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4 节
作者:指环王      更新:2021-02-17 08:14      字数:4844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我懂得你的坚持。
  龙蝶沉入我的精神核心,化作两点灼热的赤焰。
  我无语默立,心镜上的杂质像冰雪般层层融化,露出晶莹纯净的镜面,道境不觉中再进一层。良久,我低声道:“早在我和天隐动手时,你的部分魂魄便已融入弦线了吧?”
  隔了片刻,龙蝶在心海中回应:“我怎会错过那样的机会?”
  我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河水翻涌。从未有像现在这么一刻,我和他如此亲密交融,莫逆于心。
  先行潜入的部分魂魄,才是龙蝶真正的底牌。就算杀了他,就算此刻动手,吞噬他显露出来的魂魄,我也得不到完整的龙蝶。
  那一部分魂魄匿伏在暗,随时可能对我发难,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找出完整的龙蝶,将其吞噬,彼此合一。
  我们都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等待那个最合适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我们会携手击倒一个又一个挡在前面的阻碍。无论是天精,还是楚度。
  “龙蝶,让我带你品尝胜利的滋味吧!”我胸中涌起无限豪情,急掠而起,挟着喷溅的水浪冲上河面。
  三个天精已经离开,四周的死气时而激荡,时而消散,偶尔可以望见一些外形奇诡的灰黑草木缓缓钻出地面,几个骨头架子若隐若现地走动,灵宝天的法则开始向黄泉天全面渗透。
  我顺着原路往回走,不远处,一团死气飘荡开来,露出一个佝偻脊背,颤颤巍巍,手中握着一把残古胡琴的异物。
  它头大如斗,额头顶着两根腐臭的尖鳞角,双目阴雾涌动,咧开的嘴巴流出一滴滴斑斓黏稠的液体。死气穿过溃烂洞开的胸膛,往下缠绕,从阴森的惨雾中依稀透出一点魂器的暗淡锋芒。
  螭盯着残破的胡琴,在神识中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囚牛,是你吗?囚牛!林飞,快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螭疯狂跳动,双目尽赤。我以弦线裹住螭,暂时封住死气,将它放出了神识。
  “囚牛!”螭踉跄奔向那个异物,嘶声吼道,“我是螭!我是螭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囚牛呆呆地看着螭,忽然抱住头,痛苦地嗷叫,似乎还残存了一点灵智。
  “我来晚了!走,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螭伸手要抓囚牛,后者受惊般地往后急退。
  我摇摇头,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螭的兄弟。但囚牛被死气和天人五衰浆侵蚀,已经没得救了。
  “走啊,我带你走啊!”螭用一种呜咽般的声调叫喊。
  “阿螭……”囚牛盯着螭,忽而使劲摇头,喉头发出一连串古怪的音调。
  “不!我怎么能这么做?不!”螭神色惶然,蹒跚后退,“我不要!我不能这么做!”
  “杀……了……我。”囚牛摇摇晃晃,一步步走向螭,艰难地吐出模糊的音调。
  “不,不要啊!”螭颤抖着往后退,抖得像个茫然无助的孩童,一直退到我跟前。
  “杀……了……我!”囚牛失足跌倒,又挣扎着爬起来,吃力地走向螭。
  “杀了他吧,不要让他痛苦地沦为一个失去神智的怪物。”我缓缓叹息,昔日龙宫,兄弟融融。一朝别离,已是天人永隔。“让囚牛带着魂器最后的骄傲,尊严地死去。这是身为兄弟的你,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囚牛定定地站在螭的面前,慢慢直起溃烂的胸膛,咧开的大嘴仿佛在微笑,似是忆起过往兄弟投壶的乐趣。
  螭仰天发出悲厉的吼声。
  我轻轻握住螭,他在掌心慢慢变成笔直的枪杆,锋锐的枪尖闪耀着最痛苦、最绚烂的光焰。
  光焰闪过,囚牛倒下,胡琴从手中滑落,发出一声破碎的清鸣。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我懂得你的坚持。
  第三章 血肉鲲鹏山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从枪尖渗出,静静悬挂,凝而不落,宛如枝头结出的一枚丰美果实。
  月魂愣在当场,呆了片刻,如梦初醒般地惊呼:“螭,你流泪了!你竟然会流泪了!”
