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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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磕 更新:2021-02-26 19:47 字数:4828
户中看见维洛尼卡拥抱父亲,两人既出现在画面左边又出现在画面右边!与其说这幅画面表现的是映射关系,毋宁说更反映出一种平行关系,暗示两个女儿拥抱着各自的父亲。
第25节: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7)
值得注意的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是在本片于纽约电影节上进行全美首映后,为美国观众加上了现在这样的结局。正如时任米拉麦克斯公司——《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的美国发行商——主席的哈维·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接受《首映》(Premiere)杂志采访时回忆的,基耶斯洛夫斯基这么做,是为了让影片结尾显得更加清晰易懂:“我们坐在宾馆房间里,克日什托夫在宾馆的白纸上画了一组分镜图,那是他想对结尾做的改动。我们从波兰弄来了胶片,利用克日什托夫的分镜图完成了这些改动。”[7]法国版中的最后一段戏,仅仅显示维洛尼卡将手放在父亲家门前的大树上。基耶斯洛夫斯基还考虑过别的一些结尾方式,包括法国维洛尼卡跑去克拉科夫,看见第三个自己。影片当时在巴黎十七家电影院上映,他甚至想过要拍十七个不同版本的结尾,同时在这些影院放映!正如他在接受《电视博览》杂志采访时说的:“如果那么做的话,每个版本我都会准备好多盘胶片,以便放映,这事儿我是很认真的,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如果能那样的话,我相信观众会和我一样,从中享受到很大乐趣。”[8]进一步假设,如果说他拍别的电影会拍八九个版本的话,那《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则需要拍二十个,“因为这部电影的主题来得十分棘手与细腻”[9]。
在出现过大量上下颠倒的画面之后,如今这两个版本的结尾都呈现出垂直层面上的牢固感。维洛尼卡和父亲一起,笔直地站在树边,让人想起基耶斯洛夫斯基反复提到过的“心中的罗盘”,它能清楚地为你指出正确的方向。但是,再度呈现两人拥抱的画面——如同《无休无止》结尾的最后一个镜头,乌舒拉和她丈夫的鬼魂从窗后慢慢离去——需要观众对它进行“双重理解”:我们看见的画面所包含的这种模棱两可性令它与本片开始时的画面同样出色。
影片开始的第一个画面是在水平层面上的颠倒——波兰维洛尼卡倒立着望天空——基耶斯洛夫斯基在此加入了透明的小塑料球(让人想起《爱情短片》中玛格达窗上的圆形反光镜):塑料球在波兰和法国都曾出现,球里有一座倒过来的教堂。波兰维洛尼卡在舞台上昏倒时,画面出现180度的颠倒。此外,在法国维洛尼卡与亚历山大的做爱戏中,也出现了这样的画面颠倒:她在旅馆床上醒来,亚历山大从反方向俯身趴在她面前,然后亲吻她。两人做爱达到高潮时,摄影机镜头又从刚才亚历山大的那个位置,倒转着俯拍她兴奋的表情:此刻,我们正用波兰维洛尼卡看天堂的方式,看着法国维洛尼卡。相似的,基耶斯洛夫斯基经常选择从45度角拍摄女主角:波兰维洛尼卡在克拉科夫和她阿姨说话时,在街头心痛倒地时,镜头均呈45度角向下俯拍。(让人好奇的是,在她倒地后,我们从她倒转的视角中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经过他身边,他忽然露了一下自己!)
