看风气能开不能开!”黄绣球道:“如此,你张先生也算是开辟新洲的哥仑布了。”黄通理道:“岂但是哥仑布,要能把那一处做得同我们这里一样,简直是开通太平洋航路、为两半球凿成交通孔道的玛志尼!渐渐的一处一处做开去,都成了我们的殖民地,不更就是英国的立温斯顿开通非洲全部的本领吗?这个志愿,原不易偿,倒也不可不有。老张既然要去,我就极力赞成,再在我们学堂家塾里拣几个人一同前去,帮着你鼓动起来。那里风土人情,同我们这村上差仿不多,言语也极其相通,没有什么格。带了家眷,便算专门开馆去的,看事行事,立得住脚,诸事可慢慢做去;立不住脚,仍搬了回来。路不甚远,花费有限,也不必全眷都去,只要尊夫人一位做个主儿。另外就是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同去最好,男人就带了复华,其余等事成之后,陆续增添。”施太太道:“王老娘未免年纪太大,又离不开小女。曹新姑也离不开王老娘,一人绊住了两人,不如拜烦毕姊姊同去。”黄绣球道:“毕姊姊这里的医务很忙,如何能撇得下?我想不如还是我去。”其时樱儿已嫁了人,不做丫头,在黄绣球学堂肄业,便道:“我愿同行,别的事我不会,我去劝人放小脚是可以的。”张先生道:“就是这样。黄嫂子去了,各事都有个禀承。复华、樱儿又都是麻利的,拣个日子,即便起身。”黄通理、黄绣球、毕太太各人喜之不迭,大有个吾道南行之乐,遂在学堂里置酒祝贺。
  不多几日,张先生夫妇同黄绣球、复华、樱儿到了那个所在。上船登岸,租定房屋。那边原也有张先生的同业朋友,又是邻近同乡,说起来只道有祖坟在此,带了家眷来修理坟茔,要有些时耽搁。同业朋友不免谈到衙门中事同地方情形。张先生便趁势说,施有功怎样的贤明,怎样的能办事,现在把学堂办得怎样闹热,读书人安插得怎样妥贴,你们也有人仿着要办,来抄过章程,倒底可办了没有?那同业朋友说:“现在通行要办的事,也办了些,却是我们的官,并不曾到你们衙门里咨取过章程,这想必是绅士们做的事了。”张先生便问:“你们绅士当中,有几个肯做事的呢?像我们那里,连绅士太太们肯做事的,都不计其数。”大家说道:“我们也听见这样讲,可是我们这边的绅士甚少,绅士当中的女眷们,更从不出头露面。只有个开典当姓孔的,夫妻两口子,倒肯拿出点钱,在地方上用用。这姓孔的,原是山东籍贯,寄籍在我们这里,捐了个员外郎,大家都称他为孔员外。平日地方上,有什么要创办的事,筹捐的钱,他总肯尽心出力。前年我们这里也开了一个学堂,就是他一人出了一千串的经费,才勉勉强强开起来的。他那堂客,稍些识得两个字,在家里收了些女学生,不要人家的学钱。除此以外,像他家的,就没有第二人了。”张先生问:“你们地方上有几家典当?他这姓孔的典当有多少架本?”说:“架本也有限得很,典当连城外,也不过两三家,都是小的。”张先生把这番说听在肚里,回去也黄绣球说了。黄绣球道:“这个容易,我也贴一张条子出去,叫内设女塾,学资不计,那孔员外的妻子,自然来打听我们,我就可同他来往。”张先生笑道:“你真是世界上一枝自由花,插到那里,开到那里。这事又一定从你发达了。”
  果然歇了几天,有个女孩子要来上学,黄绣球收了下来。教了不到两日,又来了两个,说是孔府上荐过来的,并问这里张奶奶能够教几多额子。张先生对那荐来的人讲道:“这里教学生,是我们亲眷姓黄的黄奶奶,房屋不宽,也只能收到十个八个。”黄绣球插着说道:“如果人多,自然要另租学堂,现在不过借此消遣,算不得什么教学生的。拜望你家员外太太,承他的情,改日登门领教。”那荐来的两个,同那初来的,一共三个女孩子,原来都是他典当里朝奉的女儿,在黄绣球身边读了几天书,便把黄绣球一切情形都传到孔员外家里去了。孔员外也在外同张先生结识,谈起来意。