  螭没有说话,一缕缕玄妙的气息透体而出,犹如烟雾升腾,缠绕枪身,冰凉坚硬的枪杆慢慢变化,生出血肉般的温暖触感。
  枪尖一颤,泪珠坠落,一束泪光般的荧光亮起,映透螭枪。整杆枪仿佛化作一束跃动的纯净光线,跳出掌心,螭的面目轮廓一点点浮出亮光,化作血肉躯体。
  他抬起头,浑身发着光,死气荡散,覆盖全身的弦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刹那间,我对螭枪的束缚消散无形,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掌控这件魂器了。
  “魂器是不会流泪的!”月魂兀自激动地说道,“螭进化了,他进化了啊!”
  我怅然若失,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震动。
  螭低下头,半跪在囚牛的尸骨前,伸手久久摩挲着。斑斓的天人五衰浆滚落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滑过,再也无法侵蚀分毫。
  “我自由了,迈出了无数魂器梦想中的一步。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了羁绊。可为什么,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又过了很久,螭转首望着我,目光悲凉又沉静,仿佛被海浪击打得遍体鳞伤的坚固礁石,“难道只有泪水,才能闪出光亮吗?”
  我答道:“因为这一步,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慢慢来,你会适应的,我们都会适应,这原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螭默然了一会,道:“你会适应,但我不会,这也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问道:“老螭,你会离开吗?”
  螭看了我许久,道:“迈出这一步,前面好像多出了很多条崭新的路,但又不知该如何选择。我会继续留在你身边,直到清楚,前面的路该怎样走。”他捧起囚牛的尸骸,闭上眼睛,一蓬明净的光芒倏然冒出掌心,骸骨在光芒中消散。螭化作一束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跃入了我的神识。
  一个月后,我返回魔刹天。两个月后,我率军登上鲲鹏山,正式号令魔刹天,格三条、猄侯、残余的各股小妖纷纷率部来投。三个月后,隐无邪统领大批吉祥天的军队和一部分红尘天的人、妖归附。各方势力经过整合、汇编,合计百万大军,共尊我为“北境之主”。
  “所有阿修罗岛的天精部族已经正式联盟,以天隐、天烈、天蜡、天河沙为首。三日前,天隐召回其它重天的各族天精,再加上色欲天收服的一些守护者,号称百万雄师,兵发魔刹天,矛戈直指鲲鹏山。”
  鲲鹏山脉,魔主宫前,群雄济济,衣甲胜铁。隐无邪排众而出,正向我禀报天精的最新消息。
  我负手立在流光溢彩的高高玉阶上,宁静地望着风云变色、如火如荼的远空。
  天际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烈声。这些天,各重天已经完全接连,融合成弯曲的怪异地势。而这种弯曲度还在飞快加剧,造成大片陆地相互撞击、开裂,岩浆频频喷发,江海时时倒泻,虚空毫无征兆地出现大幅度的爆炸,随后向内塌陷收缩。
  整个北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捏成一个球体,不断向内挤压,缩得越来越小。
  植被大批灭绝,大地沸腾如汤。无数生灵惨死在天灾中,少数变成丧失灵智的怪物,四处肆虐,疯狂杀戮。大多数生灵纷纷齐聚抱团,苦苦抵挡各类天灾人祸。
  “天隐通告其它重天的人、妖,说北境之主乃是……乃是……”隐无邪欲言又止。
  我从容道:“无邪你直说便是,本座百无禁忌。”
  隐无邪道:“说北境之主是邪鬼所化,祸乱北境,是天地坏空大劫的源头。若能清除北境之主,天下必然恢复太平。”
  我微微一笑:“这群只懂杀戮的野兽倒学会动脑子了,明明是想得到无颜的传承,偏偏还要扯上拯救苍生的大旗。”
  群雄不由自主地向无颜投去目光,后者耸耸肩,一脸无辜地打哈欠。他本不愿参预此类政事,但我既称北境之主,自然需要象征罗生天的无颜才算名正言顺。
  “其它重天反应如何?”海姬关切地问道,“天精大举攻入魔刹天,难道他们都袖手旁观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鲲鹏山沦陷,天精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了。”
  隐无邪苦笑道:“如今其它重天的大势力,只有公子樱领袖的清虚天、红尘天的红尘盟以及一些固守吉祥天的长老。他们乐得坐山观虎斗,怎会出兵相助?”
