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1-02-26 19:53      字数:4946
  不拘礼俗,追求淡泊自然的生活。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三章
  列举上述饰物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必须描绘出贡当松如何善于使这些饰物具有一
  副自命不凡的姿态才行。在衣服的领子上,在新上油的张着口的皮靴上,有一种难以形
  容的精心卖弄的味道。总之,为了让人隐约看清这个色调如此不同的混合体,一个有头
  脑的人通过贡当松的这副外表就能明白,他不是密探便是窃贼。这身破衣烂衫不但不能
  引人发笑,而且会叫人吓得发抖。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看到他这身服饰后,会这样自言自
  语:“这是一个卑鄙下流的家伙,他喝酒,赌博,于坏事,不过他不喝醉,不搞鬼,他
  既不是盗贼,也不是杀人犯。”在没有想到密探这个字之前,实在难以确定贡当松的身
  份。
  这个人干过很多知名和不知名的行业。苍白嘴唇上乖巧的微笑,暗绿色眼睛不停地
  眨巴,塌鼻子上小小的怪相,都说明他不乏智慧。他的面孔像一块白铁皮,他的灵魂大
  概也跟面孔一样。因此,他的面部表情与其说是内心活动的体现,不如说是出于礼节而
  强装的鬼脸。如果说他不总是叫人发笑,那就是叫人害怕。在巴黎这个沸腾的大池里,
  一切都在发酵,贡当松便是这池中翻滚上来的泡沫里最奇妙的产品之一。他自吹豁达,
  常常毫不伤感地说:“我有高超的才情,但却用不上,所以就像一个蠢人!”他并不责
  怪别人,而是自怨自艾。比贡当松的怨恨更少的侦探,你还能找到几个?
  “时机在跟我们作对,”他反复对上司这样说,“我们本可以成为水晶,而却一直
  是沙粒。就是这么回事。”他在服饰上表现的恬不知耻具有某种含义。他对作客时的着
  装,并不比演员对自己的着装更为重视。他擅长乔装改扮,他本应给弗雷德里克·勒梅
  特尔◎上上课,因为必要时他就可以变作花花公子了。他年轻时可能属于放荡不羁的租
  小屋◎的集团。他对司法警察极其厌恶,因为帝国时代他曾在富歇◎手下干过警察,他
  当时把富歇看作伟人。警务部被取消后,他万不得已于起商业巡捕来。他的出名的办事
  能力和精明手腕使他成了商业警察局的得力工具。政治警察局那些陌生的头目把他的名
  字写进了他们的名单。贡当松和他的同伴们一样;只不过是一出戏的配角,在政治案件
  中,主要角色是他们的上司。
  ◎弗雷德里克·勒梅特尔(一八○○—一八七六),法国著名演员。一八四O年扮演
  《伏脱冷》一剧主角时,头部化妆与路易一菲力浦相似,该剧遂遭禁演。巴尔扎克为此
  对他不满。
  ◎指在偏静地带据有或租用小屋秘密作乐,过放荡生活。
  ◎富歇(一七五九—一八二○),法国政治家,曾任警务大臣。
  “你去吧。”纽沁根说,做了一个手势,要他的秘书离去。
  “为什么这个家伙住旅馆,而我却住在一所连同家具出租的房子里……”贡当松心
  里想,“他把债主诓骗三次,诈取钱财,而我从来没有拿过别人一个子儿……我比他更
  有才情……”
  “贡汤(当)松,我的孩子,”男爵说,“你披(骗)了我一将(张)一千法郎的
  票子……”
  “我的情妇欠了上帝和魔鬼的钱……”
  “你有一个青(情)妇?”纽沁根叫喊起来,用羡慕而又带妒忌的神态望着贡当松。
  “我才六十六岁。”贡当松回答。恶习使他保持年轻,在这方面他是一个过硬的榜
  样。
  “她做习(什)么的?”
  “她给我帮忙。”贡当松说,“男人当了窃贼,又被一个正直的女人所爱,在这种
  情况下,要么女的变成窃贼,要么男的变成好人。而我却一直当密探。”
  “你需要钱,总是需要钱,系(是)吗?”纽沁根问道。
  “总是需要钱。”贡当松微笑着回答,“我总想要钱,就像您总想赚钱一样。我们
  可以谈到一块儿:您把钱赚来,我负责花销。您是水井,我是水桶……”
  “你想赚一将(张)五倍(百)法郎的票子吗?”
