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1-02-26 19:54      字数:4912
  吗!……这么说,您的血管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复仇的狂涛汹涌澎湃……这么说,您也不
  知道就是这个愚蠢的法官杀死了他!我的吕西安,您是喜爱他的,他也热爱您!先生,
  我对您非常了解。我那个心爱的孩子每天晚上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安排他睡觉,就
  像一个女仆服侍小孩睡觉一样,然后我叫他给我讲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倾吐,
  直至自己最细小的感受……啊!一位慈爱的母亲疼爱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超过我疼爱
  这个天使。您知道吗,善良从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开放一般。他很软弱,这
  是他唯一的缺点。他像竖琴上的弦那样柔弱,但是当它紧绷时,却又是那样紧张……这
  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温情,是仰慕,是在艺术、爱情和美的阳光下成长的特
  性。上帝为人类创造了千姿百态的美卜一说到底,吕西安是个像女子的男人。对刚才出
  去的那个合货,我什么没有说过啊……啊!先生,在我作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处的活动
  范围内,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见彼
  拉多◎!……”
  ◎彼拉多:公元一世纪(约二六一约三六)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据《新约全书》
  记载,耶稣由他判决而被打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双明亮的黄眼睛,现在涌出了一串串泪水。他继续说:
  “那个蠢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他把这孩子给葬送了!……先生,我用泪水洗净了
  孩子的尸体,恳求着这个我不认识的、在我们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
  (我如果不是唯物主义者,我就不成其为我了!……)我用这一句话把什么都对您说了!
  您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我一个人体验过。痛苦之火烤干了我的眼泪,
  那一夜我都哭不出声了。我现在能痛哭了,因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刚才看到您摆
  出司法官员的架势……啊!先生,但愿上帝(我开始信仰上帝了!)……但愿上帝保佑
  您免遭我的厄运……那个该死的审判官夺走了我的灵魂。先生!先生!此时此刻,人们
  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请您想象一下一只
  狗,有个化学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只狗……这就是为什么我要
  来这里对您说:‘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今天早晨人们过来从我手里夺走这
  具遗体时,我作出了这一决定。我像疯子、像母亲,像圣母在墓地亲吻耶稣一样,亲吻
  这遗体……我愿意无条件地为司法部门效劳……现在我应该这样做了,您马上会知道这
  是什么原因……”
  “您这是在向德·格朗维尔先生说,还是在向总检察长说?”司法官员问。
  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罪行,一个代表司法,他们对视了一下。苦役犯的话深深打动
  了这位司法官,他对这个不幸的人产生了高尚的怜悯之心。苦役犯猜测到了司法官的生
  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总是司法官)却不了解雅克·柯兰越狱后的行为,以为自
  己可以支配这个罪犯,觉得他无非是犯了伪造文书罪。对这个由善和恶构成的人就像
  不同金属合成的铜器一样,他想用宽大手段来检验一下。另外,德·格朗维尔已经到了
  五十三岁,还从来没能使别人对他产生过爱情,他像所有没有被人爱过的男子一样,钦
  慕温柔的情性。这种失望的心态,这种如很多男人所经历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谊的
  命运,也许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结成知心的内在纽
  带。同样的不幸,犹如彼此共享的同样的幸福,会使心灵以同一节拍跳动。
  “您还有前途!……”总检察长说,向这个垂头丧气的恶棍投去一瞥审讯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吕西安留下一份遗书,遗赠您三十万法郎……”
  “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雅克·柯兰大声说,“他总是‘过分’正
  直!我是怀有各种恶劣的情感,而他却体现着善良、高尚、美和高贵!这样美好的心灵
  是无法改变的!先生,他从我这里拿走的只是我的钱!……。
  总检察长不能使这个人振奋起来。这个人深入彻底地表露自己的做法,是那样有力
  地证实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可怕的话,这使德·格朗维尔先生站到了罪犯一边,剩下的只
  有总检察长了。
  “如果您对什么都不再关心,”德·格朗维尔先生问,“您到我这里来要说什么呢?”
