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26 19:32      字数:4911
  卧室内的每件物品都被挪动过,扔得到处都是。地下拖拉过的血痕清楚可见。女
  主人死于当胸一刀,从现场迹象看,她抓着卧室门框站起身来,凶手随即举刀从
  正面发出了致命一击。
  张尉回到客厅沙发上,把刚才的观察和推测详详细细记到本子上。他看了看
  表,何志远到达还得一会儿时间。他顺势朝大门旁边扫了一眼,这是凶手第四次
  下手的地方。但是受害人还活着。伤者是住在二层来串门的同事,他登上六楼后
  先是按了一下门铃,然后,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拿手摸了摸防盗门,铁门自动开
  着。这时,里面的木门突然打开了,有只手猛一下将他拉了进去。没等他弄明白
  是怎么回事,脑后便遭到了重重的一击。
  张尉把本子翻开到“变态狼”这一页,摊放在小茶几上,然后掏出带在身边
  备用的螺丝刀。他径直走向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后盖,将螺丝刀头往里探
  了探,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又打开放在电视柜下层的科威牌VCD,还是没有。
  他稍感意外地坐回到沙发上。直觉告诉他自己是不会错的。他开始重新浏览
  刚才记下来的内容。看到第二遍时,有段话让他的心头怦然一动。这是刚才往医
  院打电话时,何志远转述的受伤者醒来后说的话。伤者回忆说,他被打倒在地后,
  迷迷糊糊地有种印象,凶手下楼不久,又重新返了回来,在卫生间和北边女孩的
  房间来回走了好几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差不多是一跃而起,张尉冲进了女孩的房间。他走到电脑桌前,动作熟练地
  打开显示器后盖,里面仍然没有。他想了一想,接通电脑电源,打开光盘护盖,
  揿一下按钮,光盘托架滑了出来,他眼睛一亮,看到了涂抹在上面的洗发膏和化
  妆品的混合液体。
  吴静怡感到了身后那阵急促的呼吸,随后是冲进颈脖里的一股湿热气流。她
  头也不回地招呼一声:“你很好,很准时——请直接进去吧。”
  她去小间换上白大褂,走进咨询室。那个代号叫“狼”的青年,已经等在沙
  发里。她坐下,微笑着问:“今天怎么样,能说有关你的小名的事了吗?”青年坚
  决地摇了摇头。她又微笑了一下,说:“好吧,那就继续上次的话题,说说总是
  搅扰你的那个念头吧。”
  青年往下说道:“我把它概括成了这么两句:人是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人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青年停了停,又说:“我敢肯定你误解我了。这
  里的‘干什么’,绝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那种意思。比如后面这句‘能想干什么
  就干什么’:我喜欢整洁的环境,便在马路上随手捡拾碰到的垃圾;我向往光彩
  事业,便捐款给希望工程;我反对交通违章,便义务上路维持秩序……这样的话
  你就错了。它必须具有一种强烈的轰动效应。对了,它还有个即时性:想到,马
  上就能兑现——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可我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表达了。”
  吴静怡琢磨着这番晦涩难懂的话,建议道:“你能不能换个方式,说得更直
  截了当一点呢?”青年想了想,选择了第一句来回答说:“比如说,我想干这座城
  市的市长;比如说,我想当美国总统;比如说,我想当联合国秘书长……无论我
  怎么努力,都绝不可能在一天、一周或一个月内实现——这下你明白了吧?”她点
  点头说:“很好,你再说第二句‘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年打了一个手势,犹豫着开了口:“比如说,我想……”吴静怡听见青年
  声腔里又发出了那种熟悉的口哨般的噪音。她等了一会儿,鼓励说:“说下去,
  说吧。”
  青年说:“比如说,我想当个死刑犯被押去枪毙,只须拿刀上街逮谁是谁使
  劲猛捅直到把他捅死;比如说,我想当个轰动全市全国的杀人犯,只须抢夺一把
  枪往南京路上一阵扫射;比如说,我想当个既轰动全市全国,又让警察头疼、市
  民惧怕、这座城市永远忘记不了的凶犯……”
  青年的声腔里再度发出那种极为刺耳的尖利噪响,吴静怡打了个冷颤,她举
  手欲打断对方,又改变主意放了下来,决定让他说完。青年喘了口气,继续说:
  “……只要做到既不被警察抓到,又连续不断地杀人——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杀
  各种各样的人!”
