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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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娘们回家,说其大概。过了一晌那陈家的老太太,又叫人在街上喊了王老娘们过去,说:“近来很没有消闷的法子,我这咳咳痰喘越发的重了,你们在外面可有什么单方?”曹新姑瞟着王老娘道:“闻得衙门里张先生家,有个女亲眷会医,可荐进来诊一诊脉么?”老太太道:“我也听见说,此人还是行的外国医法,住在那儿,你们认识她,何不就找了来替我看看?”王老娘道:“使得,她就住在张先生家,我去说明,请老太太打发一肩轿子去接她,必定来的。”回来告知黄绣球。黄绣球又告知毕太太,并同毕太太商议道:“此去就乘机把我与王老娘们的事,揭开来说了也不要紧,我想陈家那些亲眷里头的女人,很有可以劝化的,借她一条路,我们走上去,岂不甚好?”
  次日毕太太到了陈家,王老娘、曹新姑做了陪伴,看病叙话不用细表。果然乘机而进,把自己的来历同王老娘们的来历,以及黄通理、黄绣球的事情,简简括括,说个明白。那老太太听得眉花眼笑,道:“姓黄的原是我们村上一个大族,当初有个什么黄唐黄虞的,都享了太平年代,他家是单名相传,后来又有几个叫黄图、黄书、黄河、黄海,无不门楣赫赫,声势隆隆,人丁茂盛到极处,财产富饶到极处,出的人材也文秀到极处。这是在我们以前的老辈,多晓得的。到了我们这一辈,就衰落了。如今后辈子,只知道说起他家的黄石公,是避谷成仙;黄道周是杀身殉难,其余的什么黄童黄香,当作典故,那个知道他家世源流?不说在我们村上,便合起天下的人家,也算数一数二。难得他现在的子孙,还有这样一个黄通理同他的堂客黄绣球,肯这样做人做事,我真老悖得很,没有听见讲起。”随即叫房里的丫环去请孙少爷来,吩咐:“去问你父亲,可晓得这黄通理的人?”孙少爷见说:“前天父亲生日,倒有个黄祸同他儿子黄福来拜寿,不晓得什么黄通理,让我去问问父亲。”
  去后,毕太太接着道:“说起这黄祸,话又长了。”便又将黄通理家先后同黄祸纠葛的事,约略一谈。老太太道:“这么说,黄祸又是个坏人。可恨黄家的子孙,就败到如此!我也不懂什么办学堂、开女学的道理,想来总是有好处,没坏处的。我那儿子、儿媳妇、孙子,成年的埋在鸦片烟堆里,名说捐个官,也不去做,定了孙媳妇也不讨,外头的天掉下来、地坍下去,他们总不问信。有几家却是在外头做官,或是在家里纳福,只是借了功名福贵,搜刮钱财,不要讲不肯替国家办事,连自己的儿孙都不肯培植。我也常常的同我儿子讲,无奈他仗着是道台大人了,把我老娘的话也不过一过耳朵。我这几年的毛病,一半也因此而得。我是老了,早晚眼睛一闭,两只脚一直,管他妈的。”毕太太见这老太太说话爽直,索性安慰一番,又恭维一番,带恭维带激动的又解说了一番,然后归到看病的事,给了药方,同王老娘们辞出。
  自此毕太太的医道学问、王老娘们的住处原由,同黄氏夫妇所做的事,渐渐的传扬出来。因此及彼,就来往的人家很忙。黄绣球也不叫王老娘们装作女先儿,竟其叫她们到那修改的女学堂里先开了个演说会。那时陈老太太已捐助了二百千的经费,各家奶奶、小姐们合着总数,也得上三五百千。复华的存款,半是外国金洋,一时兑换不出,倒反留住未用。拿这五六百千,刻书本子、刻章程,忙忙碌碌。合起赞助的人,先是嫌少,到此时那黄通理的同志在外另算,单算黄绣球的同志,也有了七八位,一位就是陈老太太,还有一位李太史的夫人,一位胡孝廉的夫人,两位吴家的小姐,其余两位是生意人家的奶奶:一位叫徐进明,一位叫文毓贤。吴家两位小姐:一位叫吴淑英,一位叫吴淑美。