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6 20:19      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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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思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班门弄斧了,班门弄斧了,有监狱长在这里,我哪敢乱说呀!”
  “监狱长,您请坐!”我从木头沙发上站起来,给赵监狱长让了座。“这么晚了,您还下来转悠,又有啥任务了吧!”
  “精灵鬼,真被你猜到了。”赵监狱长笑笑说,“听说你们大队和中队干部都在这里,我正好下来跟你们打个招呼—洪月娥的案子判下来了,就要分配来女监服刑。”
  姐妹们都瞪大眼睛问道:“多少年?”
  赵监狱长说:“十八年。”
  任思嘉等七嘴八舌说:“大家都估计会判她个死刑呢!怎么才判十八年?”
  赵监狱长说:“洪月娥能保住一条命,有好些个原因:一是她被捕之后,主动坦白交代了受贿罪,对及时破获杨罗亭案立了功;二是章彬彬在法庭上作的证词救了她的命;三是小黛的完全康复,将她的犯罪后果减轻了。这样,她就捡回一条小命儿。”
  姐妹们纷纷慨叹:“真便宜了她!真便宜了她!”
  赵监狱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章彬彬,你看呢?”
  我说:“这个判决结果,虽然在我意料之外,却在我盼望之中。毛主席说过,我们应该尽量少用极刑,洪月娥在最后刹那间,没有向别人开枪,突然把枪口对准自己,说明她身上人性没有丧尽,给她留一条活路,这是符合人道主义的判决,我当然能够理解并且衷心拥护。”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赵监狱长拍拍我的肩膀说,“总部决定把洪月娥放在你们五大队,你这当头儿的有这般襟怀,也就省得我多做思想工作了。”
  大家又问起洪月娥的老公“余科长”,也就是朱亦龙,怎么判?总该拉去再毙一次吧?
  赵监狱长说:“倒真是便宜了那个大流氓,也是判十八年。”
  我们都大惑不解,愤慨问道:他本来是个判了死刑的人,潜逃在外二十多年,现在又犯贪污盗窃罪,行凶拒捕罪,枪毙两次也够了,反倒只判十八年?
  赵监狱长解释说,朱亦龙要求重新审理二十年前的旧案,当年那些受害者,有的已不在人世,活着的又有儿有女的,不肯承认受过她的奸污,证据不足,反而把原案推翻了。结果是贪污和拒捕罪总加起来,判了十八年。
  我们又连连感叹:“太便宜了那个大流氓!太便宜了那个大流氓!”
  “法律可不管人们的好恶评价,最看重的是事实和证据。”赵监狱长最后说:“时候不早了,你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安置洪月娥吧!我可是有言在先呵,你们可不能带着情绪管教洪月娥,不能老是念她的旧恶,要把她和其他女犯一样看待。同时,还要做好女犯们的思想工作,对洪月娥不准另眼看待,不准打击报复。
  政府既然把洪月娥交给我们管教,我们就有责任把她管教好,改造好。我国司法的正义,表现在量刑准确,不该判处极刑的,尽可能不消灭他们的肉体;而我们监狱的人道,是在监禁罪犯的同时,彻底改造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刑满之后,成为自食其力的新人。你们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姐妹们嘴上都这样回答,但是,是否人人心里都真的明白,那就难说了。我自己心里就有些疙瘩。我担心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咳,这个洪月娥呵,几乎成了我的影子,和我结下不解之缘,她即使成了囚犯,我也得天天跟她见面,你说烦不烦!
  谢芳——
  我从小镜子里看见我,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润,“马桶盖”的短发也变长了。我对新生活的热望,便像春水一样涨满了胸怀。
  昨天,女监召开宣判大会,宣布我经上级批准减刑三年,可立即刑满释放出狱。我忽然觉得天空一亮,告别了旧的谢芳,成为一个全新的谢芳。
  坐了三年半牢,我见多少女子哭丧着脸进了女监,又见过多少女子欢天喜地跨出大墙。我发现女犯新生第一个象征,就是发型的变化。发型,对于女性特别是年轻的女性,是为了让自己更时髦更漂亮而变幻无穷的艺术造型,对于囚犯来说,则是失去自由和恢复自由的标志。两个月前,“洪月娥事件”发生后,中队长就对我说,你立了大功,总部已经为你报请减刑。她用饱含祝福的笑眼看着我,说你也许很快可以出狱,你就做些准备吧!比如头发,不要再修短了,留着个“马桶盖儿”,你怎么见人?怎么找工作?
