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04
  回明其事,只才猛然想着,问:“你们那伙计回来没有?”说是还没回来。陈膏芝两眼朦胧的笑道:“上海不是好地方,一出去就被女人迷住了,快些打水点烟灯,我自己套车出去。”两个跟人先起来就打好二十几个大烟泡,装上五六支枪,等洗过脸,拈了一点干茶食吃下,便又躺下呼呼呼的吸到一个钟头。
  吸烟的当口,两个跟人说道:“某人出去了一夜一天,老爷疑心他被女人迷住,小的们想,上海街上的巡捕多,疑心不要他倒被巡捕抓了去,生头生脑的人,是说不定的。老爷,可发打发茶房去看?”陈膏芝又笑道:“这个未必,喊了茶房来,姑且叫他去问问也好。”茶房来了说道:“这从那里问起?”两个跟人便说:“你们总熟悉,可以问得。问出来,老爷先赏你们几块钱就是了。”茶房听讲有钱,乐得糊弄一下说:“让我们到新巡捕房、老巡捕房、虹口的巡捕房,都去问一声罢。”两个跟人道:“上海可真不好瞎走的,巡捕房就有这许多。”茶房又说:“巡捕房问信,也是要花两个小钱,三处也花得不多,有够三四块钱,我们本地人就可以使得,先请老爷给了我们,回来再讨老爷的赏。”陈膏芝道:“就快付他四块钱,我烟吃完了,要上马车了。这虹口的信,就叫茶房顺便带去,不许误事。这随员大人的信,只好我亲自交去。你们跟我一个人,一个在栈里候着。”说时再把信一看,知道钱票还没有封入,就匆匆忙忙去开枕箱,开了又去开小皮箱,翻出多少衣裳东西来。一个跟人在马车上等候,一个捡水烟袋送帽笼出去,回转来说:“老爷这是做甚?衣包早已在车子上了。”陈膏芝说:“不是衣包呀。”要知不是衣包是什么,看完,又请再看下回。
  第二十四回    黄绣球劝导学生 李太史进谈公事
  话说陈膏芝开检衣箱,要取出一千块的钱票子,带出门去,谁知竟翻检不着,又在枕头箱、烟具箱各处摸索了一回,通身没有,当时心上一呆,重新坐到牀上,瞪着两只眼睛,仔细一想,说道:“哼!哼!这又一定是你们伙计偷了去了,怪道他一出去,就是头两夜不回栈房,还当了得,待我即去拜了随员大人,托他报窃。这三千块钱,却是我的血本,怎样好叫他享用?他的良心,倒也好狠,便一古脑儿偷了去。”说着就匆匆忙忙上马车出门而去。
  来到两随员栈房里一问,那随员大人将将前脚动身,行李已上了轮船,人也出了栈房。赶到轮船上去问,却好问着了,得以见面。那随员听到陈膏芝说失去钱票的事,竟不相信,只道是说大话,推托不肯,岂有被用人偷去三四千块钱,一些儿不知?用人出去了两三夜,也不查问查问?此时分明晓得我要动身,拿此假话搪塞。心上着实不高兴,便对陈膏芝道:“老兄破财,也是兄弟的财运不好,不必再谈,没有工夫再同老兄闲叙。承借的那一千块钱,可惜已用散了,等兄弟此番到别处去,张罗到手,一定奉还老兄。老兄是三千五千,失去了不算什么,譬如在上海逛了窑子,就结了,有个什么说的?”说罢大笑,就有端茶碗送客的意思。陈膏芝什么话都没有说进,其时正在晚上,轮船上闹烘烘的,不能久留,不觉垂头丧气而回。回来就望牀上一躺,开起烟灯,同他那用人叽哩咕噜说了又骂,骂了又说,说定不出个主意,便胡里胡涂,又在牀上睡着了。睡到半夜,忽然又坐起来,想到家中才丢了万把还未破案,如今又丢了三千,怎样好回去见得太太的面?身在客边,所剩在栈中账房里,还存得几百块钱,随员是走了,谋望不成,若再把这几百块用个干净,更反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不如趁早回去,在太太面前只说都应酬了钦差随员,慢慢的听候差使的消息,太太从那里去对证?差使望不到,太太也只好说是认个晦气罢了。想定了便睡不着。
