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26 19:32      字数:4879
  “民警同志,真对不起,我闯了红灯,我知道自己错了。”苏浦生朝司机看看,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警服,又回眼看了看玻璃墙上映出的警察形象,他的嘴巴
  张开又合上了。司机继续说:“我这是侥幸心理作怪,以为这么晚了,你们民警
  都下了班,就明知故犯地闯了红灯——喏,我主动认罚,这是我的罚款。”
  司机把两张十元票子递着塞在他手里。苏浦生站在那儿没动,司机一副可怜
  巴巴的样子,让他生出了一种怜悯之情。他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掏罚款单据。口袋
  是空的,他想了想,警服里原先装着的那本罚款单,让自己随手丢在床下的纸箱
  里了。他把二十元钱换用左手拿着,举起右手朝违章司机敬了个礼,吩咐说:
  “好吧,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候,还是这个地方,你来取单据。”
  吴静怡弯腰在诊所门边换好鞋,站起身,有股湿热的气流一下子冲进了颈脖
  里,她全身皮肤一颤,随后感觉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呼吸声又粗又重,显然不
  是助手小姚。她转回头来,有个人差不多紧贴在身后站着。
  她往后退了两步,努力稳住神情,抬眼打量了一下。她有点意外,这是个青
  年,准确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米八往上的个头,双肩瘦削,两腿颀长,
  脸色略显苍白,眼睛里有一种闪烁不定的光芒。青年开口说:“你很准时。你每
  天八点一刻到,另一位是九点半钟,你下班也比她晚三刻钟,六点半离开。”
  青年略显年轻稚嫩的声腔里,带有一种像是从什么地方划过的尖利哨音。她
  朝对方脸上看了看,习惯性地琢磨了一下这种声音,稍稍平静下来。很显然,对
  方是个需要帮助的患者。她微笑着招呼一声,试探着用和缓的口气发问道:“哦?
  你对我们诊所这么熟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呀?你家住在附近?”
  青年没有回答,径自往下说道:“我每个月有一天的休息。每天上午九点三
  刻之前我也有空。我先去了市区,把能找到的心理诊所都跑了一遍,最后才是浦
  东。我隔着马路一眼就看见了你们的牌子,那天刚好出了太阳,上面‘上海浦东
  静怡心理诊所’几个字,清清楚楚。后来我来过好几趟,总是站在旁边看,没有
  进门。”吴静怡一声不响地听着。青年继续说:“这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
  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诊所,你就是我要找的医生,所以进来了。”
  吴静怡做了个手势,走进里面小间迅速换上白大褂,返回前厅。她又做了个
  手势,这次是请青年跟她走进咨询室。诊所租用的是一套一室一厅带厨卫的底楼
  单元房,面对马路的前厅做接待兼患者候诊的地方,正屋一隔为二,北边小一点
  的放衣物用,南边大一点的则是这间咨询室。阳光穿过窗户射得室内明亮,她拉
  上淡蓝底色的帘布,室内光线顿时柔和多了。她再次朝青年做个手势,请他坐到
  沙发上,自己隔着桌子也坐下来。她拿起笔,翻开专用咨询簿,尽可能用温和的
  目光扫视着青年,说:“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吧。哦,对了,首先我们得例行公
  事登记一下,你的尊姓大名?”
  青年在沙发里好半天没有吭声,她注意到对方脸上犹豫不决的神情,把刚才
  的话重复了一遍。青年从沙发里站了起来,问:“我必须告诉我的名字吗?”吴静
  怡说:“请相信,我们会严格为每一个患者保密的,包括姓名、年龄、住址、工
  作单位、家庭情况等等,以及一切患者要求保密的内容。”她停顿了一下,青年
  还站着,她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些东西,接着改换口气补充说:“——当然,如
  果真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用其他办法代替。你不愿意登记自己的真实姓名?”
  青年坐回沙发,把头点了一点,说:“其实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小名,但是我
  不喜欢这两个字,我讨厌别人叫我的小名,不管是谁,我都讨厌。”吴静怡说:
  “好的,我明白了。”青年朝她看看,问:“这么说,我可以随便用一个名字了?”
  吴静怡点点头。青年又问:“用两个字的名字,行吗?”吴静怡又点点头。青年又
  问:“用一个字的行吗?”吴静怡把头点了点。青年嘟囔了一句:“用什么呢?”
  吴静怡说:“不妨用你最想用的字吧。”青年苍白的脸上笑容一绽,再次问道:
  “那么,用不像人名的名字呢,比如动物,只要是我想用的,也行?”
