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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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走到了张先生住的那条巷口,黄通理指点了黄绣球的大门,就先自回转。黄绣球搀着小儿子,进了张先生门内,说明来意,便有张先生的妻子媳妇们迎出来,请进去坐。叙过套礼,问过张先生的病情,又略说了前次感激张先生的话。那张先生的眷属,于此话颇不甚了了,这是何故呢?因为这些衙门中的事情,张先生在家并不与妇女谈及,所以他眷属等,于黄绣球一段公案,只知是张先生应办的公事,不知其中是张先生斡旋解围。当下听黄绣球略说几句,也略略的谦逊了几句。接着说:“我们当家的这病,起初甚险,幸亏敝亲毕大嫂子来了,用外国的医法,这两日已一天好似一天。”黄绣球道:“原听见说府上到了一位令亲毕太太女医,高明得很,现在那里,可容相见?”说时恰好毕太太从张先生卧房用了药出来,便指着与黄绣球互见了礼,大家坐定倾谈。
  黄绣球将他近来的历史,从头至尾,一直说到他要怎样开办学堂的话,都尽情吐露,从饭前到饭后未曾住口,竟似忘记了初次在张府上作客一般,毫不客气。这是黄绣球的一片激发性情,想必与那毕太太话更投机,故而如此。实在也是做书的化详为略,省得拖沓烦絮的法子。
  却说那毕太太听完黄绣球那一篇话,且异且叹,心中也把黄绣球引为知己,只说:“可惜我要急于回去,不能在此与黄嫂子多盘桓几日。我去后耳听消息,你等张先生病好全了,把你的事商量停妥,请你通个信与我,有什么见得到的,我自然回信告诉你。或者秋凉后九十月间,我特地再来一趟,就长住些,帮你点忙。难得我们女子中,在这内地里,有你这黄嫂子这种人,不可多得。今日幸会,实在佩服。”黄绣球笑道:“我本晓得什么!像你毕大嫂子周游外国,利己利人,才算是女中豪杰。如今张先生的病总还仗你调理几天,再耽搁些。你府上原籍地名,同张家嫂子是怎样一宗亲戚,我方才请教的还不清楚,请你再叙一叙,想同你仰攀个姊妹称呼,连着张嫂子,三个人通一个谱,不知可不嫌唐突否?”张先生的妻子忙道:“我使不得,他是我母亲的婶婶,比我长两辈呢。”毕太太说:“也罢,就是我两人自此以姊妹相称,不用那俗例,写什么帖子。我有一张名片交给你,做个纪念。你也写一张名片给我便是。”张先生的妻子一看那名片,只是二寸多长,一寸多阔,白白的一片厚纸,上面当中有五个字是印刷的,问:“这就是名字吗?”黄绣球接来看时,正是“毕强字去柔”的五个字,便说:“我没有这样名片,也没有什么表字,请你就代我写一张,并起一个表字出来,如何?”毕太太道:“表字没有何妨?我也没有这样的空白片纸,替你拿洋纸裁一个,你自写一个名字在上面,交与我就结了。”黄绣球说:“我的字断不能写,还请代写为是。”
  这里女宾主三人与一班妇女方在叙谈,闻得张先生从卧房内呼唤他妻子说道:“黄嫂子在这里,黄通理先生来了没有?”他妻子答道:“今日未来,可要请他一声?”黄绣球接口道:“前几次,他原有话要同张先生面商,只因贵体违和,未得晤叙。明日如果张先生精神好些,我回去叫他来请教些就是了。”张先生说:“没有别的,我想起前次通理先生要捐办学堂的事,这具禀捐款,是极容易的公事,倒是学堂章程,一时难定。我们舍亲毕太太,他曾在外国学堂读书多年,虽是习了外国医的专门,却于中外普通学问,很讲求过的,凑巧好请通理先生大家谈谈。”毕太太闻此言,又谦说:“我也只得一知半解,不懂什么。方才听我黄妹妹叙他的近事,真可谓女志士,非我所及。我们两人现已认为姊妹,等我回去一趟,再出来,说定与他帮忙,是我女子们可尽的义务、可达的势力,断不敢放弃推诿的。”黄绣球道:“原来姊姊尚有如许才学,不肯自露,更叫我自觉粗卤,论起来就该拜姊姊为师了。姊姊在此,既须为张先生调理病症,又急欲回府,不免有点烦冗,倘还能留些空儿,明日我再同我家通理来聆张先生的教,顺便请姊姊再指示些。”