  孔员外十分高兴,说:“我们地方的事,本轮不到我姓孔的与闻,不过忝居圣人的后裔,这读书上学,总应该出力帮忙。贱内把家务交给儿媳妇们,闲着无事,就收了些典中同事的女孩子教几个字,又从贵处买了些学堂书,清浅明白,同小孩子打个样儿。前几日晓得令亲黄奶奶也能教女孩子的书,先叫伙计们一个女儿上门试了试。贱内着实佩服,所以又荐了两个过去。这位黄奶奶,莫非就是贵处黄通理先生的令正吗?久已闻名,原来同你老是亲眷。你老既然要来敝处开办学堂,在下实不敢参预。若是少些经费,在下还可以量力报效的。你老不知道,我们这地方比贵处几年前更是闭塞,差不多十家人家,就有十家不通世务。一个实缺地方官,做了已经两任,胡涂昏愦,那里能像贵处的施老爷?所以在下说你老要开学堂,不敢参预。你老是外边新到敝处,尤其耳目昭彰,先不先这里地方的人都要妒忌,至于女学堂三个字,更莫轻提,就这样在家里收三五个女孩子,还要都是我们同伙当中的人,或者可相安无事。稍为铺排一点,出个什么学堂名目,保得定登时要兴风作浪!在下是爽快人,说爽快话,你老总得再联络些这里地方上的人,缓图机会。闻得黄奶奶是位女中豪杰,只怕到了此地,豪杰也要受困。”
  张先生道:“这话不然,前日子确有人到我们那边来,抄了办事的如种章程,说要仿照我们来办。既然有这种人在地方上,怎见得事情办不成功?”孔员外听得,沉吟了一回,说道:“哦!不错,不错,这里有位新科举人,从来没有在家,此番中了举,才回来一趟,听见贵处的风声,也同家乡人谈过,被家乡人骂得狗血喷头,说他是什么党什么党,我倒忘记这回事了,要末是他到贵处抄的章程。现在此人又出门去了,即此一端,就可想见,在下岂肯说诳话的呢?”
  张先生谢过了孔员外,又与黄绣球商议,住了个把月,一面写信去与黄通理、施太太说知,一面考察这地方的人情风俗。黄绣球也早与孔员外的夫人通过来往,暗中也着实计议,竟其一无下手之处。忽然得着消息,说张先生那边的官府施有功同这里地方官对调,黄绣球道:“这却好了,我们那边已是造成的房子,这里还是一片瓦砾堆,无人管业,又不许人清理瓦砾,划出界址,白放着我们造屋的好手,无所用之。等施老爷来,押住了一定挑去瓦砾,出空场子,有碍路的荒草,芟去几根,然后我们再来打间架、钉木桩,包管也造成上好房屋。更要建个大桥,从我们那边到这里,两路打通,这才显出我黄绣球的手段。我从来不信专制,但是中国的百姓,受惯了专制势力,必须要有个专制的人,在上面同水车上鞭牛、磨子上鞭驴子似的,他才甘心服从。借着一点点专制力量,我们便可慢慢放手做来,这好比用兵,要里应外合;又好比唱戏,要人打锣鼓。当初我们不是施老爷,那里就能有后来两年的光景?这施老爷,真是会打锣鼓、会做内线的人。我们赶紧回去,请他早点到这里接印。”
  张先生看黄绣球说得高兴,也自欢喜,但道:“通理先生早晚必有信到,且看如何说法,再定行止。”随手接着黄通理来信,大概说办事为难,切莫操切。外乡不比自己家乡,设使下手太利,收不住拳头,反而于事有害。好得施有功夫妇指日到任,你们且不必回转,等他见面商量。里外开路,自然弄得到平平坦坦,独有调来的那官,到底是个何等样人,不怕他昏愦胡涂,只怕他顽固执拗,须得打听了给我实信,好在地方上做个准备。
  当下黄绣球同张先生参酌一切,修了一封回书,叫复华专送了去。复华交与黄通理看过,递给毕太太、施太太一同过目。这个当口,施有功忙的办理交代,施太太也不能谈及于此,就暂时搁下。后事如何,也暂搁一搁,请看官再看下回。
  第二十八回    自由村拖出猪大肠 文曲星翻成新局面