  吴静怡看到了青年脸上躁动的神情,她想了想,依旧肯定地把头点了一点。
  青年眼睛里突然光芒一阵闪烁,说:“大夫,你就登记这个名字……”青年喉咙
  里发出混沌的噪响,迅速说出了一个字。
  吴静怡手里往纸上滑落的笔在半空中打了个停顿,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她感觉到自己作为心理医生,这种举动不免失态,她稍稍调整一下
  呼吸,平静下来,再度用温和的目光扫视着青年,想让对方紧张的情绪,能够慢
  慢松弛下来。
  她的努力显然未能奏效。青年举起双手向她做了个扑过来的姿势,继续用带
  有尖利哨响的声音说:“对了,一点不错,就是这个字——‘狼’。”
  苏浦生走出街口,那边灯火明亮,灰蓝色2000型桑塔纳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
  车门也像昨晚那样打开着,司机站在车门旁正往这边探头张望。他看了一下表,
  这时司机看到他了,主动往这边迎了过来。
  苏浦生朝对方敬了个礼,说:“你很好,很准时。”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
  他想起来了,第一天去聚仙楼酒家报到,王老板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今天上午
  九点三刻他跨过酒店大门时,王老板说的还是这句话。他回过神来,看到站在面
  前的出租车司机咧开嘴满意地笑了。他也笑了笑,掏出口袋里的罚款单据,再取
  出圆珠笔。这本单据前面有几张开过的底联,他在此之前将它们看了好多遍,对
  每一栏怎么填写非常熟悉。他又敬了个礼,接过司机递来的驾驶证件,俯头看了
  看桑塔纳的车牌号,在单据上迅速写下几行字,撕下这一页,又仔细核对一遍,
  递了过去。
  司机伸出来的手在半途停了下来,喊道:“民警同志,你看——嘿,你是怎
  么回事?喂,说你呢!”苏浦生顺着对方叫嚷的方向看去,交叉路口的红灯仍然闪
  烁着,有辆雅马哈型摩托车笔直地从当中一冲而过,驶进这边的金桥路。
  出租车司机嚷道:“民警同志,您快点叫他停车呀!”苏浦生碰碰腰间白色皮
  带,两脚一靠直拢身体,挥臂向那个夜晚闯红灯的违章者做了个手势。出租车司
  机跟着吆喝了一声,摩托车打了个趔趄,放慢了速度。苏浦生伸手往路边指了指,
  走了过去。前面是高楼投下的一大片阴影,将停在那里的摩托车和车手笼罩在里
  面。他举手正要敬礼,没有熄火的摩托车突然一蹿而起,向前方急驶而去。
  苏浦生被激怒了,他右手往腰间做了个掏对讲机的动作,这是每一个正在执
  勤的警察必备的东西。他摸了个空。他记起那天从黎平路警亭顺手牵羊拿身上这
  套警服时,就没有这玩意儿。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将手停在了那里,就在这时,他
  看到出租车司机已将桑塔纳发动起来,正向自己招手。
  他跳上车去,出租车司机说:“这小子可够胆大包天了!您不用呼叫前面堵他,
  看我今天来把他搞掂。”桑塔纳差不多咬着雅马哈摩托的屁股,不断加大油门,
  紧追不舍。
  雅马哈猛地在路口向左打了个弯,桑塔纳措手不及,一阵急刹,轮胎从地面
  上擦过一道道四溅的火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出租车司机骂了一句,掉转过车
  头,跟着驶入张杨路。出租车加速前行,又咬住摩托。现在是由东而西行驶,两
  辆车的速度都接近了极限。这是条开拓不久的路,已近午夜,路上很少看到行人,
  出租车司机索性把车灯大开着,嘴里骂骂咧咧,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一般。
  过了内环线罗山路口,桑塔纳终于贴在雅马哈的腰上。出租车司机猛揿着喇
  叭,摩托车手仍旧不肯停车。出租车司机朝这边连连做着手势,苏浦生明白了,
  他摇下车窗,往外指着喝叫,雅马哈油门一加,又朝前一阵疾驶。气得出租车司
  机说:“反了,反了,这小子真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倒看他今天怎么收场!”
