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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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26 19:55 字数:4954
琴瑟和鸣,声声入耳,霓裳羽衣,翩然起舞,刚才的不愉快渐渐消弭于这样的温柔里。赵成岳演说几句后,大家共饮了一杯,气氛开始升温。皇后虽是名臣之后,亦与王室沾亲,却极为木讷老实,此番站起来,随便说了几句无味的客气话,又缩回去不语了。倒是丽妃站了起来,捧了一杯酒站到赵成岳跟前,朗声道:“今日喜逢佳节,天下团圆太平,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成岳挑了挑嘴角,把手里的酒喝了。丽妃又倒了一杯:“这杯酒,既是恭贺皇上,又是臣妾斗胆,替皇上敬各位大人的。臣妾虽居深宫,不敢越足朝政,却也不敢不做好臣妾本分,替皇上分忧。臣妾听闻我朝军队一日千里,打过了燕山以北,金国溃不成军,眼看着气数就尽了,心里这高兴劲就别提了。我大宋朝日渐兴旺,除了皇上英明,诸位的忠心辅佐更是功不可没,臣妾是一介女流,心里开心,又无以为报,便先干为敬了。”
底下嗡然,众人纷纷回报丽妃娘娘的褒奖,大功臣顾将军更被推了出来,饱受赞誉。赵成岳听丽妃说到宋金战事,便不自觉向刘萱望去。刘萱面如止水、沉默无语地坐着,置若罔闻,即便当丽妃说到金国气数尽了时,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异状。然而事实上,一直关注她的赵成岳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一瞬间的暗淡。
几乎不可捕捉的一丝暗淡,像一根长针,在赵成岳心头扎了一下。本来他既命她过来,当然会想到这一点,他原意也是气刘萱待自己冷淡无理,索性叫她难受一回。但刚才刘萱受到皇太后攻击,一张脸白得像纸,嘴上没说什么,手却一直在发抖,赵成岳看在眼里,又为她心疼起来,也就并不想再让她受到什么伤害了。但事已至此,伤害是必不可免的了,赵成岳对顾将军微笑:“顾爱卿饮了这杯吧,今天这仲秋宴会,有一半倒是替你接风呢。”顾将军赶紧跪拜:“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尽自己的责任,为皇上效忠而已。”
赵成岳道:“顾爱卿何必谦虚,你领兵打仗,有勇有谋,英名如今早已在京城传开了。你为我大宋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朕一定要好好嘉赏你。”
顾将军黑红的脸上露出笑容,把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台子中央又上来一群百戏艺人,见礼之后,便抖擞精神,表演起来。但见那奇术异能,惊人技艺鳞次栉比,一个比一个精彩。有两个人站在一条细细的绳索上对舞的,有担着两桶水稳稳当当走钢丝的,有吞食铁剑火球的,有吐五色水施浇泥丸子的,舞枪的,弄剑的,翻跟斗的,弄花球的,还有缘竿、拔距、投石、戏车、冲狭、角抵、蹴鞠、透门、杂旋、狮子、踏绳、擎载、拗腰,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真是绝艺纷呈,应有尽有。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叫好声轰然不绝,整个宴会达到了高潮。
在这高潮里,刘萱起身离去。大家都被百戏弄得目不暇接,谁也没有工夫去注意她,赵成岳却看见了,冷冷道:“你去哪儿?”刘萱的声音比他还冷:“如厕。”
刘萱下得集春阁,一阵凉风吹散了燥热。楼上的喧闹声叫好声还隐隐传来,底下却已人去园空,静寂得有些凄然。几个宫人正在收拾残余的东西,刘萱绕过他们,拐进花圃。
皓月当空,冷露无声。刘萱抬头望天,同样的圆月,同样的月光,今夜,你在哪里?两行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汹涌地滑下脸颊,又被主人迅速抹去。这是刘萱忍了很久的眼泪,流出来,眼睛就干了。
她不想回去,就在花圃的纵深处站着,像要融进黑色的风里。
身后脚步声响动,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刘萱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男子低声道:“七公主。”
刘萱身体一震,却仍然没回头。
男子道:“七公主还记得我吗?属下叫秦熙。”
刘萱终于调过身来,望向他。
秦熙道:“属下送七公主回国吧。”