  “我前来自首,这不已经够重要的了吗?你们非常焦急,但又抓不住我什么东西,
  是不是?否则我会叫你们太为难了!……”
  “多么厉害的对手!”总检察长心里想。
  “总检察长先生,您即将叫人砍掉一个无辜者的脑袋,而我已经找到了罪犯。”雅
  克·柯兰擦干眼泪,郑重其事地接着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您。我
  来免除您的一次悔恨,因为,凡是对吕西安表示过某种关心的人,我对他们都怀着热爱;
  同样,所有阻止他活下去的男人或女人,我将一直仇恨他们……
  “一个苦役犯,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停顿片刻接着说,“我眼中的一个苦
  役犯勉强抵得上您眼中的一只蚂蚁。我就像那些意大利强盗他们都是高傲的人,只要
  从哪个过路行人身上得到的东西能超过开一枪的价值,他们就会把他打死我只是为您
  着想。我叫这个小伙子作了仟悔,他只信任我一个人,他是我狱中同一条铁链上的伙伴。
  泰奥多尔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他把偷来的物品出卖或抵押出去,以为这样做是在替一个
  情妇帮忙。可是,在南泰尔案件中,他的罪责并不比您大。他是科西嘉人,报仇雪恨,
  像打苍蝇那样相互仇杀,这本是他们的习俗。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谁也不看重人命。这
  很容易理解。我们这儿相信有个灵魂,有个什么东西,有个影像比我们活得还长,会永
  远活着。你把这种无稽之谈去向唯物主义观念学家讲讲!无神论国家或哲学家会叫那些
  扰乱生命的人为人命偿付高昂的代价。他们也有道理,因为他们只相信物质。如果卡尔
  维告诉你们赃物来自某个女人之手,那么你们抓到的并不是真正罪人他现在在你们手
  里,而是一个同谋。可怜的泰奥多尔不愿失去自己的同谋,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有什
  么办法呢?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荣誉观,苦役犯和扒手也有他们的荣誉观。杀死这两个
  女人的凶手是谁?一次那样大胆、奇特,与众不同的行为的作案人是谁?我现在已经知
  道,有人把细节情况都告诉了我。请您暂缓处决卡尔维,您就能知道这一切。不过您得
  许诺向他减刑,把他重新投入苦役监牢……我现在处在这样痛苦的境地,不会煞费苦心
  再来撒谎,这一点您是知道的。我对您说的全是实话……”
  “这样做会降低司法部门威信,司法部门不可能这样妥协。但是,对于您,对于雅
  克·柯兰,我认为履行我的职责时不用那么刻板,可以稍加放松,并请有权人士核定。”
  “您能给我留下这条命吗?”
  “这是可能的……”
  “先生,我请求您向我许下诺言,我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德·格朗维尔先生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我手里握着三大家族的荣誉,而您只挟着三个苦役犯性命,”雅克·柯兰继续说,
  “我比您更有力量。”
  “可以把您重新单独关押起来,您还能折腾什么?”总检察长问。
  “嘿!那咱们就玩一局吧!”雅克·柯兰说,“我刚才直率地说了老实话,我是跟
  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的。如果总检察长在这里,我就收起我的牌。要是刚才您能向我允
  诺,我就会把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写给吕西安的那些信还给您了!”