  挨到天明,喊起了用人,说:“今日我们收拾回去,不要再在上海闲住了。”他用人一齐说道:“老爷难道白丢了三千块钱,也不追问?既然猜着是我们伙计偷去的,也该报出去,到底查一查。照这样一万八千的都丢了不问,老爷家里还有多少家私?小的们倒有些不懂。”陈膏芝衔着一口烟,叹了口气,说道:“那忘八蛋的,既然偷了去已隔了两三天,怕不已经跑掉了,他还在上海等我们去捉吗?上海地方说声有了钱,望外国一跑都很容易,晓得他这两三天功夫,已到了那一国,那里去查?或是回去把那太太所失的东西,吃住了本地地方官,还可望他赔个一半。这三千,问都不必问的为是。”那两个用人听说如此,又道:“早晓得老爷这样大方,小的们就先下手偷了。如今被那个伙计一人受用,小的们倒不甘心,我们是要到庄上去,问那票子是怎样拿去的?”陈膏芝道:“你们去问一声也好,问了回来,我们就同栈房里算算帐,作速动身。”果然那用人同到庄上一问,说头一晚打过票子之后,第二天早上,就将票子兑了现洋而去,说是贵上去买洋货送钦差大人,做门包使费用的。怎么贵上并不晓得?我们号上只认得他是贵上的跟人,头一晚的票子,贵上就交代在他手里接收,因此不疑心于他,这可不与小号相干。”问的人没得话说,回来告诉了陈膏芝。
  陈膏芝道:“何如?我原说不必去问,如今他是取了钱跑掉了,我还为这事寻死不成?快快回去再说,不然,连剩的几百块又要飞了,只怕我们要流落在上海推东洋车子呢。”他用人不觉笑起来道:“这个不要说老爷推不动,连小的们也干不来。既然老爷说要回去,就同栈房里算清了帐,将那所存的搬了进来。”不多一刻,开了一篇帐,捧了几百块钱交代陈膏芝。陈膏芝说:“我们也去买点东西,带回家去,再顺便到虹口去回报一声,说客是不请了,谢谢他们,叫他们免得怪我。”当时用人领命,伺候过足了瘾,把行李挑上了小轮船,写了一间大菜间的船舱。收拾停妥,叫一个用人看着,带了一个用人,仍旧雇了马车,一路买东西。到虹口,随即上船而去。
  看官,你道陈膏芝这件事何以这样胡涂?又何以这样舍得?其中却有个原故,都是吃烟误事。当日陈膏芝一到上海,在庄上打了汇票款子,将一千送与随员,一千交代栈房,其余两千一千的两张票子,随手就交给那跟去的人,踹在怀里,回来竟主仆二人都已忘记。主人既没有问起,用人也没有交出。及至那用人出去一天一夜,陈膏芝仍旧想不着,只当已放在箱子里了。后来在箱子里翻不到,心上才记起这么一回事来,暗暗晓得是自己失手,不肯自认疏忽,情愿吃亏,只却是富贵公子任性执拗的脾气,也是陈膏芝应该败家,就这样鬼摸了头似的马马虎虎过去。
  话分两头,却说那拐了钱票子去的用人,名叫陈贵,自从那日同他伙计们在青莲阁吃茶,惚惚在人丛中遇见偷首饰的赵喜,回来曾与主人谈起。随后这陈贵又独自一人,溜到马路上游玩,恰好又劈面看见赵喜。赵喜还要躲避,被陈贵喊住。赵喜不免心虚,生出一计,说:“我有马车,在转弯角子上,可一同坐了去看戏。”说时便朝前疾走,意在脱逃,却被陈贵紧紧跟着,走了半天,装着寻不见马车,将陈贵邀入一家烟馆里,开了张灯。陈贵怕他又要脱身,开口便问他所做的事。赵喜却一口承认,便道:“你我好弟兄,我如今已同菱子成了家,住在上海,想要开一个洋货字号,我就请你在号里做个挡手,岂不比跟官做奴才强上十倍?你若是合意,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可请到我相好的家去,同你细细的谈谈。”陈贵此时听了,还想探明赵喜的踪迹情形,要去报与主人,存个将计就计的意思,便道:“贵相知在那里?能够瞻仰瞻仰是极好的。这烟大家不会吃,我们就去罢。”说着在腰里去摸钱会钞,一摸却摸着了两张纸,拿出来一看,心上明白,是老爷交代他的两张票子,忘记了交还老爷,赶紧仍踹到怀里。
