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26 19:55 字数:4979
赵成岳也不再管他,继续殷切地看卢大夫:“先生,无论是什么办法,用什么东西,朕自当设法满足,只求先生尽心竭力,救活皇弟。”
卢大夫不知他们皇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也不想去管。但作为一个医生而言,他的确是觉得此事应承不来。
他想了想,跪下道:“皇上的心情草民可以理解,但不是草民推托,此事,草民是万万做不来的。”
赵成岳不信:“为何?”
卢大夫这辈子也没编过一个谎,皇上既问,便竹筒倒豆子,索性全部说清:“回皇上。先帝也曾向草民描述过三皇子的死因,草民记得说是为利刃插入心脏而死。当时草民正在试验移植心脏之术,便随口向先皇提起此事,说如若成功,便是伤及心脉之人亦可救活。先皇听了便问草民三皇子还可救不可救,草民对先皇说,如果在浸入苗药之前人体各部全然停滞,则纵使身体未遭其他伤损且移换心脏,也是救不得的,况且草民没有见到三皇子本人,时日又过于久远,此事太过渺茫。”
赵成岳急道:“渺茫,却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朕已把他带来,先生看看再说吧。”
卢大夫倒吸一口冷气,不会真的带来了吧。他磕了个头:“皇上恕罪,草民不看。”
赵成岳怒:“为什么?”
卢大夫坦然相告:“草民既不医治,看来何用?皇上,实不相瞒,草民确实已经做成了换心试验,然则草民最近发现,很多事还并不像草民原来设想的那样,有待进一步深研。无有十分把握,草民怎敢在三皇子身上实行,这是其一。其二,便三皇子可救,换心之事可成,可还需要一颗活人心脏,却叫草民哪里去寻?”
赵成岳努力去理解他的意思,听到这里,道:“既有希望,便要一试,不知需要怎样的活人心脏?”
卢大夫见皇上一心钻牛角尖,倒把自己推托的话理解岔了,只得道:“回皇上,草民浅见,移植心脏之术,需得备有一人,在其活着时取出心脏,趁其生活之时移入,方可保连接不斥、血脉畅通。故而,这心脏来源无处可找。”
赵成岳沉思:“活人心脏?那么先生可找一不可救而垂死之人,趁其将死未死之机,移其心脏。”
卢大夫无奈:“皇上,这却是难找,且垂死之人,又安知他的心脏可用不可用呢?”
赵成岳继续设想:“有了,朕叫他们送几个强壮的死囚过来,不就可以了吗?”
卢大夫以头抢地:“圣上恕罪,这事草民万万做不来。草民身为医者,只有救人,哪有杀人的理儿?”
赵成岳道:“那些本就是罪无可赦,当死之人,却又何妨?”
卢大夫迂腐劲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们纵然罪该万死,自有行刑之人去做,草民不是刽子手,也决不允许有人命害在自己手里。”
他见赵成岳面露不豫,干脆挺直腰板道:“在草民眼中,无论贫富贵贱,都是人命,没有任何不同,拆东补西,杀人救人的事,草民绝不肯做。皇上命别人去做,草民管不了,但便是杀了草民,草民也不干。”
若能找到别人还用来找你?赵成岳呆呆地看他,心中的失望大过了愤怒。
59厢房
赵成岳瞪着卢大夫,咬牙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救?”
卢大夫道:“不是草民不肯,是不能。”
“你你你……”赵成岳恨恨地看他,双拳紧握,一时不知该怎么好了。如果卢大夫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他可能会绝望到快要死去,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躁狂。
“卢卢……卢……”卢什么他也叫不出来了,“朕命令你……”
“草民愿意领死……”卢大夫坚持。
云淼坐在那里一直没敢再吱声,听来听去却听不明白,此刻见俩人好好的剑拔弩张起来,忙上前打圆场道:“你们在说什么呀?卢大夫你领什么死呀,皇上哪能杀你,是吧,皇上?救什么人还用换心这么邪乎啊,好商量,好商量嘛。”
逼又逼不动,杀又杀不得,赵成岳拿卢大夫一点办法没有,他已经忘了这件事本身的艰巨性,只被卢大夫的坚持气得无计可施。
想到忍了许久,残存的一丝希望被他毁灭,整个人如坠万丈深渊,赵成岳眼前一阵发黑,怕再呆下去就要失态,他一按桌子,站起身来就走。
云淼叫道:“皇上您去哪儿?”
