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1-02-26 19:53      字数:4928
  功比失败还要糟糕,因为,如果他想马上取得丰硕成果,他只须像某些作家干的那样,
  屈从和迎合时尚就行了。他比评论他作品的评论家们更清楚,什么条件下一部作品能在
  法国获得长久的生命,那就是作品必须真实,具有理性和与永恒的社会准则相谐调的哲
  理。当然,这些条件不可能包含在每个细节里,但必须存在于作品的整体之中。那些浅
  薄的人一直会有权诽谤别人。对于这尊现代神“大多数”,这个泥足巨人,应该给他
  一点什么东西,这尊神的头脑十分僵硬,它不是金子,而是合金铸成的。
  献  给
  阿尔丰斯·赛拉菲诺·迪·波西亚
  亲王殿下◎
  ◎阿尔丰斯·赛拉菲诺·迪·波西亚亲王(一八○—一八七三),一八三三年巴尔
  扎克曾在米兰这位亲王家作客。
  这部作品主要描写巴黎,是近日在您府上构思而成的。请允许我将您的名字列于卷
  首。这是在您的花园里成长,受怀念之情浇灌的一束文学之花。当我漫步在bo schetti
  ◎中,那里的榆树林促使我回忆起香榭丽舍大街,这怀念之情牵动我的乡愁时,是您减
  轻了我的忧思。因此,将这束花献给您,不是很合乎情理吗?我面对着Duomo◎,却向往
  着巴黎;走在波塔朗扎那样洁净幽美的石板路上,却憧憬着满是污泥的故乡的街道,这
  真是罪过!向您敬献这本书,也许能补赎这样的罪过。今后,当我要发表某些著作,并
  能题赠给一些米兰女子◎时,我一定会在我们热爱的人们中,有幸找到你们古代意大利
  作家十分珍视的名字。在怀念我们热爱的人们时,请您不要忘记您的诚挚而亲爱的
  德·巴尔扎克
  一八三八年七月
  ◎意大利文:树丛。
  ◎意大利文:大教堂。
  ◎米兰女子,可能指亲王的情妇博洛尼尼伯爵夫人和亲王的妹妹桑·赛弗里诺伯爵
  夫人,后来巴尔扎克曾将《夏娃的女儿》和《职员》分别题赠给她们。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一章
  一八二四年,巴黎歌剧院举行最后一场舞会◎时,一位年轻人在走廊和观众休息室
  踱来踱去,走路的姿态显示出他在寻找一个因意外情况而留在家中无法脱身的女子。他
  那英姿勃勃的外表使好几个戴假面跳舞的人惊慕不已。他时而无精打采,时而急不可待,
  这种步态的奥秘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和老于世故的闲汉才能知晓。在这个盛大的交
  际场合,人们很少彼此注意,各人都有自己热衷的事情,大家关心的就是消遣本身。那
  时髦青年只顾焦急地找人,其他一切都已置之度外,对自己在人群中引起哄动竟然没有
  察觉:某些戴假面的人戏谑似的赞美,另一些人发自内心的惊叹,尖酸刻薄的插科打诨,
  还有最温情脉脉的话语,这一切他全然没有听见,全然没有看见。尽管他的俊俏外表颇
  似那些前来歌剧院寻花问柳的非同一般的人物这些人期待舞会上的艳遇,就像期待弗
  拉斯卡蒂◎时代轮盘赌上出现的好运气但他却对这个晚会上的成功充满布尔乔亚式的
  自信。他该是组成歌剧院整个假面舞会的那种三人神秘剧中的主角,这些神秘剧只有扮
  演角色的人才会知道。因为,对于那些为了能向别人说一句“我见识过”而来的青年女
  子,对于外省人,对于缺乏阅历的年轻人和外国人来说,歌剧院该是令人厌倦的场所。
  对他们来说,这黑压压的人群,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慢慢吞吞或急急匆匆,扭动着,
  转过来,又转过去,只能把他们比作在柴垛上爬动的蚂蚁。以上这些人对这些举动之不