  吴静怡记录下这段话,拿不定这是不是眼前这位代号叫“狼”的青年的真正
  病因。她稍作沉默,用和缓的口气说了一句:“我很高兴你能把它们都说出来。”
  坐在对面的青年把身子完全陷在了沙发里,两眼紧闭,脸色更加苍白。她注视着
  青年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无法断定患者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解脱,还是坠入
  到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吴静怡继续等待着,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用带着哨响的口音问:“你遇到
  过比今天更危险的话题吗?”吴静怡肯定地点了点头。青年又问:“你遇到过比我
  更危险的人吗?”吴静怡毫不犹豫地说:“是的,不止一个。”
  青年把目光从正面扫视过来:“假如纠缠我的这个念头,就是你所要寻找的
  真正的病因呢?”吴静怡反问一句:“你认为是吗?”青年没有回答。她等了一会
  儿,青年还是没有回答。吴静怡放慢语气说:“也许我们过于着急了。我们不应
  该让循序渐进的治疗过程,一下子变得太快太激烈,超越了我这个救治者和你这
  个被救治者的瞬间承受能力——”她打个停顿,又追问一句:“真是它每天都在
  搅扰着你吗?”青年摇了摇头,承认说:“也许你是对的,它并不是让我感到最最
  烦恼的东西。”
  吴静怡松了口气,看了看表,青年总是在助手小姚到达之前离开,现在还有
  五分钟时间。她尽可能保持着温和的目光,试探着说:“人无法遏制自己的幻想,
  但总有回到现实的时候。”她让自己的声腔打了个转折,又说:“你回到现实环
  境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呢?”青年在沙发里抬起了苍白的脸,有点答非所问
  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指我手头正在干的工作,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吴静怡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如果你自己选择呢?”青年抬起头来,她看到
  他在一瞬间脸色突然松弛开了,青年说:“我想干的是——”青年声腔里的那种
  尖利哨音,也随之消失殆尽:“——警察。”
  王老板说:“未儿,你去招呼一下。”苏浦生咽口唾沫,答应着回到大厅。
  十点三刻刚过,已经有不少散客开始用餐。一个有张首长脸的中年男子晃荡着走
  进门来,他迎上去微笑着问道:“先生是吃盒饭吧?请随便坐。”中年男子有点心
  不在焉地把身子晃晃。苏浦生走到近前,介绍说:“盒饭分5元、8元、10元、15
  元四种,配给的两种素菜是一样的,五样荤菜品种和数量各有区别。我们还另备
  有清真餐。请问先生要哪种规格?”中年男子回过神来,向身后看了看,有些恼火
  地问:“你说什么?你说谁吃盒饭?”苏浦生马上改口说:“对不起,先生您是点
  菜?请问几位?”中年男子径自往里走着说:“你自己有眼睛,数一数不就得了?”
  苏浦生把头低了低,又问:“先生,请问在大厅,还是在包厢?”中年男子停住,
  反问了一句:“你看呢?”
