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1-02-26 20:21 字数:4780
大板牙冲上去:怎么了。我奶奶她怎么了。
熊医生抬起头,看看大板牙:你不要太难过,刚才,你奶奶走了。可能是出于好意,他又加了一句,断气了。
大板牙手一送。
水门汀地砖上,发着热气的苏幕遮滚了一地。有一个包子,始终不愿意停下,崛强地滚了好远好远,直到墙角挡住去路。
整个下午的阳光,明媚异常,而此刻,这万丈光芒像一块铁砖猛得砸在大板牙面前,砸在眼前水门汀地上,砸的一片金星,耳朵嗡的一下,发出昆虫翅膀扇动的声音。
腿一软,熊医生赶紧用手搀住,大板牙感觉腿上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一下子干裂。
脑袋是一片空白,眼前是无数金星。
耳边,熊医生说了好多话,大板牙能感觉到他的嘴巴在动,但什么都听不见。
奶奶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一样,眼睛禁闭,和平常唯一不同的只是脸色略有些发白。茶水奶奶陪在大板牙身边,拍着后背,对呆若木鸡的大板牙说: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大板牙看着奶奶的脸,无论怎么都哭不出来,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经常问自己:如果奶奶死了,你会哭吗?
小时候的大板牙,一听到这个,就着急起来:奶奶不会死的,奶奶永远和我在一起。
奶奶听了就笑呵呵。
现在,怎么就哭不出来了。想到这里大板牙开始难过,他伸出手,摸摸奶奶的面孔,和平时没有区别,软软的,奶奶。他轻轻喊了一声,也许是奶奶没有听见。
奶奶在睡午觉,一定是今天上午看电视累了,下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好了,就能和大板牙说话了。
大板牙轻声说着,回头对茶水奶奶:我奶奶没事的,她一会儿就醒了,她现在只是睡觉。
茶水奶奶眼泪下来了:大板牙,你奶奶走了,真的走了。
大板牙还在自言自语,把奶奶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奶奶,你好好睡,一会儿,新闻开始了,我就叫你起床啊。说到这里,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热热咸咸的,顺着脸颊就下来了。
整个三楼,都清晰听见,323病房里大板牙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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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阿布还是决定仰望天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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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忽然被推开了,哭得稀哩哗啦的大板牙回头一看,是爸爸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虎皮,虎皮穿的妖里妖气的。
爸爸叫了一声大板牙。
大板牙别过脸去,不愿意理睬爸爸。
爸爸:我一接到电话就来了,奶奶怎么样了?
大板牙:奶奶走了。
爸爸:走了?什么时候?你送到她没有?话还没说完,就呜得哭了出来。
这是大板牙第一次听见爸爸哭。
爸爸这一哭,把哭得差不多的大板牙,又催哭起来。
事后,让大板牙尤为生气的是,一开始,虎皮无论怎么还装装样子,抹抹眼泪,时间稍微长了一下,她就受不了,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甚至打起哈欠来。
在她打第五个哈欠的时候,大板牙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冲着她,大吼一声:你给我出去。
虎皮的哈欠打到一半,被大板牙的惊天一举吓倒,张着嘴,看着爸爸。
爸爸也不看她,还在抹着眼泪。
虎皮讨了一个没趣,一跺脚,转身就走。
操办完奶奶的丧事之后,父亲和大板牙详细地谈了一次,是在父亲那个眷村最高的办公室里。
从这里望出去,整个眷村都一览无疑。小时候,大板牙就喜欢趴在这里看,其他的小孩都害怕,只有他能够津津有味地看一个上午。
自从妈妈出车祸之后,这里大板牙就没来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感触,有抵触,有期待,还有很多欲说还休,总之这里面,掺杂着很多很多在那一刻大板牙来不及一一道明的东西。
父亲向自己递了一支烟,这个举动非常奇怪,在他接近自己的时候,大板牙不知觉抖了一下。
“我不抽烟。”
父亲把送烟的手抽了回去,多少有些尴尬,原本为了掩饰这尴尬,打算把烟塞进自己的嘴巴里,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放回了烟盒。
趁着这个工夫,大板牙仔细看了父亲,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还是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眼圈越发深陷,头发日渐稀少。
“你也快毕业了,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板牙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父亲:你小时候,不是总说长大以后要进懂悟院读书吗?
