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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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05
提醒,大家才觉得是有些饿,就各自告辞。有两位托熟的,就留住吃饭,不提。
且说那出去的几位妇女把所听的话传扬出来,无不当做一件奇闻,说是一桩怪事。从此黄绣球家,天天有人来看。黄绣球就也天天对他们讲那些话。一班男子们也天天有人来与黄通理谈论,人多口杂,不去记他。只有些人论:黄通理治家不严,任听妻子装妖作怪,弄出些新鲜事来。或又说:“不是黄通理不好,都是他要修什么房子,乱动了土,拆了木头,冲撞了太岁,所以惹出些狐鬼,附着他夫妻,颠颠倒倒,弄些笑话。这还不打紧,若是传到官府耳朵里,说是女扮男装,照起律例来,一定要拿办的。他们左邻右舍,当是好玩意儿,不去规劝些,赶紧叫他敛迹,等到拿起来,就是一个扶同隐匿的罪名,干连互坐,可不冤枉杀了!”街谈巷议,这么三长两短的起先当作奇闻,后来都当作一件大事,奔走相告。黄通理晓得辩驳不清,就嘱咐黄绣球:“且在家内多看看书,多养养知识,暂时不要出头露面,与人家谈说。慢慢的走下来,遇着一两个闺房同志,或是我遇着了一两个同志人,再看事行事,推广开来,就不至大惊小怪的了。”
如此歇了好几日,黄绣球与黄通理事过境迁,已不在心上,黄通理将黄绣球的梦,推详了,已解说与他听过,说:“这是法国的罗兰夫人,在一百数十年前时候。”黄绣球问:“她说的姓,明明是三个字的非立般,并不姓罗。又说是白家的人。”黄通理道:“她二十五岁上嫁了一个姓福拉底,名字叫罗兰的,后人都称她为罗兰夫人。至于那白家两个字,这是句寓意的话。当今地球上的人,共分五种,五种有五种的面色:一种黄,一种白,那三种是棱色、黑色、红色。这五种是通行之称,其实不过是黄白两种为大族。凡外国人,如英、法、美、德、俄罗斯,以及荷兰、瑞典、意大利、西班牙各国,都是白种。像我们村上的人,都是黄种。白种的人,在欧罗巴洲;黄种的人,在亚细亚洲,这是有书可以考求的,且不必说。向来只说白种人的文明,一切学问事业,都是他们白种的好,我们黄种的人,无不落后。所以你的意思,在梦中说给那罗兰夫人听了,夫人料着你是黄种的微弱女子,怎样能做事,替黄种生色,什么白家不白家,就是指着他们种类而言,奚落你的。但是这罗兰夫人,生平最爱讲平等自由的道理,故此游行到我们自由村,恰遇着你一时发的理想,感动她的爱情,遂将她生平的宗旨学问,在梦中指授了你。我自此多买些有用的书,回来同你研究研究。你的知识作用,将来虽不必处那罗兰夫人的境地,不必学那夫人的激烈,自然也非同小可,眼前万不可着急。天下事只怕无人发起,所以前几天,我独自忧虑,想要谋之于人,而今忽然得了你这样的猛进,叫我也退避三舍,这个幸福,是万万意想不到。既然得了你,这事就有了发起的原因,逐渐的造因,逐渐的结果,断非一时能因果并成的。又比如你是器物的原质,要一一化分出来,也不是一日之功,你道这话如何?”黄绣球又道:“我梦中像另有一个人。给我一本书,是教育上的教授法子,我都还记得,只不知是何书名。如今最要紧你那句话,多买些书看看,趁着外边来问我放脚的机会,好同他们谈谈,引些同志的来,叫他们开开知识,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的了。”
话分两头,这里黄通理与黄绣球自在家中谈论,那外边传出来的谣言,却也纷纷未息。每日里都还有几起人,到黄通理处探访,只是看不出什么动静,不过总疑心黄绣球的脚放得稀奇,黄绣球的话,说得别致。谣言百出,果然就有黄氏族中多事之人传到官府里去,说黄通理的妻子黄绣球,行为诡秘,妖言惑众,派了差役来拿。恰值黄通理不在家,不问皂白,就将黄绣球带去,发与官媒看管。一二十天来,黄通理本不曾预备竟有此一着,临时才在外听见风声,事已不及。后事如何,下回交代。
第四回 借风使篷图得幸福 随案了事买到便宜