刘萱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秦熙四处张望,怀疑宴会都快要结束了:“七公主,属下是效命于小王爷完颜锦的,七公主不记得属下了吗?那年公主在府上……”他停住这句不说,又道:“属下身在曹营心在汉,打探到七公主的下落,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救七公主出去,七公主,你只要……”
他还没说到正题,刘萱已经与他擦身而过了,抛下一句话:“我能信你吗。”
秦熙干在那里,目送刘萱背影离去,喉咙深处狠狠咕哝出两个字:“贱货。”
42醉酒
刘萱回到集春阁楼顶时,百戏已经结束了,但大家拼酒的拼酒,聊天的聊天,玩叶子戏的玩叶子戏,一片混乱中,仍然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这次连赵成岳也没有,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没有了皇上,仲秋宴会显得更轻松了一些,有撑不住的人先回去了,剩下的吵吵闹闹一直到四更天才结束。当然,此乃后话,可以不表。
且说刘萱那种心境,自然早就退席回去了。回到寝殿,也没看见赵成岳的人影。
刘萱当然不会在意,自己倒落得个清静安心,便托了腮在那里冥想,极晚了却是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由远及近传来赵成岳含混不清的声音,与平日的沉稳清朗判若两人:“滚开!去去去!别跟着朕!……朕认识路……”随即门被撞开,赵成岳摇摇晃晃走了进来。酒气袭人,智儿跟在后面,一脸着急却是束手无策。
刘萱连忙站起身来,但赵成岳看都没看她,手一拨拉,把她推到一边:“躲开!”人砰地倒在刘萱床上,眼睛毫无焦点地望着上方。
刘萱把厌烦和疑问的目光投向智儿,智儿躬身道:“萱妃娘娘,今儿宴会上皇上说喝多了,自己就先退了席,还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以为皇上就回寝殿了呢,结果找了半天没找着,原来是一人又跑到环碧堂喝开了,这不,奴才好容易才把皇上劝回来,看着是醉得厉害……”
赵成岳迷迷糊糊中听见人声嘟囔,把脸转向二人,大声道:“吵什么!都给朕出去!朕要休息了!快出去!”智儿吓了一跳,正在犹豫中,赵成岳又是一声怒斥:“还不走?”智儿慌忙退出:“萱妃娘娘,奴才告退。”
刘萱无处可去,所以尽管听得赵成岳驱赶,却是没动。
刘萱站在那里不说不动,赵成岳目光迷离地看了她一会儿,倒也没再赶她,扭过头去像是睡着了。刘萱无奈地看着鸠占鹊巢的赵成岳,想了想,不去理他,自己拖了椅子在窗前坐了,继续对着一轮明月发呆。
半晌,床上赵成岳开始翻身,呻吟,然后支起身子,呕吐。看样子他今天除了酒什么也没吃,干呕了半天,只是淋淋拉拉的酒水。刘萱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她本来倒是有些洁癖,可看他呕得难受又心有不忍,只得走过去拍打他的脊背,轻声问道:“要些醒酒汤不要?”赵成岳只是低头呕吐,并不答言。刘萱看得发毛,便用力把他扶了扶,道:“你且忍忍,我叫人给你做点汤去。”
刘萱转身欲走,赵成岳却一下子拉住她,仰头望了片刻,突然把她抱住:“绛蝶!”刘萱吃了一惊,赶紧用力挣扎。赵成岳没使什么劲,叫她推攘了一下,就松开了,整个身子滑到地上,手又拽住刘萱的裙摆,嘴里还兀自喃喃:“绛蝶。”
刘萱不能和个醉人计较,一边拔自己的裙子一边道:“我不是什么绛蝶。”赵成岳趴到地上,扯着裙子看她,突然大声叫起来:“你就骗朕吧,骗吧。……我知道你是谁,早晚朕要揭穿你们……骗吧,骗吧,都在骗我……绛蝶,你骗得我好苦……”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刘萱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一时倒被吓住了。
赵成岳自己叫嚷了一会儿,便低下声来,含糊地絮叨了几句,松了手,整个人伏在地上不动了。刘萱犹豫了半天,也没去叫人,使出全身的气力,好歹把他拖到床上躺下。
反正到处已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刘萱也顾不了许多,胡乱给他扯去沾了秽物的长袍,拉了被子盖上。刘萱看赵成岳安静下来,终是忍不了那一片狼藉,起身去开门,早有宫人走过来:“萱妃娘娘?”刘萱道:“把屋子收拾收拾,给皇上做点醒酒汤,他没吃东西,再熬些山药白粥吧。”宫人答应着各司其职,不消多时就打点完毕,汤也端了上来。
刘萱不知道去哪里睡觉,又觉得不能不管他,便遣退了宫人:“你们先下去吧。”
端了一碗汤来到床边:“哎,要不要喝点汤?”
