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6 20:25      字数:5124
  一起熬了很久。有时候即使有忻楠哄着,他还是会惊醒,会睡不着,那个时候忻楠哥也不会着急生气,只是温柔地搂着他,陪着他一起慢慢地说话,哪怕一直说到晨熹微现,他总是会睡着的,忻楠哥则会亲亲他的额头,再匆匆赶到公司里去。
  忻楠哥已经开始去上班了,可是中午总是急急地带饭回来陪他吃,直到他坚持说自己会在家里热饭吃。拆掉石膏以后,虽然行动还有些不方便,他还是回学校上课了,再拖课会很难补,忻楠哥每天早晨送他去,关照老师照顾他,放学的时候也一定会来接他。
  周末他们从来不出去,忻楠哥总是在家里陪他,即使有工作也会拿回来做。
  慢慢慢慢的,直到现在,小年不会再在梦里惊醒了,却还是习惯抱着忻楠的一只手臂睡,习惯把头埋进他颈边,习惯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他很快地习惯了一切让他觉得安心和温暖的东西。
  但它们是不是也习惯了他,忻楠哥是不是也习惯了他呢?
  在渐暖的地气里,院子里的那株单樱率先开了一树的花,灰白中透着亮粉色,纤细地摇曳在微凉的空气里,他坐在石墩上画它们,阳光在游移,忻楠哥从二楼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向自己笑,然后拿了椅子出来说,“石头太凉了,不要坐在上面。”
  忻楠哥,有没有习惯看到自己坐在他的院子里?
  他是有偷听到忻楠哥和季雅泽在谈论自己,这些日子他恢复了美术课,每一次都是忻楠哥陪他来的,他画画儿的时候,忻楠哥有时会跟季雅泽在外面聊天。
  季雅泽听到忻楠说他一直在陪小年睡,疗效显著之后,又是诧异又是想笑,这也行的?但是这样下去不是会让小年产生依赖性吗?
  忻楠不以为意,小年还小,还是个孩子,以后自然会好的。何况,忻楠很感慨地叹息,有些依赖性也很正常,小年从来没有试过依赖一个人,经历过那些,他没有安全感。如果他真的能信任并且依赖他,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吗?
  小年那天晚上特别黏忻楠,即使睡着也要抱紧他,弄得忻楠心里酸酸软软的。
  如果以前还不知道的话,看到季雅泽吻那个男人,小年也已经明白了。
  自己,跟季雅泽一样。
  自己,是喜欢着忻楠哥的。
  四月份泛世在中国境内的机构进行了大调整。查钰臣调去负责迁到上海的华东办事处,位于D市所属汶南县的生产基地已经进入二期,市区经济开发区的研究中心也已动工,来剪彩的副总裁柯汉儒先生留在D市暂任泛世中国总公司执行总裁。
  这位柯汉儒,是忻楠的老熟人。
  还是忻楠去接机,不过这次排场大得多,有泛世提前到达的人员陪同前去。原来D市办事处的人已经被调的七零八落,所以临时从技术部调人帮忙。
  要接的是柯汉儒,结果下机的是柯伦汉尼克。
  喝!看出要在中国常驻,连中国名字都起好了,忻楠想。
  气氛自然没有上次随便,其他人略显严肃拘谨地上前迎候,忻楠便一声不响地站在后面,此时此地他只是个小卒子。
  柯伦自人丛缝里看见他,牵牵嘴角,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过了几天,忻楠被调到总裁办公室。到D市进行先期工作的人员分别是从德国本部以及美国研究中心调来的,柯伦自己从德国带来的助理也是个道地的德国人,所以需要有本地背景的人加入。忻楠一下子忙了起来。
  企业初兴,纵然有雄厚的资金实力支持,事情总还是千头万绪的。加班变成常事,忻楠周围的人全都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偶而他会有做梦的感觉,他怎么会加入到这帮人中间?但大多时候还是只能卯尽了全力让自己能追赶上他们的脚步,忻楠以一种让周围人惊异的顽强态度不停地学习和进步。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期,小年也一下子忙起来了。
  不上课的时间,他全部用来待在季雅泽的画室里,包括周六周日,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有时候也许能碰上忻楠并且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睡着了忻楠才会回来。两个人碰面的机会少到可怜,忻楠只得用电话掌握小年的行踪和状况。
  每天晚上七点钟例行电话伺候,“你在哪儿?”
