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独来读网      更新:2021-02-26 19:48      字数:4951
  梁应物眼一瞪:“那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现在不知道突变的起因,要是遗传还好说,如果是某种病毒所致呢?要是这种病毒传染呢?”
  “传染?”我吓了一大跳:“别吓我,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现在没事?要是潜伏期是一年、五年、十年,你现在当然还没事。”
  我愣住,要是自己身上也长出毛来,还要不要活了?
  梁应物板着的脸稍稍松了松:“当然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发展速度这么迅猛通常潜伏期也短,要是很容易传,不会就发现这么一例。”
  我刚松了一口气,梁应物又说。
  “不过我坚持认为,他就这样住在你这里很危险。除去基因变异不论,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情,很容易造成心理变态,而且他足不出户,处于幽闭状态,更易出问题。”
  想到六耳这几天的变化,我对梁应物的告诫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点是很可能,事实上我已经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但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说‘请搬出去’,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上我的。再看看吧,我再劝劝他。”
  梁应物点点头:“你把握好分寸。”
  我忽然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的疑惑:“你说什么起因和结果都是课题,起因还好说,这结果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梁应物说话前有些犹豫,他看着我,说:“他现在的情况固然已经很吓人,但比起那2。4%的基因差异,你不觉得,看到的这些变化,可能并不是全部吗?”
  “你是说还会有新变化,或者有什么变化我没看见?”梁应物的判断让我的心脏猛抽了一下。
  “希望是我多虑吧。”梁应物耸耸肩,接着叫了买单。
  把记者叫作无冕之王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的,属于让人头脑发晕的高帽子性质。其实让记者郁闷的事多着呢。
  今天社会部的几个记者就很郁闷。辛辛苦苦采访的案子被宣传部一纸禁令,就全打了水漂。跑公安的杨华也是老记了,接到线报就觉得可能不好办,要被封。上海对重大刑事案件一向很忌讳,而这个又和黑社会团伙有关系。说错了,官方不承认上海有黑社会,应该叫不法团伙。
  据说杨华和蓝头谈了下顾虑,说是不是看看风水再去跑。蓝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对杨华微笑:“小杨啊,年纪也不大嘛,怎么这么世故。记者要的是一股子冲劲,不能瞻前顾后。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以百分百努力去跑。这种新闻,要是美联社的记者……不说他们,就是香港台湾的记者,虽然狗仔一点,但狗仔的精神也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
  我们机动部的地盘就在社会部边上,在蓝头走得没影的时候,就听见抱怨:“香港台湾又没有一天一个不准的宣传部。”
  杨华带着两个实习记者风风火火跑出去,傍晚时分才回来,稿子写到一半,社会部的主任就带着一脸遗憾把宣传部的通知放到他面前。
  于是我就听见一声非常有爆发力的“靠”!
  “鬼子唐啊。”我转头对旁边坐位因为那声“靠”而直起脖子的刘唐说。
  “靠,又这么叫我。你这是对一名民族主义者的污辱!”有了刚才那声“靠”,他现在这声显得绵软无力。自从这小子染了暗暗的红毛,就被和水泊梁山的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建立了某种联系。
  “宣传部的通知一般下午就来了,多半是总编办公室到现在才想起送到社会部去。”
  “我靠,杨华太可怜了。”
  “我去安慰安慰他。”我站起身晃到杨华的位子,没想到他双手不停还在打字。
  “咦,你怎么还在写?”
  “干嘛不写。”
  我心里一琢磨就知道了,俯下身子低声说:“给外报?那赚得可比晨星报多。”
  杨华手指飞舞:“这事情上海没媒体敢发,不过外省感兴趣的就多了。”
  我点点头,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爆料全都会捅到外省媒体,各地都一样,那些大新闻都是这么出来的。
  后来听说蓝头在会议上口头表扬了杨华的记者精神,在一位优秀领导者领导下的一名优秀记者,就是这个意思。
  晚上我打算换换口味,买了两客排骨年糕和半斤生煎,不知六耳喜不喜欢。
  把吃的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我走进卧室叫六耳。
  他不在卧室里。
  也不在书房。
  我吓了一跳,又回到卧室,打开灯确定一遍。真的没有。
  他走了?不可能啊,这副样子走到哪里去?
