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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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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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起,且说毕太太们站在街上,听过新闻,心中自有一番惊疑烦恼,踅回转来,同到黄通理书房,说知其事。黄通理道:“这我也在门前听见走路的有人讲起,一丬钱庄里同人打架,不道就是这等事。岂有此理,可算要钱要得没有王法了!”话未说完,胡进欧、文毓贤同张先生家都打发人来,通知陈老太太的死信,也谈到这一桩事,无不诧为希奇。并说陈府上,如今闹得喧天揭地,倒反把个死人搁在牀上,里里外外,嚷的是钱,棺材也扔在天井里,连个阴阳先生,还没去请,不曾定入殓的时辰日子呢。黄绣球十分气忿,无心接应这班来人,连这些话,都不情愿再听,对着毕太太道:“现在陈府上,横竖是乱嘈嘈的时候,我们何不同到他家去?一来看看那死人,好哭他一场;二来胡家妹妹,一定在那里的,好问个结果,有什么事,说不得也同他商量着出点子头。”曹新姑在旁,说:“我也同去。”毕太太道:“你须在家服侍王老娘,不必同去的好。”
正要跟着一班来人分头起身,复华喘吁吁的走过来道:“我方才从闹的地方,看到陈府上,那棺材送到陈宅之后,他本家老爷同那个家丁得了信息,就一齐赶到益大庄去,招呼了地保几句,就驱逐了多少闲人。不一刻,又有几个差役,来把守着宅子的大门,不许闲人观看游闹。看他宅子里的神气,外面虽然闹得这样翻江搅海,里面孝子孝孙们,像似还没有摸清头绪。来的男客,很有几位却跳出跳进的。只有那本家老爷同那个家丁最忙,其余大约都是亲亲眷眷,也胡里胡涂,不知何事。上房里我是不能进去,看上去女客倒不多。”毕太太道:“这样一桩大乱子,那本家老爷同那个家丁,不晓得怎样显个小小神通,就糊弄过去?看他一时招呼了地保,就一时雇到了差役,无非是卖弄势利。可怜那陈膏芝父子两个,若大一个门户,一分家私,就此怕在老太太身上消灭了。”
黄绣球又问复华道:“你来时可听说,几时入殓?那孝子孝孙们,怎样的成服?”复华道:“这都不闻不见。”黄绣球道:“难道那棺材还扔在天井里么?”复华道:“可不是,石灰炭屑,还不见有人挑得来呢。那棺材却是漆得金光雪亮,厚札札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是拼的,还是独幅。我在那边好半天,出来的时候,人倒静悄悄的,里头听不出哭声。外头连那本家老爷也不见了,想必去办事买东西,停会就可齐备。我也停会再去看来。”黄通理道:“闹来闹去,只可惜那陈老太太死得太快,等不及我们办起事来,给他瞧一瞧。至于陈膏芝父子的那个门户,那分家私,终久是要败的。说到归根,还是他老太太福气,万一再过几年,或是陈膏芝先死,可就不知道更要成个什么样儿,出个什么把戏哩。”
黄绣球接着道:“那家丁趁火打劫,想谋通钱庄上,吃没几笔帐,虽也是小人常技,若没有他本家老爷,在棺材上赚得太狠了,怕还不至于动了小人的念头,就必不至于生出钱庄上的恶计。推原祸根,那本家老爷,罪是杀不可恕。起先只是家丁同钱庄掌柜两人串谋,掌柜的倒要拿家丁撇开独吞,如今必定三人串通,面子上铺排丧事,骨子里可不叫陈膏芝倾家荡产!我们念着那老太太,岂可明知之不去问讯?”黄通理道:“从来与闻人家的家事,最不容易,况且我们是极疏远的人,这话又没有凭据,真正是道听途说,他那钱庄往来的折子有没有?拿出来没有拿出来?到底怎样一件细情?我们不得而知,只可随时打听消息,察看情形,同他姑奶奶胡家去讲,你们怎好冒冒率率,去管此闲事?据我看,买棺材赚钱,是千真万真,不消说得。那益大庄上的一层,怕还不确实。当时那家丁也怎好在庄上,公然说那些话?庄上伙计,不止一人,怎样单只有一人听见,去告诉了寿器店老板?寿器店老板,就算看错了票子,当做二百五十块,岂有不拿给庄上看?那庄上掌柜的,难道也看做二百五十块,一路胡涂下来?未必有此情理。”