  “……”
  “又在画画儿啊?饭吃了没?”
  “……”
  “跟季雅泽说,先带你去吃饭!”
  “……”
  “别凑和吃,吃好一点。……不用随他,他一向稀哩糊涂的。”
  “……”
  “好,快去吧,我待会儿还要打电话问的哦!”
  “……”
  “好。记得早点回家。”
  关掉手机,忻楠想想不放心,再发一个短信过去,“想不出吃什么就去了望街的小浪花,那家的鳗鱼饭还不错,有搭配蔬菜。”
  不是他罗嗦,实在那两个人太寸头,都不会照顾自己,你不说他们可以就在楼下吃两碗光面,小年一向不爱吃面的,可是你若点面他一定不会反对,只不过最后会喝光汤,给你把面剩在碗里而已。他好不容易把他养胖一点,可不能前功尽弃。
  柯伦的黑发女助理汉娜拿了一叠文件夹过来,说,“又在给你弟弟打电话啊?”
  忻楠站起来帮她,一边微笑,“他自己不会好好吃饭。”
  四十岁的汉娜长得并不漂亮,五官很端正,很有德国味,显得严肃,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有时还很活泼。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起来,“你好像一个放心不下孩子的好父亲,要知道十几二十的孩子们都很不愿意家长这样子盯着他们的。”
  忻楠跟着她笑起来,别人也许是那样,但小年不是的。
  另一方面,在季雅泽的画室里,小年慢慢收好笔,对坐在窗边发呆的季雅泽说,“楠哥让我们去吃饭。”
  雅泽连头也没回,闷闷地说,“你自己去吃吧,我不饿。”
  “楠哥说他等一下还要打电话问的。”小年不紧不慢地说。
  雅泽错愕地转过头来,“太夸张了吧?”
  对面的少年一对黑雾雾的眸子瞧着他。
  泄气地把烟蒂弹出窗外,从窗台上跳下来,雅泽拎起外套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唠叨,“他是你的保姆又不是我的保姆,为什么现如今连我都要管?”
  小年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喂!”雅泽口气粗鲁地问,“想吃什么?”
  “小浪花的鳗鱼饭。”
  “……还挺会吃的嘛!”
  两个人碰碰通通下楼去,老屋狭窄的楼梯上黑洞洞的,走到最低一级的时候,季雅泽忽然顿住脚步,小年本来脚步就又轻又慢,见他停下,便也停在楼梯上。
  过一会儿,见雅泽还是没动,也没说话,小年踮起脚尖向外看,越过雅泽肩膀,他看到小天井对面的石头院门前站着一个人。陌生的脸,看似熟悉的身形,电光石火间小年意识到这人是谁。
  看不到雅泽的表情,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先开口,冷冷地望着对面的人,只有站在他身后的小年才能隐约看到他紧紧握着楼梯栏杆的一只手,手背上青筋突起。
  那人终于开口,语气有些犹豫,“呃……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在上课。”
  “今天没课,”雅泽干巴巴地回答,“我们打算去吃饭。”
  “你到现在还没吃饭?”
  这话听了不像是疑问倒像责怪。
  雅泽瞪着陌生人,不出声。
  若小年看得见,一定会觉得他此时眼睛像会冒火,美丽的凤目倒竖着,有怀疑,有恼怒,有伤心,更有惊喜,五光十色美不盛收。
  “一起去吧?”陌生人有点急促地开口,“呃……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还没吃。”
  季雅泽的手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气氛变得有点微妙与沉闷。想去就去吧,小年幽幽地想,如果那么渴望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还不马上答应并且飞奔着上前呢?真是浪费。
  季雅泽终于咬了咬嘴唇,大声地轻佻地回答,“行啊,有人请客当然好了,我不是一个人哦。”他侧侧身子露出后面的小年来。
  那陌生人的语气沉稳了很多,微笑,“当然一起去,想吃什么?”