  从那天起,我就盼着我的头发快快地长。在无数梦中,我梦见自己头上又长出两个小鬏鬏,又拖下一根大辫子,又美发如云,长发飘然,甚至,我乌发三千丈,从头顶拖到腰际,拖到地面,长成一大片密匝匝的黑森林,长成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草地。
  为了我的一头秀发,我下半辈子可得活出个美好高尚的境界来!
  毁掉一头美丽的长发,咔嚓咔嚓几剪子就成,那是眨眼的事儿,而要蓄成一头长发,要熬多少日子呀!一个人滑入罪恶的深渊,也是眨眼的事儿,要从那深渊挣扎上来,可有非常漫长的路要走。为了那一时的贪婪,我付出好几年青春时光,才洗刷了我的耻辱。我的头发延伸的脚步是多么缓慢呀!六十多个昼夜,它一微米一毫米地蠕动,爬过我的上耳轮,爬过我的中耳轮,终于遮住整个耳朵,把青青的发梢儿搭在我的双肩上。我深情地注视圆圆的小镜子,从中多多少少找回了多少年前原装原型的我。
  “谢芳,你真漂亮!”
  “是的,谢芳,有了这一头长发,你漂亮多了!”
  我知道,吕金妹和关飞鸾一直在我身后羡慕地盯着我。她们是特意请了半天假来给我送行的。我慢慢回过头,看见她们徒然抚摸自己的“马桶盖”短发,眼里泪光闪闪。我的心就陡地动了一下。我十分理解,我与她们在头发上形成的反差,叫她们触景生情,黯然神伤。同改们自从得知我可能提前出狱的消息后,她们既为我高兴,又常常叹息自己的刑期太长,她们的脸就像初春的天气,时阴时晴。昨天开过几名女犯减刑的宣判大会,我同房的同改们这种情绪达到高潮。一回到号房,她们围着我又笑又闹的,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可是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又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埋着头悄悄流泪了。我真不知该怎样去宽慰这些还要走过漫漫长途的姐妹。就关飞鸾和吕金妹来说,我跟她们同住一个号房,不是没有磕磕碰碰的,甚至不是没有受过她们的欺负的,但是,她们这一年多确实大有进步,跟着我学文化,学英语,有了上进心,因此,我们慢慢地有了姐妹之情。
  我所有的衣服用品和书籍都收进了一个行李包里,就剩一把牛角梳和一面小圆镜,也不往里装了。我把牛角梳给了关飞鸾,把小圆镜给了吕金妹。我说,“我就要走了,这,给你们作个纪念吧!”
  吕金妹和关飞鸾同声说:“谢谢!研究生,祝你好运,但愿你不会忘了我们。”
  我说:“不会的,我以后会给你们写信,会来看你们。”
  吕金妹说:“真的!来拉钩!谁忘了谁就是小狗!”
  关飞鸾和吕金妹都还脱不了孩子气,我们就认真地拉钩。关飞鸾和吕金妹傻乎乎地笑着,眼里笑出了一串串泪花。
  同改的分手,与同学、同事、战友等等之间的分别,那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滋味。后者的分别,一般都是“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我现在能说“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吗?我如果这样说,就是一种彻底的虚伪。但是,不说这些,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想,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说:“吕金妹、关飞鸾,你们头上的‘马桶盖’,也是暂时的,你们的头发留起来,肯定比我漂亮。”
  “那还得熬多少年?”关飞鸾一脸沮丧。
  “到那时候,我们都成了老太婆了。”吕金妹也很伤感。
  我说:“怎么会呢?照你们现在的表现,是完全有希望连续减刑的,关飞鸾还有十来年,吕金妹还有七八年,出狱的时候,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呢!”
  “真的!”吕金妹和关飞鸾脸上就有了笑容,“谢芳,我们都借你的金口玉言了呀!”
  停了会儿,关飞鸾又说:“还要熬十年,真是太长了!我就盼着有洪月娥那样一个坏蛋让我去举报,也好立大功,一家伙就减刑三五年。”
  我说:“我也是偶尔碰上的,哪有那么多坏人让你去举报呀!