大板牙还是不说话。
父亲:我这里有一个朋友,他说可以想办法,直接包送进懂悟院。什么专业随便你挑。如果你喜欢的话…
大板牙忽然打断他:我不去那里。
父亲有些没有准备:怎么不去哪里?那你打算去哪里?我还可以想办法。
大板牙看着眼前和自己不足一米远的父亲,忽然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比天人永隔的奶奶还要遥远,站起身来:我考虑清楚了,不想读书,我想去参军。
参军?父亲显然没有准备,为什么去参军?书读的好好的,为什么去参军?
大板牙:就是想去,没其他意思。
父亲身子往椅背上狠狠地靠过去:如果眷村的学院,你不满意,想去灌木村,爸爸完全支持你……
大板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想清楚了。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走了。
父亲靠在椅子上没有什么表示。
快走到门口,父亲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你妈妈走了以后,爸爸这几年的确是对不起你,我知道这次奶奶突然走了,对你影响很大,你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这次慎重考虑一下,别因为和爸爸怄气把自己前途耽误了,好不好?
一个一个字好像钉子一样吃在大板牙的耳朵里,异常清楚。
大板牙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我并不是因为要和你怄气而去参军,这是我考虑很久的决定。
走出大楼的时候,身体很轻,下楼梯,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灵魂的重量,大板牙非常高兴,可是高兴高兴着,鼻子又开始酸了。
一个星期之后,大板牙把行李收拾完备,打算去报到,阿澍,阿布作为贵重密友来到月台送行。
阿澍:你一路上当心,部队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先给我们打电话,千万别和领导闹别扭。
大板牙笑着点头:你们放心罢,我知道的。
阿布:你以后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大板牙:我们也有放假啊,一放假我就回来了。
阿布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一下子成熟起来的老友,也不知道说什么。一阵尴尬短暂的沉默之后,无意识地把手中大板牙的行李提了一下。
大板牙看见了,伸出手来:还是我来拿着吧,挺重的。
阿布执意不给他。看两个人推来推去,阿澍:你也别和他客气了,让他拿一会儿,让他好受一点。
阿布:是啊,我还是第一次送别人参军呢,还是送你去参军。
大板牙笑了笑:你们自己也要当心啊,别我回来了,你们还在宝濠思学院当学生啊。
阿布捶了他一下,笑道:你说谁呢?我可告诉你了,我一定不会留级的,这次我豁出去也要及格。
大板牙: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布:那是当然了。
眷村唯一的一辆火车开始冒烟了,火车上的司机摇了摇和他一样古老的铜铃,催促乘客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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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阿布还是决定仰望天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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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板牙拍拍两个兄弟的背,表示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大板牙踏上火车的那一刻,眷村资格最老的邮差骑着自行车经过,把一封厚厚的信投进了门缝里,收信人是大板牙,落款一行空着。
这封信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在空荡荡的屋子和日出日落互相煎熬,等待着一把剪刀。
送走大板牙,日子越发百无聊赖了,阿澍虽说发呆的状况比从前少一些了,也日渐开朗,但是每次看到他,阿布总是觉得他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心里的底色还是阴悒,本来有一个大板牙三个人没事聚个首也算有个由头,现在虽然每天和阿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总是觉得开始有些生份了。