  “那还用问!可是我真傻!……你不是为了弥补我财运不济才送我这张票子的。”
  “你听着,我把介(这)杯(笔)钱加在你披(骗)我的那一千法郎向(上),我
  总共给你一千五倍(百)法郎。”
  “您是说,我已经拿的这一千法郎,您算给我了,然后再增加五百法郎……”
  “系(是)介(这)样。”纽沁根说着点了点头。
  “那还只是五百法郎啊。”贡当松沉着地说。
  “我要给你的?……”男爵回答。
  “我要拿的。那么,男爵先生想用这笔钱换取什么呢?”
  “有银(人)告诉我,巴黎有个银(人)能搅(找)到我爱的那个女子,你基(知)
  道这个银(人)的地几(址)……嗯,你系(是)个侦探能休(手)吗?”
  “是的……”
  “那号(好),你把他的地几(址)开(给)我,你就能拿到五倍(百)法郎了。”
  “我能瞧瞧吗?”贡当松急切地说。
  “就在介(这)儿。”男爵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
  “那就给我吧。”贡当松说,一边伸出手去。
  “一休(手)交钱,一休(手)交货。咱们去搅(找)那个银(人),介(这)钱
  就归你了。缺(出)介(这)个价钱,你可以卖开(给)我很多地几(址)呢。”
  贡当松笑起来。
  “当然,您有权对我这么想,”他说,显出自我克制的神态,“我们景况越糟,就
  越要诚实。但是,嘿,男爵先生,您出六百法郎吧,我能给您出个好主意。”
  “说缺(出)来,相信我的慷慨吧!”
  “我在冒着风险呢。”贡当松说,“不过,我这是在下大赌注。干警察这一行,您
  知道,必须暗中行事。您说:‘咱们去吧,上路吧……’您有钱,您相信世上的一切都
  能在金钱面前低头。金钱确实了不起。但是,按照我们这一行里两三个硬汉的说法,有
  钱只能收买人。有些事,人们根本想不到,也无法收买!……人们买不到机遇。因此,
  好警察是不这么干的。您愿意抛头露面跟我一起上马车吗?说不定会碰上他。机遇既可
  帮您的忙,也会坏您的事。”
  “金(真)的吗?”男爵说。
  “哎!当然罗,先生。警察局长不就是以街上捡到的一块马掌铁为线索,发现了那
  个暗杀爆炸装置吗?◎那么,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乘出租马车去德·圣日耳曼先生家,他
  将不愿意再看见您走进他的屋子,也不愿意您让人瞧见上他那儿去。”
  ◎指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卡杜达尔策划的谋杀波拿巴未遂事件。
  “系(是)这样。”男爵说。
  “啊!他是强中之强的人,大名鼎鼎的科朗坦的助理,富歇的左右手。有人说他是
  富歇的私生子,可能是富歇当教士时候生的。不过,这是说瞎话:富歇知道怎么当教士,
  如同他知道怎么当大臣一样。那么,您瞧吧,您可没法叫这个人给您干事,除非有十张
  一千法郎的票子……您想想吧……不过,您的事将能办成,而且会办得很好,就像俗话
  说的,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我通知德·圣日耳曼先生,他会约您在某个谁都见不到和听
  不到的地方见面,因为他为私人搞侦探要冒风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个好
  人,是人杰啊!他受过严重迫害,而且是为了拯救法兰西而受迫害!……像我一样,像
  所有拯救法兰西的人一样!”