  赵喜已会了灯钱,引他到了一家堂子里,进门就叫摆酒。陈贵是初开眼界,登时吃酒豁拳,看着叫局来的妓女,挤满了一屋子,吃到乐不可支,大有醉意,赵喜早就设下圈套,送他到一个妓女处歇宿。次日张眼看来,想着个中滋味,倒着实有些贪恋。未及起牀,赵喜已奔了来替他道喜,说:“这是要马上摆喜酒,请媒人的。”陈贵一想身边无钱,昨日的两张票子是万不能用。在怀里摸了摸,幸亏还不曾失去,便对赵喜道:“我是一个大都没有,要末你肯借我。”赵喜道:“这是小事,我就先借你一百块。”便取出几张五块头十块头的钞票,替他付了下脚,又叫摆个双台。那妓女道:“还要看个两桌牌才好。大清老早的,酒席也没有吃得这样早,看了两桌牌下来,时候正好。陈老爷也要去再请两个客来,闹热闹热。”这个当口,陈贵闹开了心,意下一动,想着赵喜既然拉拢我,又碰把怀里有这三千块钱,本未不是有心偷的,是无意中带出来,可算得一件巧事,何不竟同赵喜说明,出个主意,我俩合做一个大点的生意。上海是外国世界,一向听得人说,有钱在上海使用,一时查不清的。况且我那老爷是个昏蛋,要查也没处可查,落得借他的一用。等我发了财再去还他不迟。便拉了赵喜,到后房间,说知其事。赵喜惊问之下,说:“如此赶快去把现洋提出,上海要躲过一躲。恰为我有个东洋庄的生意,今晚恰有东洋公司船要开,我同你去兑回这三千块,在这里吃过酒,即晚动身,上东洋走上一遭,切勿走漏消息。”
  计议之后,二人托故出门,兑了现洋,送至赵喜所住的一个处在,安排停当,仍到堂子里看牌吃酒,一面吃,一面商量。晚上又同到赵喜家中,果然菱子也见了面。此时陈贵利令智昏,又被赵喜笼络,赵喜是怕放了他,坏自己的事,陈贵也怕离了赵喜,发不了财,当晚匆匆忙忙,果然上了东洋公司船。妙在陈膏芝一连几日,本不追问,竟是他二人的运气。后话暂且搁起。
  再说黄通理、黄绣球两处学堂,既已开办,一天一天的兴旺出来。过了几个月,到第二天年春末夏初,调查地方上的学堂,有官办,有民立,陆陆续续,也不下三四处,总不及黄氏夫妇所办的顶真切实。始而还有人论长论短,后来也相安无事。毕太太又在女学堂里附设了一所医院。有些女学生在功课之外,就跟着毕太太学医。黄绣球更是早晚用功,尽心教授。黄通理编出来的唱歌教科书,出了百十种,一时书坊里各处翻刻,十分通行,连官办的学堂,也买来作为课本。有几种课本讲体育的,极其有用,学生们读了,学生们的父兄看了,都晓得一个人不论男女,要讲究卫生的功夫,卫生乃是强种之本,能够卫生,才能够懂得体育的道理,从体育上再引到德育上去,自然聪明强固,器识不凡,不至于流入庸暗一路。黄氏夫妇教子弟们,却就抱定了这个宗旨,只求由近及远,由浅入深,大半还是靠着演说为多,所以那些学生们容易领会。半年以内,从黄氏家塾里出来的,固然个个英才,从城西女学堂出来的,也个个有点普通学问,不像寻常一班女孩子,只是娇生惯养,养成功只会做人家奴婢的材料,成个粉骷髅、臭皮囊了。
  话休烦絮,却说当时那新任官府,年已半百,膝下无儿,所生一位小姐,异常疼爱,平时打扮男装,当做儿子一般看待。上了十岁,并没有裹脚穿耳朵,平时派了一个跟班,跟着在衙前衙后闲逛,俨如一位公子模样,看不出他是小姐,一来年纪幼小,二来本是男孩子装束,衙门里上上下下,又都是少爷称呼,因此人家都辨不清。有一天,这位小姐逛到街上,看见些孩子约莫同自己差不多大小,三个一排,两个一排的过去,认是唱戏的小戏子,就顽皮笑脸的指着这些孩子们说道:“哙!你们上那儿唱戏?让我去瞧瞧。”跟的人连忙止住道:“少爷不要瞎说,这是学堂里念书的学生呀。”那学生当中,早听见了这位小姐的话,回说:“你才是戏子呢。”那小姐并不在意,跟的人却上前把那回说的人打了一记。于是那些学生们都站住不依,嘴里分辩了几句。小姐见他跟班闹出事来,就拉了他跟班回头便跑。那跟班搀着小姐,三跨两步,跑回衙门。
  这里学生们,原来都是女的,内中一个学生,被那跟班扑了一下,也不觉得,说过几句,大家走开。走到学堂里,学生们告诉了黄绣球。黄绣球想了想,这种小事,无须查问,只劝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