  穿过源深路时,他们第一次超了过去。桑塔纳朝路边一拐,将雅马哈前方去
  路死死地压着。出租车司机不再骂咧,而是不时发出嘿嘿的冷笑。两辆车继续贴
  紧前行了一阵,大车的速度一点一点在减速,摩托也不得不随之慢下来。到了东
  方路和世纪大道交叠的路口,出租车司机似乎不愿再玩耍猴的把戏,将车子往路
  旁一个刹靠,摩托打了个停顿,歪在人行道旁边。
  苏浦生跳下车,怒不可遏地冲到摩托车手跟前。他朝身上的警服看了看,举
  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圈,停下了。他松开拳头,并拢五指,靠在帽檐上,
  敬了个礼。出租车司机捋着袖子从那边冲过来,到了近前叫道:“民警同志,真
  正不得了,这小子不仅闯了红灯,还是酒后驾驶呢!”
  苏浦生凑近摩托车手那张吓得煞白的脸,嗅见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他把掏
  出的罚款单据又放了回去,举手再敬了个礼,说:“嗨,今晚你不能再骑车了。
  车子我先替你保管着,明天你酒醒以后,还是你闯红灯的地点,还是那个时间,
  我等着你来接受处罚。”
  现场三死一伤四人受害。三具尸体已被运走,重伤者正在医院接受救治。张
  尉首先检查客厅。沙发上有坐过的痕迹依稀可见。小茶几上放有两只杯子,里面
  的茶水色泽尚浓,都喝去了大半。其中一只杯子被人仔细揩拭过了,上面没有留
  下任何指印。
  张尉给何志远打了电话,对方正往这边赶。关于变态狼作案的推测,引起了
  上面的重视,增派这个年轻人来当他的助手。虽然没有明确宣布他俩专门负责这
  个假想中的变态凶手的案子,但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
  张尉站起身,走进西边这道门。这是书房兼客房,也是这套三室一厅套房里
  面积居中的屋子。张尉拿眼估算了一下,大约在12平米左右。南面的窗下放了张
  写字台,过来是一张单人床。床上有套相对简陋的被褥。他的目光在迎面靠墙的
  书橱前停留下来,书橱正中竖着放了一幅尺寸放大成16×12的彩照,正面背景是
  蓝天下远近浓淡相叠的山峦,右下方是雾气空蒙的平原,一条白线似的河流从原
  野上弯曲划过。男主人站在巨岩旁的一株老干虬枝松树底下,惬意而笑。
  已经能够认定,男主人是面对着照片上自己的这张笑脸,被剥夺生命的。死
  者倒地姿势和脸上在刹那间凝固的神情,证明了这一点。依照推测,男主人把凶
  手请进了书房,走到这幅放大了的彩色照片跟前。这时,凶手乘主人猝不及防动
  手了。凶手肯定是先用一只手扼住了男主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捏着锋利刀片迅速
  划过,干脆利索地切断了右边颈动脉,接着又是一刀,割裂了他的气管。
  张尉走出这间似乎还能闻见血腥味儿的屋子,穿过客厅,走进正北的半间小
  屋。这儿是被推定的第二个死者被杀的现场。被害人是这家年仅12岁的独生女儿,
  当时她正端坐在电脑桌前的高背椅子上。还是依照推测,凶手以快捷无比的手法
  杀害了她爸爸以后,不动声色地过来敲了这间小屋的门。女孩坐在椅子上说了声
  “请进”,凶手拧开门进到屋内。往下的场面相当残忍,凶手将小姑娘按在高背
  靠椅上,用手里的刀片在她稚嫩的脸上接连划了三刀,然后用手,而不是用刀片,
  扭折了这位花季少女的脖子。
  第三个死者女主人是在卧室遇害的。这是最大的一间房子,足足有18平米左
  右。到处都是搏斗的痕迹。张尉注意到挪动过的电话话筒。可能是女主人听到了
  女儿的惨叫,立即抓起电话准备打110报警,但是凶手冲进了卧室。作案者不但是
  有备而来,而且其杀戮计划极其周密精确。凶手进入卧室第一个动作,是揿住女
  主人抓起话筒的手,接着用预备好的宽胶布贴住她的嘴巴。女主人是在无法叫喊
  的情况下,跟歹徒进行殊死搏斗的。她身上的衣服破绽累累,两只手掌不止一次
  抓住刀刃,掌面上被拉出道道深痕。她的手臂、双腿、前胸和后背上,遍布刀伤。
  卧室内的每件物品都被挪动过,扔得到处都是。地下拖拉过的血痕清楚可见。女
  主人死于当胸一刀,从现场迹象看,她抓着卧室门框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