  “那号(好)吧!你开(给)我写封信,我可以倾许(诉)衷强(肠)了。”男爵
  说,为这一庸俗的逗乐而微微一笑。
  “男爵先生不给我一点儿油水吗?……”贡当松说,显出一副既谦卑又咄咄逼人的
  姿态。
  “冉,”男爵大声呼唤他的花匠,“去肯(跟)乔治要二十法郎,开(给)我送来……”
  “除了男爵先生告诉我的这些情况外,如果没有别的材料,我倒要怀疑这位大师是
  否能帮男爵先生什么忙。”
  “我还有别的呢!”男爵回答,现出一副诡谲的表情。
  “我荣幸地向男爵先生告辞,”贡当松拿起那枚二十法郎的硬币,说,“我将荣幸
  地再来告诉乔治,今晚男爵先生应该去什么地方,因为优秀的警察是从来不留任何字迹
  的。”
  “介(这)些家伙还金(真)有点儿偷(头)脑,”男爵自言自语说,“当警察就
  肯(跟)做买卖一样。”
  贡当松离开男爵,悠然自得地从圣拉扎尔街走到圣奥诺雷街,最后来到大卫咖啡馆。
  他透过窗玻璃向里张望,看见一个老人。在那里,大家都叫他康奎尔老爹。
  大卫咖啡馆坐落在圣奥诺雷街拐角处的钱币街上,本世纪头三十年内享有盛名,而
  且它又处在叫作布尔多奈的街区内。那里聚居着一批年迈而撒手不干的批发商和尚在经
  营的大商人,诸如卡缪索、勒巴、皮尔罗、波皮诺等家族,以及一些像小老头莫利纳这
  样的产业主。在那里,人们不时能看到从科隆比埃街走来的纪尧姆老爹。他们在店里互
  相谈论政治,但态度谨慎,因为大卫咖啡馆持自由党观点。他们还在这里交流一些当地
  传闻,人们是那么需要彼此嘲笑!……这家咖啡馆也跟别处咖啡馆一样,有自己的奇特
  人物,那就是康奎尔老爹。康奎尔老爹从一八…一年起就来到这里,似乎与聚集在这里的
  那些正派人相处十分融洽。当着他的面谈论政治,谁也不会感到拘束。这位老好人纯朴
  直爽,给常客们经常说些笑话。有时候一两个月不见他的踪迹,人们认为这是由于他年
  迈体衰,谁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从一八…一年起,看上去,他已经过了六十岁。
  “康奎尔老爹怎么了?……”有人常问那个站柜台的女人。
  “我想,”那妇女回答,“总有一天我们会从《小广告》◎上读到他的死讯的。”
  ◎当时一份刊登各种广告、启事等的小报。
  康奎尔老爹有浓重乡音,这便是他祖籍的永久证书。他把“雕像”说成“逗像”,
  把“特别”说成“大别”,把“百姓”说成“八姓”,把“土耳其”说成“都拉奇”。
  他的姓本是一处唤作康奎尔的小地产的名字,在某些省份康奎尔是鳃角金龟的意思。那
  块领地就在沃克吕斯省◎,他便是那里的人。领地名称前本来有个表示贵族的“德”字,
  后来大家就只叫康奎尔,而不叫德·康奎尔了。这位老爹并不生气,他似乎认为一七九
  三年贵族阶层已经死亡,何况康奎尔这块领地并不属于他,他是次房中的幼子。从今天
  眼光看,康奎尔老爹的衣着仿佛有些古怪,但在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二0年间,他的这身
  打扮不会引起任何人惊讶。老人穿一双带铁皮搭扣的皮鞋,蓝白条纹间隔的丝织长袜,
  一条棱纹塔夫绸裤子,带着与鞋上式样相似的椭圆形搭扣,一件白色绣花背心,一件淡
  绿中映出栗色的钉着金属扣子的粗呢旧衣服,另外还有一件带死裥襟饰的衬衫,这就配
  齐了他的全套服饰。襟饰中部闪烁着一块金颈饰,可以看见玻璃下面用头发盘成的一个
  小庙宇。那种可爱的表示感情的小玩艺儿能让人看了感到放心,如同稻草人能吓唬麻雀
  一样。大部分人和动物一样因一点点小事而忐忑不安,也可以由于一点点小事又放下心
  来。康奎尔老爹的裤子用一个搭扣扣住,按照上个世纪的式样,系在腹部上方。腰带上
  平行地垂着两条金属链子,它们又由好几条小链子组成,顶端挂着一些小饰物。白色的
  领带从反面用金质小扣加以固定。最后,他那覆盖着如霜白发和扑着粉的头上,到了一
  八一六年,还戴着巴黎市治安警察的三角帽。法院院长特里先生也曾戴这种帽子。康奎
  尔老爹非常喜爱这顶帽子,最近才拿一顶特别难看的圆帽将它替换下来(老人认为应该
  为这个时代作出这一牺牲)。对这顶回帽,谁也不敢有什么非议。用缎带扎住的一小络
  头发在礼服的背上划出一道隐隐的圆弧,头上的扑粉掉落到上面,脏迹也就看不出来了。
  ◎在法国南方。
  如果你仔细观察他那清晰的面部轮廓,就会发现红通通的鼻子上布满小肉包,跟一
  盘块花菜放在一起倒很相称。你也许会猜想这个总在大街上东游西逛的正经老头性情随
  和,憨直宽厚,那你就和大卫咖啡馆里的所有人一样上当受骗了。大卫咖啡馆里的人谁
  也没有细细端详过这老头善于观察的前额,刻薄嘲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