  话说黄通理又写信回复张先生、黄绣球,仍叫复华带去,并口授一切,不表。那施有功自从接到调任文书,就同幕友书办查取案卷,是他任内经手各事以及各种案件,已了未了,已结未结,日夜料理得忙碌异常,以便移交后任。并分定两个日期,办酒请客。先请的是城乡绅耆,将公事分别嘱托了他们,望他们各人尽心持久,即如团练、警察、积谷、捐务等项,都有绅董各专责成,不免叫他们要照常循法办去,带着尽个话别的意思。这些绅耆们,向来同施有功甚为接洽,席间无不歌功颂德。后来请的,便是中小学堂各位经理教习以及堂中的一班高才生。选派的一班演说生,比头一天却多了几席,也只大概讲些勉励夸奖的话,并说另外捐些廉俸,存放生息,预备学堂演说有什么添补用场。接着另设了一席,专请黄通理一人,又请黄通理投契联络的几位做了陪客。这番便与前次请客不同,只用两个心腹小跟班伺候,脱略形骸,细谈衷曲。施有功先说推重黄通理夫妇,次说维持各学堂事务,亲切详细。黄通理诸人极口感谢。提到张先生、黄绣球现在出门的宗旨情形,施有功也慨然自任。里面施太太又叫他小姐施誉身,将黄绣球两次来信送出来看。施有功道:“那边地方,不晓得黄嫂子同我这里认识。写信去,叫黄嫂子等我到那边的时候,竟装作不闻不问,不要露出形迹。这里我想邀了王老娘、曹新姑作为眷属,同贱内小女,住进衙门。一则与小女便益,二则或可照黄嫂子所说,弄个里应外合。”施太太在屏门背后听见此话,也说极好。彼此一宜到散席后,还谈了许多。
  以后施有功便一天忙似一天,无非为的寻常要紧公事及各绅耆答席送行。所有送德政牌、万民伞的那些俗套,虽不能免,施有功却是一概不变,连那学堂里要做什么纪念碑的事,也预先请黄通理说明辞免,真是悃无华的一位循良官吏。若非自由村这地方的福气,那里碰得出来?
  却说那个任的新官,在那边六年俸满,交卸后,必须进得省禀见上司,才能来接手新任。所以施有功这里,先来了一个代理的人员,让施有功先去到任。
  话分两头,这代理的乃是旗籍,由翻译出身,在省里候补,就有个绰号,叫猪大肠。猪大肠这样东西,装的一肠子猪屎,又臊又臭,可想而知。他那人品,不必再标他的姓名。猪大肠接过了印,到城隍庙里拈香,已是己牌时分,庙里原有两个演说生在台上演说,看见他来,下台迎候。他在轿子里也老早看见,拈过了香,便问:“你们讲的,可是圣谕广训?”回说:是新编的演说书。猪大肠只听见“说书”两字,沉下脸来,说道:“这个室是你们说书的地方?不是城隍庙里已设了乡约吗?怎么不讲乡约,倒容你们来说书呢?”便吩咐传问庙祝,带住了两个演说生。庙祝先跪下回称:“这便是讲的乡约,前任施老爷派的。”猪大肠骂了句:“混帐!他们两个明明讲是说书,你敢胡赖?”喝叫差役掌嘴。两个演说生看庙祝要受冤枉,即忙上前呈了演说的本子,回道:“这确是施老爷颁发的,叫生员们每日宣讲,各处照着讲的还多,不止这城隍庙里生员两人。”猪大肠接了那本子,不问情由,只道:“讲乡约除了《圣谕广训》之外,那能有别的书?况且是件奉旨的事,向来讲的人,应该戴顶大帽子,恭恭敬敬,才是道理。你们这样便衣小帽,混充生员,来糊搭本官,好生大胆!快与我带回衙门,细细拷问!”霎时间各处演说生得了信息,就一齐收场。
  那两个演说生被猪大肠带到衙门,先交差役看管,随即有学老师晓得此事不妙,见了猪大肠,再三分剖。猪大肠这才清楚,又很不以此事为然,便对老师说道:“从今以后,只许讲《圣谕广训》,这种杜撰的书,只好刻出来,当作感应篇阴骘文的送送人,岂可在乡约上讲?”老师还没有出来,外面已聚了多少演说生在大堂上求见。一个个手中拿着演说本子同红纸手本,上面注明姓名及某月某日,奉派在某处演说字样,要当面请示,保释那两个管押的人。猪大肠道:“这是我没有弄清,何至于就聚起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