  二人行变成三人行。
  季雅泽的态度有点奇怪,这些天他都有点阴郁沉闷,没什么表情,也很少说话。现在却突然轻佻起来,带着点故意惹人讨厌的意图。
  “我想吃川菜,”他斜着眼睇那人,“中山路新开一家蜀中园,听说很好吃。”
  “川菜啊?”陌生人看小年一眼,“你朋友能吃辣吗?”
  “切,你自己不想吃就直说,扯上别人干嘛?”雅泽毫不客气。
  陌生人容忍的看着他笑。
  小年站在他们后面,看问到自己,说,“我都可以。”
  陌生人点点头,“好,那就吃川菜。”
  结果去了蜀中园。
  雅泽分明故意为难人。
  叫的菜一个比一个醒目,菜单上菜名后面标的辣椒也一个比一个多,端上来满眼火红,季雅泽举案大嚼,一个劲儿招呼小年多吃,根本不把请客的人放在眼里。
  陌生人吃的很少,看着雅泽,眼神很温柔,劝他少吃一点。
  季雅泽生气,“我能吃你多少?别这么舍不得!”
  陌生人无奈地叹气,“我会舍不得让你吃饱?你好歹多吃点别的菜,这么辣下去你的胃受不了。”
  雅泽冷哼,“我辣得爽快啊!就算真的犯胃痛,痛死痛活我心甘情愿,干旁人什么事?!”
  陌生人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敛去,怔怔地看着他。
  小年垂下头,夹一筷子粉蒸排骨慢慢嚼。
  那个瞬间,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在孩子气地恨恨地大嚼辣死人的红油肚片,一个则温柔地沉默地看着他。
  第十五章
  五月,整个城里铺天盖地的樱花开起来,映得海水碧绿中夹满了云般的粉红灼灼。
  六月,无数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与青石阶小径两旁,夹道的蔷薇如火如荼盛开。
  七月,……
  又到夏天了。
  忻楠和他那一组人进行最后一次会议把工作流程敲定,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去,其他人都准备下班,走时向忻楠道辛苦,他要把方案做成正式文本才能离开。
  做到差不多的时候,忻楠揉揉后脖颈,去倒杯咖啡,捧着走到窗前,海上的清风扑面而来。今天风不算大,海面上一波波浪线平滑徐缓。自二十八楼临海的大玻璃窗看出去,暮色已苍茫,海平面上一条条暗金色是夕阳余晖留下的最后痕迹,脚下灯火璀璨,道路如无数交错发光的带子。
  忻楠深呼吸一下,觉得头脑瞬时清晰起来,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问,“还没有下班?”
  “汉尼克先生!”忻楠迅速转身。
  柯汉儒站在他办公桌旁,手里也端了一只杯子。
  忻楠不知道他还没有走,在心里偷偷皱一下脸。
  柯汉儒微笑起来。忻楠不像其他在中国本地招收的职员那样用英语叫他柯先生,而是跟着那些外调的人员一样称呼,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这样叫习惯了,有点难以改口。他猜忻楠本人一定不知道,这种称呼,令他心里产生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就好像他们已相处多年。
  “还没有下班吗?已经很晚了,”他又说一次。
  “呃?啊……还有一点就好了,”忻楠有点不太自然地指指电脑,“……就剩一点文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笑。希望这位大头头不会以为他太没用,就这么点东西也要搞这么长时间!忻楠偷觑一下墙上的钟,差不多九点的样子。
  讲老实话,在柯伦汉尼克面前,忻楠总有点不太自信的样子。这个人给他的印象绝对强,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有智慧、行事果断,又绝不自大,很会听取融合他人的意见。他的性格尤其令忻楠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