吴孝廉的夫人,叫胡进欧。李太史的夫人,叫李振中。其中除了陈老太太,年纪是文毓贤最大,文明知识,也是文毓贤最多。第二李振中,第三徐进明,第四胡进欧。淑英淑美,年纪都只在十五六岁。这胡进欧,就是在陈老太太家,讲不如放掉脚,去当丫头老妈子的这位姑奶奶。余下的,便是由陈老太太同胡进欧牵连出来,与黄绣球毕太太时常往还,既捐了钱交给黄绣球办事,大家都兴头头的,要像王老娘们跟着黄绣球早晚受教。黄绣球应付不下,分托了毕太太。毕太太见识虽高,学问不足,也更应付不了。无非多是黄通理从中帮着。
  看看将近八月半,前几天,黄绣球对毕太太道:“家塾的事,让通理同张先生们去料理开学,我们这女学堂,约齐同志,先开个庆祝会,带着算中秋赏月,取个团圆不缺之意。”这一天,就请各人把各人的意思见解,略为说个头绪,以后便拣定日子,也开起学来。章程发出去,报名的倒也过了额子,好在是些女孩子们多收几名不妨。黄通理听见说道:“家塾日期已定了九月初一,女学堂可以同在一天,这日子也须先贴出去,把额子止住,不然还有半个月,报名的太多,那学堂太小,人手又不多,你同毕大嫂子,怕的临时为难。陈老太太、王老娘年纪大了,其余的,只有文毓贤还可派作分教习。事情是初次试办,不要太嘈杂为妙。”毕太太道:“是极!是极!”当下黄通理就叙起一张知单,上面写道:
  择其九月初一日,女学堂开学,先期于八月十五日,开庆祝会,并赏团圆佳节。洁治菲筵,奉屈同志。
  以下几行写的名字是:
  陈老太太
  文太太毓贤   李太太振中   徐太太进明
  胡太太进欧   吴小姐淑英   吴小姐淑美
  共是七位。底下写的是“黄绣球、毕去柔同订”。写好了,黄绣球道:“女学堂也要有个名目,我们一直不曾想到,想想看拟两个什么字?”黄通理道:“果然没有想到,可见事情初创,漏洞必多,须得细细补救。我们这女学堂,本是城西觉迷庵改的,就叫做城西女学堂罢。”毕太太道:“前回禀请改办这个学堂的话,可曾定了名字?要问问张先生。”黄通理道:“禀稿我看过的,只说改办,没有定名。”于是将知单重写一副,叫人发出。后事如何,又要看下回了。
  第十九回    预备报名议定规则 连番看病引出奇谈
  话说上回书,讲黄绣球请黄通理写发知单,邀集同志,开女学堂的庆祝会,并赏中秋佳节。那些事随后再表。
  且说黄通理叫人发了知单,便道:“家塾的事,我同你们也大概弄好,几块匾也做成送来,也须在九月初一以前,拣个日子上上去。你那女学堂的名字,叫做城西女学堂,这个家塾,也得有个总名,也把我们住的地方加在上面,叫开智学塾。再做一块横额,钉在总门外,一定把『景福堂』三字,钉在中间斋壁上,『商旧培新』四个字,钉在中间廊檐下。现在章程已刷印好了,招的学生,是姓黄的本家子弟居多,倒还与家塾两字相称,约莫着得了二十几名。眼前是秋末冬初,人家的子弟,从定了先生,不肯另换,看明年春天,定归加倍都不止,也只好以四十名为额,不能像女学堂那样多。”黄绣球问:“章程刷印了,我还未见。”指着他大儿子道:“钟儿,你去取一张来。”只见那章程上头一行,是黄氏家塾规则。黄绣球道:“即此甚为大方,不用什么『开智』两字,我想那块匾,也做了『黄氏家塾』四字罢。”黄通理道:“不错不错。”以下所有规则,刻的是:
  一,家庭与学堂联络,为蒙养之圣功,故本宅即修茸旧居,辟兹学舍,备同族中之子弟愿学者,来塾报名,其非同姓之子弟,有愿来者,亦一律收取,额数多寡,俟开塾前再行酌定布告。
  二,时下通病,偏重洋文,不知童幼之脑力未足,精神有限,伸于此必绌于彼,中文与东西文,文法截然不同,背道而驰,两途并行,失此顾彼,非卒无一成,即终有所倚。本塾先以通达汉文为名,暂阙洋文,自在首植根基,并非意存弃置。初功既竟,后效弥多,无急急也。此专就初等班学生而言。
