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6 20:19      字数: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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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我觉得“铁拳头”洪月娥还是个充满母性的女人。长期以来,男性激素在她身上恶性上扬,母性激素受到压抑,慢慢地,命运把她塑造成一个女人的一半是男人的那种女人。
  回到家里,洪月娥对章彬彬说,春节快到了,她已经给章彬彬请好了探亲假,明天女监有一辆车要去省城,章彬彬正好可以搭便车带着章黛去省城休假。孩子大病初愈,让她爸爸给她补一补身子是非常必要的。
  章彬彬非常高兴地领了这个情。看来,洪月娥在年终考评中给章彬彬留下的不快,随着章黛的大病一场,早烟消云散。
  可是,真没想到,章彬彬走后由洪月娥独揽五大队一切事务,这期间就出了一桩无法挽回的重大事故。
  任思嘉——
  三中队值班员突然来报告,说梁佩芬病了。我陪同洪月娥去9号号房一看,梁佩芬的病情还挺厉害:她病快快躺在床上,出气不大均匀。最可怕的是脸色蜡黄蜡黄,连她那拉过双眼皮的眼珠子也黄不叽叽的。
  洪月娥问道:“这病啥时候起的?”
  同号房的女犯谢芳、关飞鸾等说:“昨晚起的吧,她昨晚就不吃饭了,一宿哼哼唧唧,闹得大家都睡不踏实。”
  洪月娥把我叫到走廊上,交待说:“小任,我看梁佩芬八成是患了急性肝炎,挺可怕的。你在这里照看一下,别让其他女犯跟她接触。我这就去总部汇报。”
  半小时后,洪月娥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个监狱医务所的女医生,说总部狱政科的意见是赶快把梁佩芬送到西源市人民医院去检查诊断。介绍信打好了,车子也派好了。
  穿白大褂的王医生把口罩、手套带了来,分发给我和洪月娥戴上,一起把梁佩芬搀下床,扶着她走出“半月楼”,上了汽车,直奔西源市。到了医院,我和女医生在候诊室陪着梁佩芬,洪月娥去挂号,找医生,忙了半天才看上病。一个额头放光的老医生也戴上手套、口罩,像对待一个瘟疫患者,与梁佩芬拉开远远的距离,看了看她的眼珠,看了看她的舌苔,听了听她的胸脯,就皱着眉头说:“肝炎,很可能是肝炎!”
  我有点不解地问道:“医生,她是一名正在服刑的女犯,与外界没有接触的,怎么可能患肝炎?”
  老医生说:“她小时候就有肝炎病史,老病复发,来势比新传染的肝病更厉害,更可怕。”
  “哦,”洪月娥说,“那可怎么好?”
  老医生开出两张单子,用一副大权威的口吻说道:“抽血检查,五天后来看结果。”
  从医院回来后,梁佩芬还是病病快快的,洪月娥没让她干活,还派病号饭给她吃,舒舒服服地在号房养着。
  五天之后,梁佩芬的丈夫,那个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斯文相的杨罗亭,开着车子来到女监。他出示西源市人民医院的诊断书,除了证明梁佩芬确系患了急性肝炎,还有胃和十二指肠溃疡、神经衰弱、低血压、低血糖等等一大堆毛病,亟需住院治疗。从大队部、狱政科直至监狱长,一路绿灯,给梁佩芬办了保外就医手续。随后,梁佩芬上了杨罗亭开来的桑塔纳,像她半年前来入监的阵势一样,小车屁股卷起两股青烟,很气派很张扬地走了。
  再过些天,去省城探亲的章彬彬回来了。她一上班,就下到我们三中队,悄悄问我:“咦,听说梁佩芬保外就医了?”
  我说:“是的,她患了肝炎、胃溃疡等等一大堆病。”
  章彬彬沉吟一会儿自言自语:“号房跟外界绝对隔绝,怎么可能患肝炎?”
  我说:“你提的这个问题,我在医生面前也提过。医生说,梁佩芬小时候有肝炎病史,很可能是老病复发,来势比新染上的肝病更厉害,更可怕。”
  我怕章彬彬对这件事有什么疑问,把梁佩芬怎么患病,洪队和我怎么送梁佩芬去看病,杨罗亭怎么来办保外就医手续的情况,一一作了汇报。
  “哦!”章彬彬脸色开朗,疑窦顿消,笑笑说:“小任,我是随便问问的。没事!”
  我想也是没事的。大队长洪月娥亲自经办的事,能有事吗?
