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26 19:32      字数:4918
  作者:陈源斌
  天色好一些了,苏浦生睁开眼睛,光线从西边窗户射进来,照得床后一段空
  隙更加阴暗。他听见外婆还在叫:“未儿,你醒醒啊。”苏浦生说:“外婆,你
  别叫我未儿好不好?”外婆说:“未儿,你醒了没有?”苏浦生碰碰门说:“我说
  过多少遍了,别叫我未儿。”外婆问:“未儿,你醒没醒?”苏浦生把门使劲一敲,
  说:“别叫我未儿,我有名字的,叫我苏浦生!”外婆侧耳听了听,说:“未儿,
  你醒啦,手脚放快些吧。”
  苏浦生穿好衣裤,看着在外屋摸摸索索的外婆说:“外婆,你倒说说,什么
  时候我才不做这个梦呢?什么时候别人才不叫我的小名未儿呢?”外婆说:“未儿,
  我听见你在说了,你说什么呢?”
  苏浦生拿眼看着半明半暗的屋子,单人木床依旧顺着东西方向斜放着,靠窗
  还是半截头桌子,隔着床后一小片空间阴影,就是朝南开着的小门。这是借着一
  楼阳台砌成的不足六平米的小屋。他从医院出生后不久,就被送进这里躺着。后
  来每次回上海,他都睡在这间屋里的木床上。大人们在这间屋里给他起了小名,
  “未儿”“未儿”的一直叫到现在。也是在这间屋里,他第一次做了那个梦。从
  此以后,这个该死的梦跟该死的“未儿”小名一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死死地缠
  着他。
  他穿过12平米的正屋,走进过道兼灶披间,大门与正屋之间有道门,里面是
  窄小得连身子也转不开的卫生间。他洗漱好,回到正屋,外婆睡的那张大木床现
  在紧挨北墙放着,靠床是褪了色的矮柜,过来是吃饭的桌子。老式五斗橱移到了
  西墙这边,上面是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再上面是缀了黑布的镜框,里面的老
  头儿是他的外公。苏浦生看着镜框里的外公,再看看在屋里走得摇摇晃晃的外婆,
  外婆朝他眯着眼睛瞅着,把耳朵往这边侧过来,仔细听着。
  苏浦生说:“外婆,看样子我是得找个地方看一看呢。”外婆说:“人家正
  等着你呢,你手脚快点,这就去吧。”苏浦生说:“我不是说去聚仙楼酒家,我
  是说找家心理诊所,找个心理医生。我看到报上登过文章,说过这种事情。”外
  婆瞅着他说:“我晓得未儿你在说,你就说吧。”
  外婆凑到跟前,提醒道:“好啦,未儿,你说的我耳朵听不见,心里都晓得。
  你听我一句古话:‘世上都是不如意的人。’你这个又算个什么呢?事情过去就算
  了,你也该把心收收,安定下来了——人家等着你,别忘了:六点半钟,军工路
  518号,聚仙楼,王老板——从上定线摆渡,几步路到了,你这就去吧。”
  苏浦生从定海路右拐上了黎平路时,有一滴凉嗖嗖的东西跌进他的脖子里。
  他猛蹬几脚,擦过设在路边的警察岗亭,天上又掉下一个大雨点,这次直接落在
  他面前的马路上,将厚厚的尘土砸得四散溅开。他一鼓作气到了聚仙楼,架好车
  子,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忙碌个不停的王老板。
  王老板过来说:“上次跟你舅舅讲是六点半钟,你很好,很准时。嗯,我还
  记得,你叫未儿。”苏浦生说:“王老板,未儿是我的小名,我的名字是苏浦生。”
  王老板说:“你舅舅不是外人,叫小名亲切,我们就叫你未儿吧。”
  苏浦生咽口唾沫,看见王老板比上次见时好像高了一些。老板娘也往这边来,
  穿了一身鲜红,显得矮了胖了,脸上倒还是一团和蔼。老板娘说:“现在吃晚饭
  的人吃得差不多了,八点钟的夜宵还早,不算太忙,你先把环境熟悉熟悉,跟大
  家也认识认识,回头我们还要谈一谈的。”
  苏浦生看了看大厅,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顺序放着,是供散客点菜用的。靠
  北边是一溜儿长桌,正中放着写有“盒饭专用”的牌子。这些桌子一律铺有洁白
  的衬布。所有的椅子都是高靠背的。大厅南头是用玻璃隔住的窗框,明摆着十一
  二种冷盘,一个30出头的女子守着。对面北头是一个吧台,里面白酒、黄酒、啤
  酒全有,还有饮料、矿泉水、香烟等等,也是一个30出头的女子守着。靠里这面