  况且,我检举揭发洪月娥,压根儿就没想到减刑,只不过觉得应该那么做。”
  吕金妹说:“不管怎么说,你的运气就是好。”
  我说:“听中队长说,洪月娥已经判了十八年徒刑,要送到我们三中队来服刑哩!”
  吕金妹、关飞鸾幸灾乐祸地大叫起来:“真的?”
  我说:“真的,是中队长亲口对我说的。”
  吕金妹乐得咬牙切齿:“好啊,总说水桶掉在水井里,现在是水井掉在水桶里啰!洪月娥,我要叫你等着好瞧吧!”
  关飞鸾也乐得眉开眼笑:“哈,这个老狱棍,这头母老虎,也叫她尝尝坐牢的滋味!”
  我说:“别,别,你们千万不能有这种情绪!这半年多,你们俩已经表现很不错,千万别一时冲动,前功尽弃,把攒下的分数都扣光了,还巴望减什么刑?”
  吕金妹说:“过去我们被她整得好苦呀,动不动就用电警棍,动不动就关禁闭!”
  我又絮絮叨叨劝她们千万不能有报复情绪。愈是在这种时候,你们能正确对待洪月娥,就说明你们改造得不错,就愈有希望减刑。我还说,这是章大队长和小任中队长特意要我跟你们说的。她们都是好人,你们听她们的话没错。
  章大队长和任中队长对吕金妹和关飞鸾都有救命之恩。一提起这两位好人,她们才连连点头,情绪平静。
  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到了正午边了,我估计从省城赶来接我的高汉文也该快到了,不敢再唠叨。关飞鸾、吕金妹拿出小本子,要我给她们写点什么留作纪念。我用钢笔写上两句话:
  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
  我说:“这是我蹲了三年多号子,流了多少悔恨的泪水,才悟出的两句话十个字,让我们共同勉励吧!”
  这时走廊上传来值班员叫我的喊声,我跟关飞鸾、吕金妹握了手,拎起行李包大步走出五大队的大铁门。猛回首,我看见关飞鸾和吕金妹还无限惆怅地站在走廊上目送我,那一刹那,一行泪水从我眼里滴落。我相信若非那扇威严的铁栅栏大门隔开了两个无法逾越的世界,她们肯定会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
  出了“半月楼”,我就到了大操场。我记得列夫?托尔斯泰在他的名著《复活》中描写女犯马斯洛娃刚被提出监狱受审的时候,她把眼睛微眯起来,不能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们住的号房始终是明亮的,而且又每天出操,又常常到田间果园干活,对阳光并不陌生。可今天是我新生的日子,我的感觉就特别敏锐,特别新奇。当下是仲春时节了吧,天空灰蒙蒙的,虽然不下雨,空中也是湿润润的充满雨意,清水潭畔绿柳千树,把一潭清水染得一片澄碧。远山的层层梯田上,新育的稻秧有一筷子高了,这里那里张挂起一片一片嫩绿色的大帘子。
  蜂儿蝶儿和蜻蜓们也特别活跃,在阳光下飞来飞去。大自然的春天来了,我的生命的第二个春天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跨出大墙的第一个感觉。
  我正陶醉于大自然的景色中,看见章大队长和小任中队长站在女监大门口向我招手。原来高汉文早就到了,他已经替我办好释放出监和户口迁移手续,就等我签字和按个手印,我就可以跨出这壁垒森严的高墙和大铁门。
  但是,我站在章大队长和小任中队长跟前久久地犹豫着。在我生命旅程转折的岔路口上,这两位女警官对我的再造之恩,我永世也不会忘记。我想像许多山区来的女犯给她们下跪磕头,但我觉得这样不妥,可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表达方式。
  章大队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谢芳,你先生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小任中队长也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谢芳,再见吧!但是我希望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我眼里盈满了泪水,我真想扑过去拥抱她们。但是,我的理智管束着我的冲动。这时我才想起曾经在信中交待高汉文要带相机来的,我把食指和拇指勾成一个圈儿,对高汉文做了个手势。
  高汉文说:“相机吗?带来了呀!”
  我怯怯地问两位女警官:“大队长、中队长,能不能赏脸,让我跟你们俩合个影留念。”
  这是我出监之前蓄谋已久的一个心愿。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