  想起梁应物的话,六耳的突然离去反让我心里安定了许多,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生煎很好吃。”
  低着头走出卧室的我立刻抬起头来,六耳就坐在客厅的餐桌边,用筷子夹起一个生煎。
  “你出去了?”我忙问。
  “没有。”
  “那我进来怎么没看见你,几个房间都看过了。”
  “你没看清楚吧,我在卫生间。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出去。”六耳抖了抖身上的毛,他不像猿猴,反倒像一只熊。黑熊。
  六耳把生煎送进嘴里,咀嚼着。
  “可我好像听见关门的声音。”我皱着眉说。
  “一定是你听错了。”六耳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把生煎吞下去,往卧室指了指:“你给我的钥匙我一直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再说你觉得我能到哪里去,在这幢楼的楼道里走楼梯玩吗?”
  我看了一眼门虚掩着的卫生间,六耳的话没错,应该是我没注意。只是说到走楼梯,却让我不禁想到了那天深夜,我在黑暗楼道里的上下摸索。
  拆了双一次性木筷,我坐到六耳对面。
  “友联生煎买的,味道不错吧。”
  “很好吃。”六耳忽然停了筷子,看着我,说:“谢谢你。”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这付样子,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很可怕。”六耳揪了揪脸上的长毛:“其实我们认识不久,只说句谢谢,太轻描淡写了。”
  我咳嗽一声:“吃东西,别冷了。”
  这两天杨华的位子周围总是特别热闹。
  南方都市报这几天连续刊登“上海特约记者葛飞”关于“上海流浪集团被神秘清肃”的报道,很快全国各家媒体都把目光投往上海。而这个葛飞就是杨华。
  杨华现在自己报社只发些通讯员的小稿子,或者改改实习记者的文章,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案子的追踪报道上。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只要别让蓝头知道就行。
  “怎么样,有什么新情况?”鬼子唐扒着隔板压低声音问杨华。
  “哎呀,这事情精彩了……”杨华拖长了声音,看样子要吊胃口。
  我朝旁边的社花林海音呶了呶嘴,她扫了杨华一眼,笑道:“华哥还要卖官子呀。”
  林海音原本就眼媚,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挤眉弄眼的鬼子唐,效力天差地别。
  “哈,不卖关子,不卖关子。”杨华咧着大嘴,下巴上的青春痘红得格外耀眼。
  “最新情报,昨天下午的事情。这可比前两宗更厉害,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谁去赶火车,都不会看见抱着你大腿要钱的小乞丐了。”
  林海音脸一红,道:“说什么呢,什么大腿。”
  几个男人都往她穿着超短裙的美腿不怀好意地瞄去。
  “口误,口误。”杨华眼神忙转回来,嬉着脸道:“是小腿,小腿。”
  旁边一阵赞叹声,林海音的小腿曲线比她的媚眼更动人。
  “你还好好说不,否则我回去写稿了。”林海音作势要走。
  她也就是一说,真怕看还会穿超短裙?