赵成岳不答话,走到院中对侍卫道:“回宫。”
对这奇事已有所知的侍卫们好不纳闷,好容易来了,怎么什么也没做又要走?
他们不能多言,依命便行。
云淼拽住赵成岳的衣袖:“皇上到底怎么了,凡事好商量嘛……”
赵成岳呼吸困难,一把甩开他,上车:“走。”
云淼眼睁睁地望着来了没几刻钟的马车越走越远,心中失望难耐,好生难过。过了一会儿,卢大夫来到了他的身边:“走了?”
云淼委屈地看他:“怎么回事?卢大哥你怎么得罪他了?你们说的换心是怎么回事啊?”
卢大夫叹了口气:“怪我……”说到一半没了下文,也不知怪他什么……
两人发呆很久,正待回去,忽然马蹄声响,皇上的马车又返了回来。
马车慢慢停止在他们面前,之前的一幕再次重演。只是最后下来的赵成岳,没有像刚才那样热切地迎向卢大夫,而是指挥侍卫道:“小心一点,搬下来。”
马车堵在门口,云淼和卢大夫张口结舌地看着一口巨大的水晶棺,被人从马车上徐徐放下,又用一轮轴状物向着屋内推去。
云淼惊呼一声:“天哪,那是什么呀?”他忍不住好奇,跑过去跟着看。
赵成岳扶着水晶棺,眼中充溢着爱怜和悲伤,随即,他命令侍卫道:“送到他的那间厢房里去,千万仔细。”
卢大夫跟了进来,心中已知七八。赵成岳回头看他,想要冷笑,却隐忍成一种奇怪的表情:“卢先生,绛蝶朕就交给你了,朕不信你会见死不救。”
我是不能见死不救,可都死了我还怎么救啊?卢大夫可不想把三皇子殿下停放在自己家里,于是急道:“皇上,不可啊,这怎么好放在草民这里……再说,皇上就是把三皇子放在草民这里,草民也没法子救啊。”
赵成岳狠狠地道:“那就放着吧,什么时候有了机会,劳你顺便救一下好了。”他不再和卢大夫说话,走到西厢房门口,深深凝望水晶棺,面上的绝望凝重之色令所有人都不敢再发出声响。
良久,大家听到赵成岳用自语般的声调说:“替朕好好照看他。”然后,诀别似的一甩头,转身快步离去。
经不住云淼的十万个为什么,卢大夫虽然自己也心乱如麻,还是应其所问,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然而,皇上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听他那口气,好像是真的想救三皇子,可他是把这难题推给自己就一走了之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真叫人犯难!何况,自己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是放着那么一口怪异的水晶棺也实在不像那么回事,万一被什么里长病人之类的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卢大夫颇犯踌躇,拿着一把大锁来到西厢房,却见云淼贴在水晶棺上,鼻子都压扁了,正在入神的看。
“哎。”卢大夫唤他一声。
云淼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卢大哥,快来看看,这人长得真是好看,教人看得心里痒痒呢。”
卢大夫叹气:“我知道,我早就见过了。”
云淼道:“噢,是啊,他活着的时候你就见过——肯定比现在更好吧。唉,这人怎么越看越像天仙下凡啊。”
卢大夫走过去,淡绿色的苗药,里面蕴含的物质可使尸身千年不坏,永葆原貌。苗药里浸泡着曾救治过的三皇子,一个年轻、貌美却遭遇悲惨的少年,又不知遇到了些什么苦楚,如此安静凄凉地躺在这里。卢大夫也怜悯他,也不想让他死,也想让那张独一无二的脸庞再次恢复生机,可是……人不抗天!
如果自己答应救治他,必须先打开水晶棺检查一下是否可行,然而一旦开棺,尸体接触空气,再无可逆,除非尽快完成肌体的恢复,否则就会一溃千里,烂到不可救药。这样说来,无论救他有没有把握,都要预先准备好一颗活人心脏,以防措手不及,坐失良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自己能昧下医者的良心,备下一颗活人心脏,还要考虑那人的情况变化,这里的情况变化,实在险上加险。为了一个冒险而渺茫的结局,值得害掉一条人命吗?