  苏浦生拿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穿一身差不多褪尽了色彩的老式士兵
  服,脚上也是一双洗得发白了的旧解放鞋,头剃成个平顶,两只手里什么也没拿。
  他再看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人身上衣服和脚上鞋子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有两个
  年轻人走进门,站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后。这两个人一律西装革履,头发锃亮。苏
  浦生用目光扫了一下两人手里拎着的褐色皮包,上面缀有十分醒目的金色蟾蜍商
  标。他注意到这两个人脸上那种诚惶诚恐的神情。他顺着透明的玻璃门向外看了
  看,一辆乳白色99型奔驰车停在那里,他立刻明白自己惹得对方恼火的原因了。
  他再次道歉,将客人请进最豪华的包厢。王老板进来招呼,居中坐着的中年
  男人敲敲桌子说:“你们的服务员都像他这样吗?”王老板“哦”了一声,问:
  “怎么回事?”苏浦生说:“对不起,我不会看人,说错了话。”王老板说:“还
  不快向人家道歉!——哎,郭惠妹,你跟未儿调换一下,过来照应包厢的客人。”
  苏浦生退到大厅。迎头而过的郭惠妹碰碰他,走进包厢。苏浦生将7号桌上郭
  惠妹丢下的三只空不锈钢盒饭盘捡起来,叠在一起。又有两位吃盒饭的客人走了,
  他顺手把16号桌上的这两只沾着残汤剩菜的空盒饭盘加上去,一道送回后面的洗
  漱池那儿。老板娘停住手里的活计瞅瞅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苏浦生笑着
  摇摇头,准备出去。老板娘说:“未儿,我在问你话呢!”苏浦生咽口唾沫,答应
  一声,说:“对不起,我的眼睛不会看人,说错了话。”
  他回到大厅,招呼着刚进来的客人。现在他小心翼翼地等着客人先开口。这
  些人大都是来吃盒饭的。包厢里很快开了席,郭惠妹端着菜盘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卡拉OK声从门缝里飘进大厅,钻进了苏浦生的耳朵。能听清一直是那个中年男子
  在唱,后来是别人唱,又是中年男子唱。他看见匆匆走过的郭惠妹抬眼朝自己瞅
  了瞅。大厅里听不见卡拉OK声了,郭惠妹这次进去带紧了包厢的门。
  墙上的挂钟指向12点,大厅只剩了两位吃盒饭的客人。这两个人也吃好,起
  身走了。苏浦生看看挂钟,像往常一样将脏桌布收拢起来,去贮藏室领了干净的,
  铺换到每一张桌子上,顺序放好一次性卫生筷、餐巾纸。这时他看见郭惠妹打收
  银台那边过来,朝他做了个手势。
  苏浦生退到后间,包厢里的人出来了,他忽然改变主意,回到了大厅。他快
  步走到近前,向边走边打手机的中年男子致歉说:“今天真是对不起,我眼睛不
  会看人,说错了话。”他转向其他几位客人:“请各位先生走好。”他把两句话
  连起来,对簇拥着中年男子的这帮客人重复了一遍,接着,他跟着走到外面,抢
  先一步拉开乳白色99型奔驰车门,弯腰恭请中年男子上了车。
  他一直目送着奔驰车在拐弯处消失。他没有到后面厨间吃午饭,而是走进了
  换衣室。他往挂在墙上的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手里多了一支圆珠笔,一张白纸。
  这时他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找地方坐了下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又粗
  又重了。他喘了口气,铺开白纸,提笔开始往上面写字。
  第一行是阿拉伯数字。中年男子打手机报自己住宅电话时,说的是“前面51
  8,后面五个零”,现在他把它们合并在一块,完整地记录到面前的白纸上:518
  00000。这个号码谁听了都不会忘记。
  第二行也是阿拉伯数字:99188。他核对一遍,提笔在前面加上“沪A”字样,
  这是他从那辆乳白色奔驰车的牌照上默背下来的,它也是个看一眼就能牢牢记住
  的号码。
  苏浦生穿好警服。他像往常一样轻轻掩上通往正屋的门,走到墙角,打开钥
  匙扣电筒,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接着,他绕到床的另一边,在黑暗中摸索
  到放在那儿的雅马哈牌摩托车,将它倒转过头来,拧开南面这扇小门,将车子推
  到外面。
  他侧耳听了听,关好小门。他推着雅马哈在小巷里走了大约30米左右,停住,
  将车子发动起来,骗腿儿骑上去。他握紧双把,挂好挡,一加油门,车子从巷道
  里急促而过,转到灯光明亮的金桥路上。他在超市的大玻璃屏幕前减慢了速度,
  里面出现的是一个与往日迥异的形象:那个年轻英俊的警察,现在骑了一辆摩托
  车,在夜间执行公务。
  他把雅马哈停在大厦落下的阴影的边缘上,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他没有看
  到昨晚那个摩托车手。他抬腕看了看表,离昨天雅马哈闯红灯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他往浦东大道那边溜达过去,随着交叉路口红绿灯的转换,注视着两条路上有没
  有违章行驶的车辆。
  一刻钟过去了,他转回原地,违章的摩托车手仍然没有出现。他站在那里等
  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有人从大厦的阴影里朝跟前走过来。苏浦生左手掏出罚款
  单据,右手五指并拢,准备在执行处罚前向对方敬礼。那人走出阴影,他发现自
  己认错人了,对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地乡下老儿。
  外地老头儿语气有点惶急,说:“民警同志,我恐怕走错路了,能帮帮我吗?”
  苏浦生敬了个礼,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