第26节: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8)
在影片一场令人难忘的关键戏中,法国维洛尼卡也侧起了她的脑袋:她在阁楼里午睡,被透过窗户射进屋子的金色光芒弄醒。她起身寻找光线的源头。她注意到对面大楼里玩镜子的小男孩,和她一样,我们于是也以为是小男孩在用镜子反光玩。但在,就在她关上窗户,回身之后,金色的光线继续出现在她房里,光芒与配乐声一样美丽,并且让人无法解释。影片的配乐一开始来自剧情范围之内,我们可以从故事中、人物身上找到它的源头:伴随片头字幕出现的歌声是大雨滂沱中的波兰维洛尼卡唱出来的。但随后的音乐声变得越来越玄,它贯穿全片,如同一条魔术般的声音线索,将两个女孩联系在一起,召唤着某种无法看见的神秘力量来产生作用。上述这场戏结束的方式也来得恰如其分:神秘的光芒将维洛尼卡引向了她音乐夹上的绳子。
在班上,法国维洛尼卡告诉学生们,那段音乐是二百年前的荷兰作曲家范登布登迈耶尔(他的名字出现在黑板上)写的,和《十诫,九》一样,基耶斯洛夫斯基和观众们开了个玩笑。孩子们努力地在各自的乐器上演奏这段音乐,这也正是波兰维洛尼卡临死前唱的那段。亚历山大在窗外听着,这解释了他为何会在打给法国维洛尼卡的电话里播放波兰维洛尼卡这段天鹅绝唱的录音:因为他知道这是这位法国教师所熟悉的。
与这段曲子相配的歌词是但丁的古意大利语诗歌,这是普赖斯纳自己的主意。《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原名《唱诗班女孩》)刚开始时的核心旋律是用长笛演奏的,然后在片头字幕出现时引入了合唱声。波兰维洛尼卡陪朋友参加音乐排练时,配乐进一步与剧情融为一体:她自告奋勇地亮出曼妙歌喉,与舞台上的男歌手一同演唱。舞台上的女指挥将她介绍给负责这次歌唱比赛的乐队指挥(亚历山大·巴蒂尼饰演),他们发现了自己的明星,范登布登迈耶尔或者说普赖斯纳的音乐与她的歌喉配合得如此相得益彰。有必要注意一下音乐会那场戏中的交响乐团:舞台上有两位女声独唱演员,维洛尼卡的声音和谐地交织在这种对应的歌声中。在交响乐的衬托下,她们的歌声在管弦乐的烘托下优美动人——或许也是在暗示有一个灵魂正在悄悄离去。
彼埃西维奇曾在1997年的巴黎研讨会上谈过本片的配乐:“我们想拍一部关于乡愁的电影,关于它的神秘——对爱,对艺术,对亲密的渴望。”普赖斯纳为本片所做的音乐也给《蓝》做了铺垫:他写的曲子不仅被波兰维洛尼卡演唱,也在她死后成为她的象征。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下部作品中,音乐再次提醒我们注意女主角的替身——或者说女主角的新生——即她过去的那个自我的替身。
第27节:三色:红(1)
三 三色:红
如果博爱可以被定义为与某人的邻居关系亲密,《红》肯定是一部有关博爱的联系的电影:在这个经由基耶斯洛夫斯基具有嘲讽意味的诠释的故事中,主角是个偷听邻居电话的退休法官(让…路易·特兰蒂尼昂饰演)。但《红》的故事核心说的还是顽固的法官和青春靓丽的女模特、日内瓦大学的大学生瓦伦蒂娜(伊莲娜·雅各布饰演)间不断发展的纽带。在今天的社会中,男人和女人间是否还可能存在着友情?或许能,至少在这个由基耶斯洛夫斯基和彼埃西维奇共同撰写的,承载深刻人道主义的故事中,答案是“能”。
皮奥特·索伯钦斯基(他也是《十诫,三》《十诫,九》的摄影师,后来还在美国获得成功,拍摄了诸如朗·霍华德的《赎金风暴》、罗伯特·本顿的《黎明时分》等影片)的摄影是本片故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为《红》正是通过内在的呼应和平行关系来建立全片结构的。它用复杂的映射代替线性结构,再用反复出现的一些意象不时加以强调——包括电话、汽车、闪烁的光芒、红色的液体——既暗示接触的渴望,又暗示对这种亲密接触的恐惧。普赖斯纳写的波莱罗舞曲在听觉上也带来了完美的补充:旋律抒情的主题段落被不断发展和重复,旋律本身的结构也表现出《红》不断累积的共鸣特性。
从影片一开始,瓦伦蒂娜和邻居奥古斯特(让…皮埃尔·洛里'Jean…Pierre
Lorit'饰演)就几乎遇上——但始终还是差了一点——即使镜头经常为观众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热情、开朗的瓦伦蒂娜有个总不露面的男友,他始终只是长途电话那头醋意十足的男声。另一方面,奥古斯特有个女友卡琳(弗雷德丽克·费德'Frederique