  “说说说,火车站那帮小乞丐背后是有人操纵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别说火车站,哪里不是。”
  “但火车站这股势力是最强的,手底下的小崽子不单在火车站活动,周边路上都是。年纪小的当乞丐,稍大一点就兼小偷。放出去干活都有人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对劲就围上去了。而且许多小家伙的领子里都藏刀片,你一揪他领子就糟糕。”
  林海音的手一缩,吸了口冷气,好像自己的手被刀片割了一样。
  “昨天下午不知怎么被人抄了老巢,是个已经不用的货运仓库,六七十号人没一个轻伤,有一个警方赶到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两个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很难说,脊柱断成几截活过来也成废人了。和前两次一样,团伙的头头,一个绰号蜈蚣的家伙被逼写了张认罪书。”
  “真是太牛了。”鬼子张击节赞叹。
  “据说那家伙规定蜈蚣一定要写满三十条,写的稍慢就被断了小手指,说要是写得够快的话,警察来的时候还够时间接回去。那蜈蚣鬼哭狼嚎让周围还能喘气的一起想都犯过几宗案子。”
  “简直是蜘蛛侠啊。”鬼子张是个热血青年,这会子满脸的神往之色。
  “可虽然手法一样,但和前两天不是一个人。”
  “啊?”听故事的一帮人都大感意外。
  杨华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市局的内线告诉我,根据那些被海扁倒霉蛋的描述,这三宗案件的手法虽然一样,而且都是独行侠,但每次出现的相貌体型都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个女的。”
  “女的?”几双眼睛都瞪出来。
  “女的。”杨华很肯定地说。
  “这么说有一帮人,而且个个都超能打?”我好奇起来。
  杨华重重地点头:“的确是这样,虽然每次只出动一个,但仿佛很轻松就搞定了。”
  “天,”鬼子唐满脸通红:“一个打六七十个,怎么打的?练的什么功夫啊?”
  杨华“嘿嘿嘿”地冷笑几声,看我们一帮人的脑袋越凑越近,忽然双手一摊:“无可奉告,我那内线死活不说。”
  “切!”我们齐齐怒骂。
  “不过这其中肯定有鬼,我什么凶杀案没报道过,也没见那小子嘴这么把紧。今天晚上我请那小子吃饭,非灌倒他套点东西出来不可。”杨华又笑道:“反正内幕也不能一下子挖出来,文章要一篇篇写,钱才可以一点点赚。”
  不用说,南方都市报给这位特约记者的稿费肯定极高。
  我摇了摇头:“我简直是个城市传奇。”
  “城市传奇,好名字,我今天的评论题目就用这个了。可惜这伙高手行事太肆无忌惮,虽然是对黑道去的,公安机关也不能坐视。现在外省媒体炒得火热,市局已经下令限期破案了。”
  一伙人欷嘘一番,看见蓝头远远走来,就作鸟兽散了。
  晚上收拾东西回家前,看见杨华也干完活出报社,赶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酒量行不行啊,别给人灌倒了。”
  杨华头一昂:“像你这种家伙来十个我都给你放倒了。”
  “我怎么能比,但公安系统可个个是能人啊。”
  “明天等着听故事吧。”杨华掏出一小瓶解酒药冲我晃晃,原来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楼下大门口的花坛边,两个老头穿着汗衫在下象棋,其中一个头都快趴到木棋盘上去了。对面是我同一楼层的邻居瞿老爷子,此时一把折扇握在手中,嘴里哼着京剧,扇头有节奏着虚点着,肯定正占着上风呢。
  我经过的时候,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
  “叫吃车了,想好没有?”瞿老爷子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故意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一声,然后抬起头笑眯眯:“那多啊。”
  “等等,等等,催什么催。”对面的老头说话瓮声瓮气。
  “那多啊,你有房客一起住吗?”
  我吓了一跳,六耳暴露了?
  “没有啊。”
  “要么我老花眼看错了,前天好像见个人开门进你屋的,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吧。”
  “呃……有吗,男的女的?”
  “男的吧,短头发的。”
  我心稍稍放下来,又问了一句:“穿什么衣服,短袖?”
  “这天气还有不穿短袖的?怎么你不知道?”这时候对面的老头下了步棋,瞿老爷子红炮打过去,“哒”的一声脆响,白车被痛快地吃掉,扔在棋盒里。
  “应该不会吧,估摸着您老看走眼了。您下吧,我先上去了。”
  “好好。”老爷子没太在意,陶醉在吃掉一个车的巨大喜悦中。
  “这两天,你有朋友来过吧。”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六耳。
  “没有。”六耳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