黄绣球道:“贼胆心虚,这是讲不定的。我们项好就请了胡进欧来,问个仔细。”说着便对复华道:“我写个字儿,你带到陈宅去,问明交给他家胡姑奶奶。如这胡姑奶奶已不在那边,赶紧就送到胡家去。”当下叫黄通理写好字儿,复华去后,带回一个字条,说“当晚子时小殓,明日申时大殓,尊处如来送入大殓,便可面谈。不然,后天清早到府,事忙不能多及”等语。黄绣球、毕太太看了都说:“如此准定明日去送大殓,便知其详。”随即搁开此事,去看王老娘。
王老娘病是全好了。张先生当日病也略好,在这当口上,踱到黄通理处,也无非谈论此事。内中说到陈膏芝的本家,赚这棺材钱,太觉忍心害理。黄绣球更结结实实骂了一顿。毕太太道:“如今只要沾着是官绅当中的人,谁不吃心很重?但拿官办学堂来讲,派一个委员,采办书籍仪器,看是无甚好处可以赚钱,不知竟是个优差。在上海听见,苏州办武备学堂的时候,堂中的提调大人,托人到上海买一个中号地球仪,实价不过四五十番,买的人先开了二十三元虚帐送到苏州。那提调报销册子上,却又加上些。你们猜猜看,他加上多少?死命的一开开了四百两的帐!这是什么良心?像我此番带来,这一千多块的东西,浮开三四倍,而你们算帐,怕不要你们也倾家荡产么?竟直这些人的心,像个大煤炭团一样的黑!铁弹子一样的硬!比起山西人放印子债,五分取利,一天一收,带利滚利的手段,那还算是有菩萨心肠呢。毕竟得了这些钱,同陈膏芝父子们睡在鸦片烟里过日子,还用不完,落得把别人干没了去。就是不干没,也总归消为乌有,真是可惜。”大家议论而散。
次日听讲陈宅中,无甚动静。午后便循俗买了锡箔,带了曹新姑一同前去。黄绣球、毕太太先哭了死人,就出来寻着胡进欧。只见李振中、吴淑英、吴淑美都在那儿,却无文毓贤、徐进明两人。问起,才晓得因为是生意人家,不曾去报丧,故而不便走来。黄绣球道:“是呀,我同毕姊姊那边都不曾来报,我们暗中申我们同志的感情,管他报不报呢。”说罢便急于要问买棺材的事,碍着陈膏芝的夫人及一班外客,不好开口,一把拉着胡进欧到旁边一问,影响毫无,只说是寿器店里的人,拿票子到益大去照,随即要益大付钱。益大不肯立付,寿器店里就说益大付不出现洋,一定要倒。一个谣言出去,便有人拿五百一千的小钱票纷纷要收起钱来,因此不晓得怎样胡乱的打架。幸亏这里本家老爷传了地保差人,弹压了结,并不听见像你这般的话,可就奇了。
毕太太问:“自从昨天到今天,这用的钱,在何人手里发呢?”胡进欧道:“这个我也不留心,不好问得。向来出出进进,外面就是那本家,里面却在一个丫头,叫菱子的手上。这个家丁,虽是老人,却没见经手银钱。至于钱折子,只怕在太太身边。那丫头菱子,是太太最贴心,最相信的,今年已二十多岁,镇日价在房里打烟泡。姊姊你不曾见过吗?”毕太太黄绣球听了,都说道:“哦!哦!是这么一回事。”胡进欧道:“姊姊,你们这话,又从那里来的呢!这话断非无风生浪,看来我听的话,倒靠不住。你们讲的,必有因头。如果实有其事,不但奇谈,也就吓得坏人。我也是个本家姑奶奶,倒听了寒心。”黄绣球又要接下去说,被毕太太止住道:“我们的话,不是无因,也没有实据,说给胡妹妹听了,放在心上,随时看着苗头,一两天内,自然明白。明白了之后,我们再说上去不迟。”