没有回答。
刘萱又隔着被子晃晃他:“喝不喝?”赵成岳睡得那叫一个踏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以至于刘萱想现在凭自己都完全可以杀掉他,虽然她不会。
不喝就不喝吧,不喝也死不了。刘萱终于放弃了给他汤喝的努力。
手中持汤,认真地看赵成岳熟睡中的脸,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放松和无害的心态与角度端详他:很英俊,比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英俊。人似乎也不坏,聪敏,勤勉,不残暴,不冷漠。
却不能够喜欢。
他是个很一帆风顺的人吧,因为骨子里那种睨视一切的傲气,应该是长期高高在上的结果。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样的对待自己?他没有理由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理由对自己那样,好迷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做是好的表现吗?是喜欢自己?不可能!鬼才会相信。事实上,世界上除了那个人,没人会对自己好,没人会那样真挚地喜欢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啊,真的很想扑到他怀里。无需多言,只要一个拥抱,他就能明白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伤心。
不过,面前的这个皇帝好象也很伤心,今天才发现,或者说,今天才证实。绛蝶是个什么东西?是他爱着的女人吗?欺骗了他?这种人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也会发自肺腑地陷入忧伤?
手里的汤渐渐没了温度,夜,静寂无声,所能听见的只有赵成岳沉重而均匀的呼吸。
现如今,国家应是一片混乱,他应是颠沛军旅,自己安然呆在这里,守着一个敌国的最高领袖,一个注定无干的男人,却怎么突然没有了应有的忧虑和急迫呢?
鸟鸣。赵成岳醒来,头疼欲裂,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四处环顾,努力想要拼接记忆的碎片。周遭空无一人,但怎么好象是在刘萱的屋子?“来人。”赵成岳叫道。智儿应声跑了进来:“皇上?”
“朕怎么会在这儿?”
“皇上忘了?您昨天醉了,非得往这里走,奴才拦又拦不住,还不让奴才伺候……”
“朕在这里呆了一夜?”
“也没有,您回来就快三更了。”
“萱妃一直在这里?”
“是。萱妃娘娘哪里也不去……才刚出去了……”
赵成岳疲惫地闭上眼睛。
唉!看得再清,还是忍不住醉了自己。
因为……实在太累。
43男妓
刘萱面前的赵成岳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仿佛昨夜的迷醉和失态都只是一个梦境。
“朕昨天说什么了?”赵成岳很无意的问。没有探测了别人,倒先让别人探测了自己,这个错误太低级。
“皇上醉得厉害,什么也没说。”刘萱答道。她没见过赵成岳对自己露出过杀气,却见识过他眼中的杀气。她突然不想冒任何险。
如果不能确信那个人已死,那么自己也不要死。这么回答,大约是这个原因吧。
“嗳。”赵成岳沉默,不再追问。
没关系。他相信自己。
两个人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时,他们的关系会变得很亲密。虽然赵成岳和刘萱没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但他们却共同度过了奇怪的一夜。
虽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一夜。
从那天起,关系变得微妙,不知道是谁的原因。
赵成岳坐在椅子上,看着刘萱:“你今天做什么?”刘萱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噢。”赵成岳笑笑,站起来走了出去。
扭头对智儿道:“今天朕要出宫转转。”
“是。”智儿有点奇怪,皇上一向繁忙,很少出宫,近来虽有闲情,却无逸致,这又是所为何来?
当着赵成岳的面,他要努力做一个善解人意而话少的奴才,于是什么也没有问。
赵成岳出去了,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荣雨,也许他只是要散散心。智儿想。
多久没出宫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小小的临安城内竟发生了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