  理解,不亚于不识帐本的下布列塔尼农民对交易所的不理解。在巴黎,除了极个别情况,
  男人并不化装。一个男人穿上多米诺外衣◎,显得滑稽可笑。民族特性从这上面获得充
  分显示。想掩饰自己幸运的人可以不露面去歌剧院参加舞会。完全被迫进去的人,一进
  去就立刻出来。最有趣的景象之一是门口发生的拥挤,从舞会一开始就是这样:如潮的
  人群向外涌,与进去的人扭作一团。化装的男人要么是妒火中烧的丈夫,来这里窥探妻
  子的行踪,要么是有钱的丈夫,他们不愿妻子窥探自己的行踪。两种情形都很可笑。
  ◎当时歌剧院坐落在勒帕尔蒂埃街。舞会的传统可上溯至一七一五年。它与狂欢节
  同时,或提前半个月开始。舞会上,女子戴玄色半截面罩,穿黑色或玫瑰色、蓝色长裙,
  男子穿黑色礼服。社会各阶层都可参加,人数众多。常有人耍恶作剧。一八三六年以后
  才变成假面舞会。一八二四年歌剧院的最后一场舞会于二月二十八日举行。
  ◎弗拉斯卡蒂赌场位于黎希留街,是当时巴黎最著名的赌场之一。
  ◎化装舞会上穿的一种带风帽的长外衣。
  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假面人,又矮又胖,活像一个酒桶在地上滚动。他这时候盯上
  了那个年轻人,而年轻人自己并不知晓。歌剧院每一个常客都知道,这个穿多米诺外衣
  的人,要么是企业管理人,或经纪人,或银行家,要么是公证人,或某个怀疑妻子不贞
  的有产者。实际上,在上流社会,谁都不会紧追叫人丢脸的证据不放。好几个假面人已
  经摘下面具,取笑这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另一些人斥责他,几个年轻人对他恣意挖苦。
  他的宽阔的身躯和他的举止仪态说明,他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表示全然嗤之以鼻。那个年
  轻人走到哪里,他也就跟到哪里,就像一头被追赶的野猪,毫不顾及耳边呼啸的子弹和
  身后狂吠的猎狗,一个劲儿向前冲去。虽然乍看上去,快乐和忧虑都披上了同样的外衣,
  都是名贵的威尼斯黑色长袍,虽然歌剧院舞会上一切都模糊不清,斑驳陆离,但是,组
  成巴黎社会不同圈子的人都在这里相聚,重新相认,彼此小心翼翼。对几个熟悉内情的
  人来说,一些概念已非常明确,对这本难解的利害相关的书,完全能像一本有趣的小说
  一样一目了然。在那些常客看来,这个人不大走运,他身上肯定带着某种约定的记号,
  红色、白色或绿色的,示意长期争取的幸福就要来临。是不是要报什么仇?看到这个假
  面人形影不离地紧随这个阔少,几个游手好闲的人重新回头端详这漂亮的面孔,逸乐已
  把它的神圣光环笼罩到这张脸上。这个年轻人已经激起人们兴趣:他越往前走,越引发
  人们的好奇。何况,他身上的一切都显示出优越生活的各种习惯。根据我们时代的一条
  致命的法则,最杰出最有教养的公爵和贵族参议员的儿子与这个昔日在巴黎市区饥寒交
  迫的可爱少年无论在身体或品德方面都没有什么区别。英俊和年轻能掩盖他的极度困乏,
  他就像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想在巴黎有所作为,却没有必要的资本实现自己的抱负,
  于是每天孤注一掷,向这个王家都城最受奉承的天神机遇献祭。然而,他的衣着打扮,
  他的举止仪态,都是无可指摘的。他以歌剧院常客的身份在观众休息室古典风格的拼木
  地板上踱进踱出。在这里,和在巴黎所有其他地区一样,你的举止会显示出你是什么人,
  你在做什么,你来自何方,以及你有什么愿望。这一点,谁会没有注意到呢?