正说时,外面升炮吹打,已经装殓,大家随即出外哭奠行礼。那排场一切,不用铺叙。陈膏芝要做孝子,又一刻离不得鸦片烟,就叫在灵柩后面,另设一张烟榻,从房里搬出枕褥烟具。来搬的当口,闹嚷嚷寻一个人到处寻不着,忽然又大喊道:“房里丢失了东西,一支顶贵重的烟枪也不见了。”陈膏芝夫妇,此番死了他老娘,并没有什么声息,此刻却喊得急急得喊。夫妇两口子,跳脚舞手,就此做孝子送入殓时那哀号擗踊、椎胸撞头的情形格外真切。弄得料理丧事的人,一齐丢开了,来问他劝他。要知寻的什么人,丢失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陈膏芝居丧闹贼 黄绣球开会谈心
话说陈膏芝房里,搬烟榻,寻人找东西,沸反盈天,夹着那念经和尚的木鱼声音,奶奶、小姐们的哭泣声音,执事夫役争论赏钱的声音,闹得不清。毕太太、黄绣球、曹新姑三人趁此就抽身而去。一路上说这家人家,真可在晦气头上,出了这种大事,还里里外外的闹乱子,好比如今的朝廷,内忧方起,外侮又生,外侮未平,内患更亟,做主人翁的只是昏天黑地,凭着他手下相信的人横七竖八的做,他却只顾把守着枕头边的箱子,不知道房门内,一直到大门口的器具对象,早已被别人丢了失了,竟其连大门外的产业,也忘记不管,只管那枕头边的箱子,岂不可笑?想来陈膏芝失去的对象,就是此类,所以他才那样着急。黄绣球又道:“今天看见孝子,不看见孝孙,钻在什么地方?”曹新姑道:“出来的时候,我倒看见他,一骨碌从灵柩底下,草苫上爬起来,望孝幔外面走去的。我还疑心怎样又有一个孝子,后来才记得是他孙少爷。”毕太太道:“这是承重孙的情境,才要陪着孝子,同睡在草席上,他怎么也睡到草席上去?可见得他老子送入殓时,就铺了草席吃烟,他去闻烟,烟迷了好半天,才爬出来的哩。”如此谈说自去不提。
且说陈膏芝夫妇二人,舞手跳脚,在房里急着,喊那丫头菱子,死也喊不到,各处搜寻了,没个人影儿。一面叫别的丫头老婆子,要搬牀上的烟具,到灵柩后头烟榻上去,自己在牀上先摸那枕头边藏的一双金镯子,再摸也摸不着。陈膏芝便问他太太,陈太太道:“莫非已放在首饰匣里?”忙开出橱柜一看,首饰匣也不见了,因此要寻菱子。寻得更急,一时间拔乱翻蛆,把几个大皮箱都叫人一个个打开看了,内中却一些未动,除了这首饰匣,看看竟像不少一件东西。想来想去,那双金镯子并未放到首饰匣里,怕是掉落帐子外面,就又叫人拆起牀架子,除下了帐子。只听见牀顶上,帐顶上四角落里,有多少悉悉索索的下来,都是瓜子壳、花生壳、核桃、桂圆壳、枣子核同些老鼠矢,末后还有一只金耳环,一个银烟盒子,捡起来扫开了,扫了又看,看了又翻,地板却平平札札的,一无漏洞。点起洋蜡烛、保险洋灯,关上房门,细细的在房里找寻。有个小丫头,就说:“两只金镯子挺粗的,不比一根针,瞧不见,一定要查首饰匣子,或者已经藏到匣子里去。这都是菱姊姊经营的,想必他晓得今天人多手乱,预先收拾到别处去了。”陈膏芝夫妇,这才提醒了,分头各自出马,去寻那菱子。
陈膏芝到底看着一身麻衣如雪,不好走出厅堂以外。那陈太太,却顶着一块麻布,穿着一条麻裙,两只脚彳亍彳亍的,惊惊慌慌,各处走了一巡,口中还“菱子!菱子”的喊个不绝,把厅堂内外一班男客男仆,四面回避,念经的和尚们也伸头缩颈的看。喊不着,又问人,问不着又喊,那里来个影子?不觉的跑吃力了,就在二重门口廊檐上一张条凳坐下,号啕大哭。这一哭十分伤心,嘴里不住的说道:“两只金镯子,不过八两重,匣子里的珍珠头面、翡翠金器,可就值一万多呢。东西既不见了,人又没有了,我也不要这性命。”一气就奔到灵柩面前,乱碰乱嚷,哭的滚在地上。家下人一齐上前来劝,吓得奶奶、小姐们都目瞪口呆,不能说话。
倒是那孙少爷说:“这必是菱子偷去逃了,我常时看见菱子面前。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