  我点点头,对隐无邪道:“告诉吉祥天安插在碧落赋的那一位,好好盯住公子樱,别让他落井下石。”
  猄侯神色忧虑:“天精穷凶极恶,各具神通,一对一的话,除了吉祥天的长老,其余将士绝非天精的对手。”
  格三条嚷道:“怕个鸟,老子一定好好日死这帮天精崽子,为俺死掉的两个儿子报仇!”他的土著部落被入侵魔刹天的天精杀得万里流亡,连族里的大祭司格格巫也失散了。
  猪哥亮点点头,斩钉截铁地道:“事关主上声威,此战决不能避。若能一举击溃天精,主上必能收摄天下人心,一统北境。”
  阿凡提摸了摸胡须,沉吟道:“虽然我军的战力逊色天精,但鲲鹏山地势奇险,易守难攻,我等又在各处山峰布置了许多陷阱、阵法。这一战,未必没有胜算,老朽只是担心那四个知微境界的天精高手。”
  “他们就交给本座应付好了。”我缓步走下高阶,目光徐徐扫过恭谨肃立的众人。这几个月来,我大肆吸收百万大军的情欲波动,埋入数十万枚精神种子,再加上龙蝶的魂魄之助,吸收的黄泉天死气精粹,道境不断突飞猛进,心镜先是通明生光,转而灰蒙晦暗,本源深藏,逐渐迈入返璞归真的境地。
  举手投足之间,力量浩瀚如天,百万将士的精、气、神仿佛与我浑然一体。
  沿着狭窄幽静的山径,我漫步而上,恍惚可以望见,当年的林飞一步步踏上峰顶,迎向楚度时的情景。
  一年年的时光在脚下流过,如今,这座苍古奇绝的沙罗峰上,再也没有人凌驾于我头顶之上。
  这是属于我的时刻。
  我步履从容,心静如水,没有激动,也无失落,恍如和当年的我身影重叠,步伐合一,行走在时空的无限长河中。
  奇拔峻峭的沙罗铁树映入视野。
  我不疾不缓地走过去,望着盛开如雪的满树白花。
  “楚度的伤势好得很快啊。”龙蝶在心神中说道。这棵沙罗铁树虽然是楚度进化后蜕留的躯壳,但仍然和楚度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以我如今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已可以追本溯源,从沙罗铁树身上隐隐察觉出楚度的大致状况。
  “楚度的修为前些时候就恢复了,不过距离巅峰状态还是差了一些。他当日被我四人重创,只比死人多口气,能这么快恢复已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小心翼翼地操控弦线,一根接一根渗入沙罗铁树,感应那一点玄妙飘渺的精神变化。
  龙蝶大笑起来:“他终究没有服下葳蕤翡翠啊!如今看来,这真是一步妙棋。照我看,他是很难回到巅峰之时的楚度了。现在对上他,你至少有九成的胜算。”
  我闭上眼,心中闪过一丝针刺般的痛楚。
  龙蝶语声转冷:“当初是你自己决定率军进入魔刹天,放弃寻找阿萝的。你清楚一切后果,还是作此选择,这就是你的本心。现在痛苦内疚,又有什么意义,徒乱本心罢了。”
  我沉默许久,道:“你说得没错。若不放弃师父,我是走不到这里的。或许那时候,我内心深处早就这么想了,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龙蝶道:“你的心还是太软。阿萝是楚度唯一的破绽,换作我,早就不惜一切地对付她了,哪会拖上这么久?”
  我冷然道:“就像你舍弃丁香愁那样么?”
  龙蝶蓦地一震,像被激怒的凶兽大肆咆哮:“不是我,是你和楚度杀了她!”
  我森然道:“是你舍弃了她。”
  龙蝶话音一滞,藏在精神核心中的魂魄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空寂荒凉的坟墓。隔了许久,我听到坟墓空洞的声音,分不清是哭还是笑:“是,是我舍弃了她。”
  我淡淡一哂,龙蝶想要在我的道心中勾起波澜,就别怪我无情地揭开他的伤疤。
  我睁开眼,目光移向沙罗铁树根部。一根纤细的藤萝缠绕其上,色泽碧绿,生气勃勃,散发出奇异的莹润光彩,墨绿色的黏液毒咒已经消失了。
  师父必然服食了葳蕤翡翠。
  相信她的神志已经宛如初生的孩童。
  亲手把师父变成痴儿的楚度,不知感受如何?楚度方寸大乱,道心失守也是必然的,否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