上回说黄绣球被拿到官,黄通理闻风而回,自想:这件事真出于意外,必须自家投到,申诉明白,不能平白地叫妻子妄受诬辱。急忙写好一张诉呈,把家中托了一个可靠的人看顾门户,又接了一位上年纪的奶奶们,照应孩子,不及吃饭,走到衙前,照着衙门口的规矩,要递上那张呈子。衙门口的人说:“这事本官尚未过堂,等过堂时,少不得妇女犯法,罪坐家长,自然要补提的。你且在外静候,如今递上这张呈子去,虽说是自行投到,本官收了呈子,未必就批,批了,未必就问,说不定也要管押几天,这就你们两口子一同缚住了身体。外面打点不来,家中更要着急。你老是漂亮的,只要留着人,在外面打点得光,不说你这张呈子,简直的不必递,就是你令正,也安安稳稳的,包管无事。我们晓得这事并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凭据,不过本官听着外面谣言,一时发作,料想不是大不了的。”一席话,说得黄通理心下恍然,当下即邀了这衙门口的人到一间茶坊内,说道:“我这件事,全仰仗于你,怎样的先请你领我与妻子一见,请我安慰他一声。或是请你打个主意,先将他保释出来,再行候审。这其中的道理,请你讲一句,我总得尽个心意,不待商量的。”
那人沉吟了一回,说:“你老要去见你令正,却是容易,我先叫一个人去,关照媒婆家,其中的事情,你都交给与我,只管放心。但是取保一层,现在不必,大约本官在这一两天内就要问的。我替你先在里面打通门路,等到过堂时,说不定问一堂就可了结。万一本官断结不了,再取保不迟。你老既托了我,我必不误你的事,大家同是一村的人,话总好说。我不误你,你老自然心上明白。这时候你先回去一趟,我在此等你。你来了就可到媒婆家去看你令正,一切都极容易办的。”黄通理想着他叫我回去一趟的意思,心上一拎,在身边暗暗的一摸,恰好带着两张钱票子,数虽不多,眼前尽可点缀,便笑说:“诸事关爱,承情之至。”又凑着他的手臂,低声说道:“这里有个小小的敬意,请你先收着,我们到一家去,拣个座儿,喝盅酒,随意吃几样菜,当了晚餐,再请你着人领我到妻子那边去。此时我不须回家的,等见过我妻子之后,明日大早,仍旧在那茶坊内候教,还要多多补情。最好拜烦你,想个什么法子,请本官早些审结了,可就格外感激。”
那人听话时,已看过钱票,约莫也在个谱子上,就也陪笑答道:“今日不必客气,我还有点公事,不能奉扰。此去路不甚远,就是媒婆家,我顺便同你一行,有话准定明早再谈。”黄通理知:“这就费心了,何妨先叙一叙。”谦逊之间,那人已起身欲行,黄通理随之于后。不到几百步路,那人望一家大门,敲了一下。内中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胖胖的身躯,努睛露齿,脸上拍着些粉,通红的两个颧骨,迎面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先生呀,今天有什么要紧公干,张先生亲自上门,快请屋子里坐。”那人说:“不坐了,今天是顺便,陪着这位黄通理先生来的。”就挤眉挤眼,站在门口与那妇女谈了几句。那妇女点头不迭,便说:“我指着黄先生进去,你老还是坐一坐罢。”那人说:“我是不坐。”又与黄通理讲了个明日再会,扬长而去。
这里黄通理知道此妇就是媒婆,依着他所指,走入一间小房,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一脚踏下去,七高八低,都是泥土。房中像有两三个人,那时天色近晚,更看不清。只听见那媒婆已到房外喊道:“黄奶奶,你家有人来看你,请出来在外面谈罢。”黄通理知道关节已到,招呼不同,便也说道:“黄绣球你在那里,与我到外面来。”于是跨出这小房的门,才见黄绣球手上带了手拷。出来之后,那妇女另外引到一间,却已点了盏灯,有几副牀板,几张凳子,并上前替黄绣球开去手拷,说:“你俩稍谈几句,今晚就请黄奶奶住在这间屋里了。”黄通理少不得也敷衍他一两句话。