  她是有名的“铁拳头”,一向自称有一张包公脸,一对豹子眼,对罪犯嫉恶如仇,在她手上是决不会出事的。这事如果让章彬彬来办,人家倒会打上个问号,因为她们毕竟是老朋友。
  就我来说,梁佩芬能保外就医我倒是打心里暗暗高兴。有这么个“市长”女犯,三天两头惹点事儿,很叫我这个中队长头痛。但是,这件事在女犯中引起的震动非同小可。吕金妹、关飞鸾等女犯,在背后悄悄议论:说什么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哩,当官的就是活得跟老百姓不一样,犯了罪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进了监狱,也能金蝉脱壳,逃避服刑这种情绪跟传染病菌一样蔓延开来,女犯们干活不肯出力了,出操也拖拖拉拉的。
  我训了她们好几次,可是,梁佩芬的肝炎也的确来得有些可疑,我不敢理直气壮地去澄清这件事。
  这期间五大队的生产任务又特别繁忙。洪队也不知跟人家鞋业公司的合同是怎么订的,每月交付的成品是愈来愈多了,女犯在正班常常完不成任务,洪月娥就强令她们加午班加晚班,一个个累得像死猪似的,闹腰酸背痛的女犯愈来愈多。在这种情况下,女犯们变得狂躁不安,情绪极坏,连日来事故不断。其中最大的一桩是我们三中队9号号房的“裸舞事件”。
  时令是春夏之交,A省西部大山里的天气渐渐变暖。几阵春风春雨之后,这山沟里冰冻了一冬的土地猛然苏醒,到处都是闹闹洋洋生机勃勃的景象。从“半月楼”朝南的铁窗望出去,看见清水潭涨满了的湖水,澄碧如蓝,湖岸上一树一树桃花,在烟遮雾罩的水气中洇开一片片胭脂红,那种艳丽而暖昧的色调想来十分刺激女犯的感观;窗前不断飞过采花的蝴蝶和采蜜的蜜蜂,难免引起女犯们遐想翩翩;在田野上走过的猪狗牛羊,在潭水里畅游的鹅鸭水禽,其嘎嘎嗥鸣之声在这个季节都充分显示出性别的特征,甚至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地寻欢作乐。如此等等,是我们事后分析这一事件产生的客观背景。
  这是一个既易令人兴奋又易令人困倦的季节。这天的午觉我睡得特别沉,我想床头的电话铃声一定响了很久,我才惊醒过来。电话里传来章彬彬急慌慌的声音:“小任,快快到9号房来!
  快,炸营了!炸营了!”
  我得承认,我这个新警官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炸营”。是事后我才知道“炸营”就是罪犯集体闹事。“炸营”往往带有很大的传染性,一个号房传一个号房,一个中队传一个中队,甚至有可能突发监狱暴动。难怪章彬彬的声音是那么严厉而急促。我立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穿上警服,飞快赶到9号号房。
  从这次行动我才充分见识我们五大队女警官作风之过硬。洪队、章副、我和王莹、董雪、林红等等,赶到9号号房的时间差,用世界短跑竞赛的秒表来计算,每个人也就相差那么一两秒吧!霎时间,9号号房门前,齐刷刷的站满了腰间别着手枪、手上拎着手铐的女警官。
  我们看见9号号房里的桌子小凳都被挪到墙角边,号房显得空阔起来。以吕金妹为首的女犯们几乎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嘴里喊着“逢凑、逢凑、逢逢凑”的快节奏,在疯狂地跳摇滚舞。每个女犯都声嘶力竭地打着拍子,嘴里唾沫四溅;胸前两个大奶子,上下甩打,犹如两只狂蹦乱跳的大白兔;她们的脑瓜不住摇晃,磕头有如捣蒜,头发已经完全蓬乱,遮住眼睛遮住了脸。她们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自己了吧,所以才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演出了一出真正的“群魔狂舞”。
  洪月娥在门口大喊了一声:“站住!站住!你们都疯了吗?”
  女犯们戛然停止狂舞,愣愣地站住了。经过年终考评后,洪月娥接受大家意见,不再随便使用电警棍了,但她威风依旧,她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女犯就不敢乱说乱动。
  章彬彬痛心疾首地喝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都成了什么体统?”
  女犯们这才猛醒过来,双手挡着下身却又暴露着胸脯,再遮胸脯时又露出了下身,就慌做一团地纷纷蹲了下来。
  洪月娥大声命令道:“你们这些母狗,你们这些臭×!还不快快穿上衣服!”