皇上呀,你对我的逼迫实在是太无理了。
卢大夫还没哀叹完,便听云淼来了一句:“皇上还挺重感情的。”
他看看卢大夫:“不是吗?他还挺疼他弟弟的,若他能活过来当然好了。不过卢大哥,我也觉得死人复活太玄了点,他往死里逼你也没什么用啊。”
卢大夫略感欣慰,你小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我确实无能为力。”
“不过,”云淼接着说道,“换心真的能行吗?为了皇上,你就勉强试一下吗,我们可以找个无恶不作的人……”
“哼。”言语不合,卢大夫把锁塞到云淼怀中,转身离开,“走时把门锁上。”
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搭上自己半条命卢大夫也想赶紧把三皇子治好送走,他实在是受不了皇上的折磨了。
看着精明能干的皇上原来也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他把卢大夫这根头发丝也看成了救命稻草,没有再强迫求恳什么,却是经常时不时前来凭吊探望三皇子,仿佛这里是个陵园。
虽然皇上不说什么,可九五至尊的天子在自己的西厢房一坐就是半天,日复一日,这无形的压力谁能受得了啊。
卢大夫越来越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眉头整天拧成一股绳,医学研究也被迫中断。幸亏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找他看病,否则都不知道会出多少医疗事故,地府又添多少冤魂!
云淼一贯没心没肺,对卢大夫的惆怅也没怎么发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一个大棺材放到家里,虽说有点不吉利,夜里想着也发毛,可自从那个酱蝴蝶来了之后,皇上也跟着来的特频繁,特有规律,实在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皇上的脸比以前还臭,想看见他个笑容要比从香老鸨手里拿钱还难,不过云淼不在乎,他脸皮厚得很,只要能看见皇上,跟他搭几句话,心里就美滋滋的,反正皇上是心情不好,又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是,每过几天,约摸着皇上快来了,他就早早等在门口,站得像个望夫崖一般。皇上一来,就嬉皮笑脸地迎接上去,嘘寒问暖。皇上拿他没办法——只当是条缠人的小叭狗,因为太过热情,好歹也摸它两下——便敷衍几声,跟他淡淡地聊上几句。然后,皇上坐在那里看棺材,云淼就蹲在门槛上看皇上。难得他也不说话,笑眯眯的,目不转睛地瞎寻思。
皇上这人,真是重情重义。
皇上这人,真是好心。
皇上如果……
60白菜
天阴沉沉的,不知何时还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雪纵然不大,一触到地面就融化了,但断断续续的坚持着,不少地方也见了白。
卢大夫觉得皇上前天刚来过,又是这样的恶劣天气,料想今日是不会来了,便没有再躲出去,而是和云淼围着火炉,心不在焉地翻一本发黄的医书。
正在这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闯进来。他脸上沁着汗滴,大冷的天头上竟冒着袅袅热气,急不可耐地道:“卢……卢大夫,快去救救我们家小囡吧,路滑,掉到井里摔……摔了,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卢大夫看那庄稼汉,依稀有点印象,似乎是这村庄人氏,既慌慌张张来找自己,定然是危急万分,当下便收拾一下东西,跟他跑了出去。
云淼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边看飘雪边把玩一个手炉,心想如何把这炭炉改造的方便持久一些才好。忽然,他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一个黄色物体从棚中窜出,直冲着院外跳去。
是那只黄色野兔吧,云淼刚反应过来,它已经看不见影了。跑了只野兔原也没什么,但如果是卢大哥做了什么手脚、对他医术有用的试验品可就糟了,云淼想到这里,赶紧追了出去,连门都没顾得上关。
野兔在前面一蹦一跳,甚为快捷,云淼一路穷追不舍,眼看就快要赶上了。野兔又恰好在这时停了下来,仿佛在那里等他一般,云淼大喜,纵身扑了上去。
野兔何等灵敏,听得风声一个腾挪,云淼扑了个空,跪在地上,膝盖全湿了。他气得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