  三,凡为子弟,皆系国民,本塾以培养性情,扩充知识,强壮气体为宗旨,以童年皆知作人之正理,皆有谋生之计虑为收效。一切教授、训练、管理诸法,悉遵钦定学务章程,参酌时地,曲体程度,推行尽善,逐步改良。
  四,本塾分七岁至十一岁,初开蒙字义未通者,为初等班;五年卒业,十二岁至十五岁,略解书算文义者,为高等班;四年卒业,他日在初等班毕业,可升入高等小学堂;在高等班毕业,可叙入中学堂及初级师范学堂。所授各课,必严守章程,一律重视,无可偏废。凡有志来学者,幸勿勉强尝试,轻易进退,既误光阴,又耗费用。须知学塾规模,皆有一定班次,一定课本,每更一处,即前此所用译本,尽须抛却,另购新本。降班补习,至少一年或半载,方能齐班。又复顾而之他,在学塾既徒劳无益,在学生亦心志纷更,耗日糜费,而学龄已过矣。此实学界之通病,不可不预示湔除。
  再看底下的分章分节,连初等、高等两班的课程年限及条约经费,无不层层周到,罗罗清疏。黄绣球对毕太太道:“你看这定的初等班功课,第一年学的数目名实、乡土故事、乡土地理、运动游戏、单音唱歌,一直到第三年,教到常用加减、乘、除的算法、历朝年代国号大事的历史、本省本乡的地理、乡土动植物用的格致,我同你都弄得下去。像文毓贤几位同志,或者也教得来。到第四五两年,要讲群经大义、造句作文,要讲中国幅员大势同外国大势,只怕多吃不住了。好在等初等班的到了第四五年,我们总可进了高等班的地步。这事可只要肯用心耐心,一步步学上去,就可一步步教出来,有什么难的?况且我们那女学堂,更是从粗浅入手,就把所编的本子,按着这个程级开个单子,一种一种的教教说说,带着嘴里插点趣,手里指点些图画,小孩子们除非是石头,若是个人,还不慢慢的开通,我就不相信了。”黄通理道:“你且慢说,你们看我所定的规则,还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如今官府也开办学堂,虽还没有见过官办的章程,只怕总不能照我的劈实,不过我们叫做私立,难保官不干预,遇事指摘,所以我带着句悉遵钦定的话。又凡官立学堂,必有人专制箝束,闻得近来黄祸很在外面钻谋官学堂的执事,我们姓黄的子弟甚多,他晓得我这家塾,全为姓黄的子弟而设,如果他得了官学堂中的事,必定要播煽各处本家,去依附他那边。这个原不必争,却于子弟有害,主意不定,也实在是个通病。所以第四条上,把这个通病讲明,宁可收得少些。”
  正说着,曹新姑走来言道:“昨日白天,我同王老娘到陈府上去,他那老太太又生了病,请大夫请了两三位,看似沉重得很。回来到晚上,王老娘已上牀安睡,半夜里好端端,也说不受用。今天大清早起来,就坐起来,觉得并没有什么,现在倒又说身上发烧,怪难过的。”黄氏夫妇一听这话,一面叫曹新姑再去看陈老太太,一面同毕太太去看王老娘。不一刻,曹新姑赶回来道:“陈老太太的病比昨天更利害了,我去时,他家乱嘈嘈的插不住脚。看那老太太神识不知,我问了他姑奶奶胡进欧一声,也没听清楚。这里王老娘怎么样了?”毕太太道:“他是疟疾,只怕病已伏了好几天,他的体气强,先不觉得,近来想必又吹了风,夹着又受了点辛苦。我这里替他调理调理倒不要紧,反是那陈老太太生的富贵病,他家老爷、少爷、太太们只晓得老人家一得了病,就乱请郎中。郎中看富贵人的病,只晓得是补。况且是老太太一定说血亏气虚,用的药,就人参、燕窝、鹿茸于术,胡乱开了方子,一帖吃下去,又换一个郎中,换上三四个,把病症弄得不死不活,这可不是玩的,待我也去看。”曹新姑道:“他们未必相信西医,要是相信,他那太太也晓得你的,应该就来请了。”毕太太道:“且去看一看,不必就替他医。中西医理不同,我在这内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