  ◎原文是assassin,本义杀人犯,暗示假面人是凶手。
  “那个俊俏的年轻人!从这里回头就能看见他了。”一个假面人说。舞会的常客认
  出说话的人是一位有教养的女子。
  “您不记得他了吗?”那个被她挽住胳膊的男子回答说,“杜·更特莱夫人向您介
  绍过他呀……”
  “您说什么!就是那个她所迷恋的药剂师的儿子吗?他后来当了记者,成了科拉莉
  小姐的情人。”
  “我还以为他那一跤跌得太重,永远爬不起来了呢。我真不明白,他怎么又能在巴
  黎社交界露面。”西克斯特·杜·更特莱伯爵说。
  “他有王子的风度,”假面人说,“这当然不是与他同居的那个女演员给予他的。
  我大姑◎看出了这一点,但没能帮他摆脱困境。我真想结识一下这个萨尔吉纳◎的情妇。
  跟我说说他生活方面的一些事吧,让我和他开点儿玩笑。”
  ◎参见《幻灭》,埃斯帕尔侯爵夫人是巴尔日东夫人的弟媳。
  ◎一七八八年意大利歌剧院上演蒙凡尔的抒情喜剧《萨尔吉纳或爱情的学徒》,获
  得很大成功。主人公萨尔吉纳具有诱惑力,举止又无可指摘。
  这对男女在这个年轻人后边这样轻声嘀咕着,却被那个宽肩膀的假面人密切注意上
  了。
  “亲爱的夏尔东先生,”拉夏朗特省省长◎说,一边挽住这个时髦青年的胳膊,
  “让我来向您介绍一个人,他很想与您重叙旧好……”
  ◎即夏特莱伯爵。
  “亲爱的夏特菜伯爵,”年轻人回答,“是这个人让我懂得您对我的称呼是多么可
  笑。国王的一道敕令已经将我母系祖先的姓氏鲁邦普雷还给了我。尽管报上公布过这件
  事,由于它关系到一个如此卑微的小人物,我还得毫不脸红地向我的朋友,我的敌人以
  及毫不相干的人重提这一点。您可以列人您愿意的行列,但是当您妻子还是德·巴尔日
  东夫人的时候,向我建议过一个措施,我敢肯定,你绝对不会反对这个措施(这句漂亮
  的俏皮话使侯爵夫人微微一笑,但却引起了拉夏朗特省省长神经质的颤抖)。“请您告
  诉他,”吕西安补充说,“我现在的家徽是呈直纹的红色。绿色图案的草地上有一头银
  色的发狂的公牛。”
  “银色的狂徒。”夏特莱重复说。
  “如果您不明白,侯爵夫人会向您解释,为什么这个古老的盾形纹章比您府上家徽
  上的王室内侍钥匙和王国金蜂图案还要宝贵,那个家徽曾使日名叫内格尔帕丽丝·德·
  埃斯帕尔的夏特莱夫人大为失望……”吕西安激动地说。
  “既然您认出了我,我就不能再唬弄您了。我无法向您表示,您使我感到多么惊讶。”
  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轻声对他说。这位她从前瞧不起的男人,现在竟这样放肆和大胆。
  她为此感到吃惊。
  “那么,夫人,在我前途渺茫,默默无闻之际,得到您的关注十分荣幸,请允许我
  利用这次机会吧。”他说着,脸上浮现出微笑。这是一个不愿放弃到手的幸福的男子的
  微笑。
  侯爵夫人感到被吕西安这句明白无误的话“砍了一刀”(这是英国人的说法),不
  禁做了一个小小的不协调的动作。
  “我祝贺您步步高升。”杜·夏特莱伯爵对吕西安说。
  “既然是您的祝贺,我理应接受。”吕西安回答说,一边用无比优雅的姿态向侯爵
  夫人告别。
  “狂妄自大!”伯爵低声对德·埃斯帕尔夫人说,“他终于超过了他的祖先。”
  “这些年轻人妄自尊大。当他们在我们面前显示这一点时,几乎总是意味着一种非
  凡的幸运;而对你们这些人,却预示着倒霉。我们的女友中,谁能把这个漂亮的家伙置
  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呢?我真想结识她,要是这样,我今晚也许能找到一点乐趣了。给我
  写那封匿名信,可能是某个对手设下的毒计,因为信里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他的放肆
  无礼是别人授意的。您要紧紧盯住他。我去挽住德·纳瓦兰公爵的胳膊。您该知道一会
  儿怎么找到我。”
  当德·埃斯帕尔夫人走近她这位亲戚时,那位神秘的假面人来到她和公爵之间,对
  她耳语道:“吕西安爱您,那封信是他写的;您的那位省长是他最大仇人,您是否能在
  吕西安面前解释一下?”
  陌生人走开了,留下德·埃斯帕尔夫人单独站在那里。她疑窦未消,惊奇不已。侯
  爵夫人不知道上流社会中还有谁能扮演这个假面人的角色。她担心这是个圈套,便坐到
  一边,躲藏起来,吕西安对西克斯特·杜·夏特莱伯爵说话时,故意略去伯爵的那个蕴
  含似锦前程的“杜”字,◎这种做法让人嗅到一股蓄谋已久的报复味道。杜·更特莱伯
  爵远远地盯着这位风流调优的俊俏青年。不一会儿,他遇上了另一个年轻人,他觉得可
  以推心置腹地跟他说说话。
  ◎“杜”与“德”一样,也是贵族姓氏。
  “嗨,拉斯蒂涅克,你看见吕西安了吗?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