Feder'饰演),他即将参加法官资格考。瓦伦蒂娜开车时不小心压了条小狗“丽塔”,她把受伤的小狗放进车里,载它去找主人,那位退休的法官。但他对小狗显得很冷淡,瓦伦蒂娜只好把丽塔带回自己家照顾。
第28节:三色:红(2)
康复后的丽塔又跑回了主人家,瓦伦蒂娜也跟了过来:她气愤并且震惊地发现了法官的监听设备,而这显然是他故意留给她看的。她哭了,法官给受害的邻居以及警方写信,告发了自己。
虽然他的名字并没出现在片尾字幕中,但他作为被告出现在法庭上时,我们听见法庭称呼本案被告为“约瑟夫·科恩”(瓦伦蒂娜和奥古斯特住处附近的咖啡店店名便是“约瑟夫家”,这显然不仅是巧合)。瓦伦蒂娜在报上读到了这件隐私侵犯案件,她匆忙跑去法官家,想告诉他并非自己告的密。和《维洛尼卡的双重生命》中的亚历山大一样,他告诉瓦伦蒂娜是他自己揭发了自己,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随后,两人的谈话重新确立起他们之间的和睦关系,法官顺势鼓励她去英国旅行时搭乘轮船。他是因为偷听过奥古斯特的电话,才知道后者也会上同一艘船吗?至少他确实知道,已经另有新欢的卡琳也会搭乘这一班船。奥古斯特考场得意,情场失意。(他偷偷爬上卡琳的窗户,看见她与别人做爱,他和《爱情短片》中的托梅克、《十诫,九》中的罗曼、《白》中的卡洛一样:越害怕什么就越偷看什么。)
瓦伦蒂娜要在时装发布会上走秀,法官接受了她的邀请,表演结束后两人在无人的舞台上坦诚交流。原本,他是了解所有人的故事的那个,现在,她开始猜测他自己的故事。瓦伦蒂娜讲述着法官的过去,我们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他和现在的奥古斯特之间的相似度:法官年轻时也曾被比自己年长两岁的金发女子抛弃。之前一场戏里,奥古斯特的书掉在地上,翻开的那页上写着的问题,恰恰是他之后考试时遇到的,而多年之前,法官也遇到相同的事,书落在地上,翻开的那页上正好写着第二天他将被问及的问题。法官平静地告诉瓦伦蒂娜:“或许你就是我没能遇上的那个女子。”
最终,奥古斯特在影片最后一场戏中遇见了她:法官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轮船遭遇海难,只剩下少数几名幸存者,奥古斯特和瓦伦蒂娜出现在同一格画面中。其余幸存者还包括《蓝》中的朱丽和奥利维耶以及《白》中的卡洛和多米尼克。三部曲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正好过了一年:因为新闻里提到了一年前去世的作曲家帕特里斯。
第29节:三色:红(3)
《红》开场的片头字幕一段也延续了《蓝》《白》的风格,从主题和风格上为整部影片打下基调。声音再次先于画面出现,我们听见一阵隆隆声,随后发现那同样来自某种机械:《蓝》片头的机械是车轮,《白》里是传输带,而在《红》中发出声音的则是被手指拨动的电话。(仔细看,我们可以发现电话机旁的照片里正是瓦伦蒂娜,打电话的是她男友米歇尔。我们先是听见雨声,然后听见米歇尔说:“典型的英国天气,倾盆大雨。”)接下来,摄影机镜头开始了一连串兴奋的连续运动,它先是忽然左移,一路跟随电话线,然后进入管线:它在水下穿梭,我们听见失真的声音和话语,这正是人类精神在1990年代所必须经过的技术通路。圆形的灯光闪烁,伴随着嘟嘟声:忙音。然后是重拨,这次电话接通了。“重拨”可以被拿来当作《红》的副标题:老法官获得人生的第二次机会,通过瓦伦蒂娜找回自己迷失的人性;瓦伦蒂娜也获得人生的第二次机会——无论是拜命运、上帝,抑或魔术师般的法官所赐——她幸免于海难,然后与作为法官的年轻版本的奥古斯特一同获得“重生”。
《红》一开场便引出了影片的多个关键元素,从电话(或者说监听)到无所不在的摄影机,从纵横交错的电线(或者说迷失的联系)到机遇。对法官来说,电话机就像是收音机,更多地被用来收听而非对着它讲话。他和瓦伦蒂娜从没给对方打过电话,她来他家见他,他则在收到请帖后专程去看她的演出。对于家里没有电话答录机的奥古斯特来说,电话总是造成麻烦:他在关键时刻错过了卡琳的电话,再打回去时又遇到忙音。对卡琳来说,电话则是她的生活工具,她通过电话为顾客提供各地气象信息。对瓦伦蒂娜来说,电话是挫折感的源泉: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