有一次和阿澍谈了一下,他的意思,还是打算继续深造,继续读书,考懂悟院。但其实,阿布觉得凭他的水平,去宝岛镇最好的灌木村立大学,没有任何问题的,但这个也不好说,于是谈话就冷了下来。
阿布叹了口气,自己的状况,自己明白,让他去考大学,那基本上是浪费。自己的水平充其量考一个挂羊头的野路子大学,与其浪费这几年的时间和钱,还不如早一点到社会上工作。阿布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文化水平并没有什么优势,甚至在眷村都是有一些困难的,当工人,自己空有一身力气,笨手笨脚,没事整个工伤什么的也不是闹着玩的,去机关当公务员,自己上学的时候没有积极向组织上考虑,在组织成分上就落了下风。坐办公室,自己穿了西装怎么着都不靠谱。实在不行,去远房舅舅家的小饭馆帮帮忙,无论怎样,至少饭能吃得饱,机灵的话还能向大菜师傅可以学几招,以后当个伙头军也算是不错。用妈妈的话说,大菜师傅和理发师傅一样,虽然没甚么大出息,但至少饿不着。
每次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布总觉得非常难过,自己当初兴冲冲背上书包去宝濠思学院上学的时候,还真是没有想到,毕业之后居然要面对眼前这么现实无奈的东西。
毕业眼看就时不我待,想到这些,阿布心里不禁惶惶,烦躁无比。
反思自己这么几年到底在干什么?看看眼前,阿澍考大学,大板牙参军,目标都这么明确,而且还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想到这里,阿布就羡慕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和魄力为自己选择人生道路,尤其是大板牙,平时那么不靠谱,会因为睡懒觉耽误上课的家伙,最后居然决定去参军。
现在想想太不可思议了。
眼前就剩下自己了,今天下午本来学校要补课,说是补课无非就是做做考卷,阿布简直烦死了这一套东西,在家吃完午饭,背着书包一声不吭去上学,走到学校大门口,怎么看着绿树茵茵,芳草凄凄的校园都难受,转悠了几圈,还是不打算去上课,管他什么獐艾羚,狐兰臣,天皇老子都不管了,反正老子就是不去上课。
离开校门,也不知道去那里,就那么信马由缰地胡乱走着,说也奇怪,走着走着,胸闷之气渐渐弥散,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俨然有鸟语花香,百草丛生。阿布把书包往天上使劲一扔,算作是发泄的方式,可惜书包扣年久失修,空中的书包门户大开,教科书红头铅笔鸭子橡皮珍藏多年的不及格卷子等等顿时分崩离析,天女散花。
引得路过的旁人频频侧目,阿布红着脸,撅着屁股,把这些内容一件一件重新塞回破书包里,书包毕竟老朽,这次高空练习把它折腾得够呛,不但是门户大开,而且旁侧敲击附带着肋部多了一条长虹贯日般的口子。
阿布好不容易把众神都归了位,书包如此残破,不得不双手上阵,抓摸搂抱怪模怪样奇形怪状继续往前。
又走了几步,阿布认出这里来,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自己当年为了追那个叫永井荷风的姑娘而特意选择的山水胜地水木湖嘛,这几年为了回避这段陈年往事,刻意绕着躲着,宁愿走冤枉路,也不上这儿来,没想到,今天居然还就是走过来了,看来还真是有些意思。
这里还真是漂亮了不少,虽然当年发生了那么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此间风月照样无边,春树海棠依旧。现在想到永井荷风,阿布自持也算是雨打风吹,春风化雨,这几年冷暖自知,拍过电影,参加过革命,也快毕业,眼瞅着就是一个即将踏上社会的当代青年,虽然说不上杰出有为,但好歹成熟稳重这样适当的形容词还是足以胜任的。
阿布可以负责任地向全体他认识或者认识他的各界友人宣布,要是现在的自己遇上永井荷风,自己绝对不会再犯当年冒进左倾机会主义错误。
自己当年岂是一个春字了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喜欢人家,还傻的那么不可救药,现在想来,真是悔不该当初,当年怎么就那么狗尾巴草一样躁动不休呢?
阿布走到湖中央的那座石桥上,登高望远,感时伤怀。
赫尔蒙都没有发挥在人间正道上,全花在这上面了。想到这里,阿布忽然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句诗:“桃李春风一杯酒,”后面什么来着记不清楚了,就前面这半句就够自己咂摸,写的就是好啊。
口头上说好不过瘾,阿布蹲下身子,仔细寻觅,找来一个大小适中,硬度正好的石头,单手擎起,举过脑门,使劲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