灯光之下,见那黄绣球的面色虽然黑暗了些,还不十分消削,便将日间的事一一说知。黄绣球道:“我本不着急,等到堂讯,我已打好主意,自有话说。如今既这么着,更自宽心。你今晚回家,看着孩子们。这等事,想来经历点,也壮壮胆识。等经过了,弄明白了,倒反好出手做事,免得人家惊疑骇怪,一世不得出头。所谓打个霹雳,雨霁云开,自然天也清朗。这种霹雳,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说到此话,就附近黄通理的耳朵,言道:“衙门口人,欲壑难填,也不好太懦弱了,尽着他们的口胃。他们得着口胃,就咽不满的馋涎了。”黄通理说:“这个晓得。”又略说几句话,便回头走出,与那媒婆招呼了些,直奔回家,料理家事。这里黄绣球也移在那有板铺的房内,散散的过了一宵,这都慢表。
却说那张先生,是衙门里的刑书头脑,最有声势。昨日黄通理恰遇着了他,他也晓得黄通理是地方上一个正经住家的,家道还过得去,故而一见黄通理要递诉呈,就替他打算一番,札到点好处,果然把这事连夜的内外安排,定于明日提审。这是书吏的一般长技,毫不为难。
到第二天,黄通理晓得衙门里上半天是三班六房,都冷冷清清无人到的,就从家中,径至所约的茶坊内等候。茶坊内的人也都交头接耳议论此事。就中一人,是前次黄通理请他吃饭,要荐水木作头的。那个黄树便问道:“前次你讲修房子的,我们看你就说的一派醉谈,怎么不多几日,你嫂子又疯疯癫癫的,放掉了脚,跑到街上,惹出祸来?可见当时那黄禄在席上说,房子不可乱动,要看看风水的,不错。难道你那房子,已经拆动了吗?”黄通理听了,尚未回答,只见那张先生手里拿着根湘妃梅绿竹杆子,象牙嘴的长旱烟袋,眼睛上架着一副水昌老花眼镜,昂昂的过来,在黄通理桌上一坐。跑堂的加上一盆水,添上一个茶杯。将烟袋在地上一敲,装上一袋烟。问黄通理道:“吃过早饭了?昨日见过令正,事可放心。”黄通理也回问一句,道谢一声。
张先生吃了两开茶,停了一会,才又说:“这事闻得本官看得极其郑重,这两天公事忙,要暂且押些时,再细细审讯。我既受你之托,晓得你令正怎禁得许久的苦闷,连夜同门上大爷商议,已弄妥了,趁着今日晚堂,可以一问。你老是很明白的,这些事可大可小,纵说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既是一个妇道家,叫人会兴起偌大的谣言,事也不在小处。倘是认真办起来,你老是跑不掉,拖下去家破人亡,祸在旦夕。我们公门中好修行,能够在宅门以内疏通得清的,无不以大化小,以小化无。况且你老是正经体面人,有个不竭力帮忙的吗?但你我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一遭做事,总留得两遭交情,有个什么计较的。至于宅门里的大爷师爷们直到本官身上,开口只讲官话,板面无情。去年本官为着他同寅的一桩事,还塞了好几百呢,你老去想罢。”黄通理听他话里有因,说:“这个自然,我此事很费了你的心,应该怎样,还待请教。此处不是讲话所在,我们出去吃顿午饭。你若是用筒把烟,我们先去开一个盘也好。”张先生说:“你看我这样子像吃烟,其实是一些不近的,竟领你老的情,去吃顿饭罢。”
随即二人同上了饭馆,拿两壶酒。张先生是能喝几盅,喝酒的当口,慢慢的讲好:黄通理再出二百五十吊钱,包扫一切,先交一百吊。便正色言道:“如果今晚一堂便结,一面销案,一面再打一百五十吊的票子送来。我有家有室,总不能抽跳板的。万一其中有别人起后脚来,我却不管,就凭你说话了,横竖事已经官,真伪曲直,官也到底不能枉法陷人。我不过承你的情,略图省事,打点到了。等上了堂,将我妻子这事剖白清楚,以释群疑。若是不稍稍托你打点些,既觉辜负了你的情意,又怕那堂上不容分辨,胡里胡涂弄下去,不但蒙冤,且耽误了我多少正事,这就叫你吃亏之中拿钱买便宜,并不是别的。若一定要怎样不足,可又不能勉强了。”
张先生此时酒已半酣,说:“很是很是,依你的办法,就先收一百吊,下余的,明早再交。看上去今晚一堂可以了结,有我总不至给你上当。里面弄妥了,不怕外面有什么枝节。你老放一百二十个心,只恐怕你令正上堂,吓的说不出话,或是说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