  张先生听说道:“如此甚好,你二位也不必客气,明日通理先生来,商量定了,我等一两天也就要进省办公,打听办学堂的文书几时发出来,便可乘机具呈。”黄绣球说:“外面告示是已经出了。”便把黄通理所说的告示大意,告之张先生。张先生道:“这两日正在考决科,怎么那办警察学堂的告示也出来了?我在病中,可就不得个信儿。据这告示的意思,真不上紧,真是那句话,要等上司催下来,再拿无款可筹四字搪塞。如今我们捐款请办,定可批准。所怕题目太大,捐的人独力难支。通理先生想先办一个私立家塾,也是不错。既名家塾,更由得我们自定规模,自立派头。这是毕太太优于布置的,包管与通理先生见了面,一定意气相洽,有说有商量的,其事易成。”黄绣球不胜欢喜,又谈谈说说的。外面报道黄先生家打发人同小轿子来接了。黄绣球道:“我是要走,不要坐轿子。”遂回绝轿夫,叫来人领了他儿子,辞了张家,订期明日再见。
  回至家中,黄通理先问张先生的病情如何,黄绣球告以一切。黄通理也十分兴会,说:“张先生病了这一个多月,还把我们的事切切在心,可见实是个热心热肠的人。”说话之间,天色近晚,那黄绣球的房分兄弟找了上门,不免叙些寒暄礼节,带了些广东澳门香港各处的土物送来,问道:“姊姊今日与毕太太谈了这一天,可提起我没有”黄绣球道:“这不便就提,看毕太太为人极好,想必平日待你必不是那薄情仗势的。他叫你什么名字?你可仍旧是小时候的名字么?”那人道:“我自从卖为猪仔之后,就被他们改叫做唐顺仔。去年跟了毕太太,也就仍旧叫唐顺仔。”黄绣球说:“你小时的名字,可还记得?”那人道:“我小时候名字叫复华,怎么会忘记呢?”这复华与黄绣球、黄通理又各自细谈了好些。
  末后黄绣球说:“毕太太在这几日内须动身回府,你且跟着他同去。随后我只说有个兄弟,自小分散,闻得在他那府上相近一带,写信托他访求,那时再作个巧相逢,始为光傥。”复华道:“甚好,今晚来得已久,我要去了。我已是无家之人,可怜飘泊十几年,得此意外欢叙,还要姊夫姊姊念着父母之情,格外看待。我积蓄得外国金洋百余元,藏在身边。内地既无可换,明日想送来姊姊这里放着。姊夫要有正用,尽可托人到上海去换了使用。大约合着本国洋钱,也有一千多呢。”黄通理问:“此项为何向来不存放毕太太处?你跟他年把工夫,为何积蓄得这多?”复华道:“一半是辛苦攒聚的,一半是佣资赏资。在广东原是放在毕太太处,临走时,他说他到东到西,行踪不定,途中或与我分散,交给我自己收存。毕太太他的款子,也不多,也是胡身带了走的。”黄绣球道:“这个你交放于我,原可放心,惟如今既仍跟着毕太太,万一他问起你来,不实说,就难以支吾;一实说,倒不好,不如你还带着为是。再者,我明日同你姊夫还要到张家会毕太太,你仍不要露面;便露面,不要露出神色来。”复华答应着辞去。