  说话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沉着姿态和目光都告诉德·格朗维尔先生,在这个对手
  面前,那怕最最微小的失误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就是您的全部要求吗?”总检察长问。
  “我要为我自己向您再说几句话。”雅克·柯兰说,“用格朗利厄家族的声誉来换
  取泰奥多尔的减刑,对我来说是付出多,收入少。判处终身监禁的苦役犯,这算得了什
  么?他如果越狱,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他,这只是在断头台上放一张汇票而已。您
  要答应我将他押往土伦,并要嘱咐好好待他,因为过去人们怀着恶意把他塞在罗什福尔
  监狱。好,现在说说我自己吧,我的要求更多一点。德·赛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
  公爵夫人的材料都在我的手里。那是一些什么样的信件啊!……您听着,伯爵先生,妓
  女写信的时候卖弄风雅,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可是那些贵妇人呢,她们整天在卖弄风雅,
  故意显示情感高尚,写信的时候跟妓女没有两样。这种交叉移位的原因,哲学家会找到
  的,我就不去过问了。女人是低级动物,过于受自己感官的支配。依我看,女人只有与
  男人相像时,才显得美丽!因此,这些头脑里很有男子气概的小公爵夫人写出了这些杰
  作……哦!这很美,从头至尾都很美,就像皮隆◎写的著名颂歌……”
  ◎皮隆(一六八九—一七七三),法国作家。
  “真的吗?”
  “您想看看吗?”雅克·柯兰微微一笑,说。
  司法官感到羞愧。
  “我可以叫人念给您听。不过,这不是开玩笑吧?咱们玩得正大光明?……您以后
  要把信还给我,而且您不能叫人对前来送信的人进行侦察、跟踪和监视。”
  “这需要很长时间吗?……”总检察长问。
  “不用,现在九点半……”雅克·柯兰望了望挂钟,接着说,“唔,四分钟之内,
  我们就能看到这两位夫人每人写的一封信。您看完这两封信,就会撤消断头台。如果不
  是这样,您就不会看到我这样平静了。再说,这几位夫人也已经得到了通知……”
  德·格朗维尔先生作了一个惊讶的姿态。
  “她们此刻大概也在积极活动,即将把掌玺大臣动员起来。谁知道呢?她们甚至还
  会去找国王……好吧,您能向我许诺吗,在一小时之内,您不去过问来人是谁,不去跟
  踪或叫人跟踪这个人?”
  “我答应您!”
  “好。您是不想欺骗一个在逃的苦役犯的,您是心灵高尚的人,您会遵守向盗贼许
  下的诺言……那好,此刻在法院休息大厅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是个老太婆。她就
  在大厅的中央。她可能正在与一个代写文书的人交谈一件关于界墙的官司。请您派您的
  办公室仆役去找她,对她说:‘Dabor ti mandana’◎她就会到这里来了……不过,请
  您千万不要翻脸不认人,这样一点儿没有用处!……要么您接受我的建议,要么您不想
  与一个苦役犯牵连上……您要注意这一点,我只是个伪造文书的人!……嘿!不要叫卡
  尔维为更衣而担惊受怕……”
  ◎黑话:老板叫你去。
  “处决已经撤消了……”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雅克·柯兰说,“我不希望司法屈从
  于您!”
  雅克·柯兰用某种诧异的目光望了望总检察长,见他拉响了铃。
  “您不会逃跑吧?您给我作个保证就行了。您去找那个女人吧……”
  办公室仆役进来了。
  “菲利克斯,叫宪兵撤回去……”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雅克·柯兰败下阵来。
  在这场与司法官员的决斗中,他希望自己是最强大,最有力,最宽宏大度的,但是
  司法官员压倒了他。尽管如此,从他戏弄司法部门,从他让人相信那个罪犯是无辜的人,
  从他胜利地夺回一颗头颅来说,苦役犯仍然觉得自己占据着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该是隐
  蔽和暗藏的,不能明明白白地加以显示,而“鹳鸟”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威风凛凛地压
  制着他。
  雅克·柯兰走出德·格朗维尔先生办公室时,来了议长办公室秘书长兼议员德·吕
  卜尔克斯伯爵,旁边陪着一位体弱多病的小老头。小老头身上裹着一件棕褐色长棉外套,
  仿佛严冬仍然笼罩着大地。他的头发扑着粉,面色苍白,表情冷漠。那双奥尔良牛皮鞋
  使他的脚增大了许多,走路时像痛风病患者的模样,步履踉踉跄跄。他拄一条有金球饰
  的手杖。光着脑袋,帽子拿在手里。衣服扣眼上拴一根小链条,上面有七个十字架。
  “有什么事,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