  女犯们手忙脚乱去找衣服。她们脱衣服的时候,肯定已经疯狂到忘乎所以,把衣服乱七八糟扔在一起,找起来很耗了点时间,才穿着整齐,恢复正常的面目。随即,羞耻心回到她们心中,一个个脸上红一阵,紫一阵,脑瓜儿都耷拉到胸脯上,脸上挂满肮脏的水痕,其中有她们的汗水,也有她们的眼泪。
  这期间,我才注意到,全号房八名女犯,只有两名女犯没有卷入这场恶作剧的疯狂表演。一个是谢芳,她还穿着号衣号裤,一个人蹲在墙角里,就像我刚上任当中队长时吕金妹、关飞鸾殴打梁佩芬那回一样,她抱着脑袋蹲在地下,吓得失魂落魄,簌簌颤抖。另一个则是关飞鸾,她也穿着齐整,站在另一个墙角落里,脸上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看着同改们挨剋。谢芳向来在号子里坚持洁身自好,不和这些下流事儿沾边,不会卷入这场“裸舞”那是意料之中的。关飞鸾能够拒绝这种强刺激的诱惑,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事后我才知道,向值班管教“告密”的就是关飞鸾。当然,此事我们一直为她保密。
  洪月娥吼道:“谁带的头?谁带的头?”
  女犯们都不敢吭声,但有一两个女犯抬起低垂的眼睛,朝吕金妹瞟了瞟,大家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洪月娥一步一步逼向吕金妹:“好啊,我就知道又是你这个害人精,活得不耐烦了不是?走,到禁闭室待着去!”
  吕金妹像个熟练的演员,对下一步该如何动作早心中有数。
  她自动伸出双手。洪月娥从兜里掏出锃亮的手铐,咔嚓一下把吕金妹铐上。
  吕金妹——
  “走!快走!”
  大队长亲自押送我去禁闭室。
  为了严防女犯自寻短见,被关禁闭的女犯,一概不准携带小刀、指甲剪,禁止使用陶瓷玻璃餐具。甚至,连发卡也不让卡,我就披头散发,像鬼一样;裤带也没收了,我把宽大的号裤在裤头上打个活结儿,还怕裤子掉下来,走路时一手提着号裤,迈着外“八”字腿,那样子像电影上的卓别林,滑稽透顶。
  “进去!”
  到了禁闭室门前,大队长大喝一声,同时在我背后猛击一掌,我一个踉跄,跌进了禁闭室。
  一关进禁闭室,我觉得天地忽然暗下来。禁闭室极小,小得就像动物园里关猴子的铁笼子。于是,同改们都把关禁闭叫做关“笼子”。“笼子”四周都是水泥墙,墙上有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洞,透进一点光线,送进一点空气,让你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地在里头呆着。
  我在黑暗里听见大队长“砰”地一声关上小门,对着那个小窗洞警告我:“吕金妹,你这个贱货,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好了,才准你回号房。”
  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过,我知道管教们已经走远了。禁闭室本身也像被整个世界禁闭着一样,四周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我觉得我还没断气,却被扔进一副大棺材里。
  要我反省?反省个屁呀!洪月娥!你这个活阎王,你这只母老虎,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动不动就挥电棒,关禁闭,把人往死里整。我进号子两年多,被你洪月娥关了多少回禁闭?哼,这个“铁笼子”成了我的高级宾馆,隔三岔五总要来住几天。不就是把我闷一阵,憋一阵,喂几天蚊子,还能把我整死吗?笑话!
  反省?反省个屁!你们不是叫喊要搞活经济吗?没有我们这些土鸡、洋鸡、大鸡、小鸡、三陪、五陪,怎么能吸引那么多台湾人、香港人?怎么能把桑拿城、娱乐城、歌舞厅、大宾馆、大酒店搞得红红火火?
  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我反省什么呀?我卖笑卖皮肉卖青春,哪一件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要我反省反省什么呀?
  我心里窝着团火,咳,这小“笼子”里真闷热!我在床板上躺下,一会儿工夫,草席上印出个湿漉漉的“大”字。我像条扔在岸上的鱼,肚子一瘪一挺的难受,又连忙站起来,趴在小窗洞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窗外清凉的空气,脑壳才轻松了点。
  这时候,我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响过来。一会儿,章大队长和任中队长到了禁闭室。她们从小窗洞给我递进三个馒头和一壶水。我知道,这是我的晚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