  刚送出门口,只见黄祸掌着灯笼,急喘喘的走进来说:“那决科的案出了,怪稀奇的,取了两名备取,就是我同你,你在先,我在后。向来决科没有备取名目这必因我们做的两本,本在不取之列,又因是决科,一榜尽赐及第,故附在后头,这宾兴费总可以领得到手。我们只要去下场,中出举来,管他备取不备取。”黄通理听这些话,不耐烦说:“我不想下什么场,我这宾兴费也让你去领了就是。”黄祸喜道:“这个何必,你也不必因此灰心,不相信那阅卷的怎样瞎了眼,把你的卷子看得这般低。我与礼房相熟,我去把你我的即刻领他出来,看是何批评。”黄通理越听越厌,也不则声。黄祸一翻身,提着灯笼便走。黄通理对黄绣球道:“这真面目可憎,语言无味,时常来搅扰不清!将来不要我有什么事,他都来插身插嘴,就应在这个连名的上头,我在先,他也掣肘于后,那可就害死了人!小人难养,有得就无餍,无利就怀恨,偏偏被他纠缠住了,好不可恼!我黄家却是这种不肖子孙最多,开了家塾,把这些不肖的教化几个,也是极要紧的了。认真明日去同张先生、毕太太商量,请毕太太先代我拟个规则,请你先做我这家塾的干事员罢。”
  正说着,黄祸又敲着大门进来,手拿着两本卷子,说:“你的并没圈点,只批了一个批语。我的你看这横杠子竖杠子打了许多。我原不会做,你却可惜了,怎么不依着《四书合讲》?又把王安石太太的奸臣说好了呢?”黄通理说:“你不必问,我把卷票子送给你,我那宾兴费一定归你去领。我还要替孩子们背书,你坐坐再去。”黄祸又得了一宗外快,欣然说道:“如此明日再会,我就去了。”
  去后不多一刻,又有人来打门,问是谁人,不人。问了半天,只说:“是我!我!”听不出个声音,毕竟开过门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申见解夫妇看文章 定主意慷慨发议论
  话说黄祸去后,有人又在外面敲门,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及至开了门,乃知是张先生。那张先生病了才好,精神还不能十分复元,所以气力声音,都低低的,一时听不清楚。黄通理一看便道:“你老人家是卧病新起之人,何以这般高兴,夜间还光临舍下,也不带一个人来?快请进来坐着,却有何事见教?”张先生说:“我昨日就觉得病体轻松,今日在牀上又养息了一天。方才你同令正从舍间回府之后,随手有衙门里的一位礼房朋友前来看我,他袖中带了一通禀稿,是本官禀复上司办学堂的一宗公事,发房存案的。这位朋友临走时,我送出房门,又送到大门,再送送不觉的到了街上,脚力很是轻健,看看月色甚佳,一个高兴,我想起要将这禀稿送给你瞧,就问那朋友借了来,一直跑到府上。一住了脚,敲门不开,才觉有些吃力。出来的时候,家里人全然不知,必要着急。请你们这里打发个人去,替我通知一声,叫他们着个人来接我,我便可略坐一坐,谈几句心了。”
  黄通理忙即搀扶他在客堂坐下,打发人去替他送信。黄绣球也上前迎候,泡茶敬烟。张先生慢慢的将禀稿递交黄通理,与黄绣球同看。禀词是官样体裁,做书的用俗话摘叙,大概说:
  是奉上司的公文,开办学堂、警察两事。这学堂尤其要紧,但须先筹经费。现在地丁钱粮,尽征尽解,还要抽提盈余,缺小而苦,钱粮本不甚多,历年都是赔累,实已无可再措。其余地方公款,只有积谷、书院两项。书院膏火有限,恐难扩充;积谷仓是连年荒歉,向来存谷甚少,还待购补以备不虞,亦无闲款可拨。至于僧道寺产,尤为微薄,怕也难以凑数。所以再三体察,先出了告示,叫地方绅士,有什么章程,具禀上来,再为核其情形,禀详上司。
  这一篇的话,一味是敷衍推诿。黄通理看毕,就问张先生道:“他只说钱粮地丁不能再提作经费,也就罢了,其实他这地丁项下,就每两再提一分,还可提得出二三千的常款。那地丁钱粮,按着田户是算得出来。就除去火耗尾欠,及所提盈余,一切报销,也算得出来,何至有什么赔累?这就不去说他,到底提他一厘,同挖他一块肉似的,能不心痛?所以他第一层,就万万不肯。要讲其余的三项,第一项这僧道寺院,在我们村上虽没有什么大丛林,该个百十万的产业,却也有无数庙宇,穷苦的不必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