  墙上开着的几扇门,都是小包厢,里面不过是配了沙发、空调、卡拉OK之类,并
  不算很豪华。把厨房也看了一看。再随着老板娘见人。女服务员一律20上下年纪,
  穿着红色员工服。男厨师都是老年中年,戴顶高帽子,跟衣服颜色一样雪白。都
  看过了,过来说话。
  王老板说:“话对你舅舅说过了,还是要再当面对你本人讲的:三个月的试
  用期,工资低是低一些,每月二百,中午、晚上、早宵夜三顿盒饭是我的。三个
  月过后,不出差错,你就跟别人同样待遇了。”老板娘也插话道:“这里地段不
  是很热闹,我们不做早点,只靠中午、晚上和早宵夜三档生意。这里中饭早是早
  一点,也得十点半钟往后才会有人,上班不用赶得太早。宵夜十点不到就收场,
  你回家不算很晚的。另外,你每月还有一天的休息——未儿,你从明天开始,九
  点三刻到,一定要像今天准时。”
  苏浦生答应了,出门往回赶。天色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雨飘飘洒洒下起来。
  一路过去,光影稀疏,看不见行人。到黎平路一段,雨点变成了硬币大小,泼头
  盖脑地砸下来。他把车子急蹬到路边的警察岗亭跟前,停下。拍了拍岗亭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他伸头看了看,再看看瓢泼而下的急雨,往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
  西。
  岗亭门开了,苏浦生探身进去。他喘了口气,将湿透了的头发甩了一甩,这
  时他的脸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眼睛一
  亮,瞅见了挂着的那套警察制服。
  张尉松开警服领扣,蹲身仔细看着。死者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性,嘴巴
  被黄色宽胶布贴着,脸上曾经有过极度的抽搐,眼睛里则凝固着惊怖的神情。双
  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住成蜷缩状歪倒在地上。很显然,她是跪在自己的
  床前,被人用绳子套在脖子上,往后猛拉勒断了气,再倒向地面的。
  现场保护得很好,案发后还没有闲杂人员走进这套一室兼带厨卫的房子。闻
  讯赶来的浦东新区刑警支队技术员开始拍照,张尉起身走进厨房。里面没几样东
  西,右边靠东墙放着简易煤气灶,两只灶眼上分别是铁锅和汤盆。正北窗下是切
  菜的案台,挨排是一瓶酱油,一瓶醋,一塑料桶色拉油,两只小瓷罐装的是盐和
  糖。散放有一串辣椒,几头蒜瓣,几棵青葱。地下有两只水瓶,一只热得快挂在
  墙钉上。一切都井井有条,十分整洁。
  张尉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找到“被包养的情妇?”一行红字,用力打了个叉。
  他用蓝笔在后面写道:“没有与他人共同生活的迹象。”
  他走进卫生间,目光从那些女性特征十分明显的物品上扫过,他找到了一瓶
  北京产大宝SOD蜜,拧开盖子看了看,用得只剩了一半。旁边放着一盒沙宣牌洗发
  膏,他用手掂了掂,似乎没有多少分量。他回头朝房间里看了看,死者上身穿了
  一件褪色的红夹克,拉链半敞开着,里面是尼龙衫。下身则是同样褪了色的灰布
  长裤。他摇摇头,翻开笔记本,用蓝笔另起一行写道:“不涂口红,不描眉,不
  化妆,衣着朴素。”然后,他将原先用红笔写在这一页上方的“鸡?”重重地打了
  个叉。
  那边终于拍照完毕,尸体也被搬运走了。张尉回到房间,拿眼四处看看。床
  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的这一边靠墙竖着一架简易折叠式衣橱,里面几件半新
  半旧的衣服。床头是一张三屉桌,抽屉没有安装锁。桌上摆了许多书,有一只价
  值低廉的微型收录机。对面是一只旧木箱,放了厚厚一沓旧报纸,再上面是一只
  21英寸长虹牌彩电。
  他看看笔记本,上面还剩有三行红字,分别是“因情杀人?”“报复杀人?”
  “抢劫杀人?”张尉把它们都用蓝笔划去了。他翻到空白的这一页,拧转笔芯,写
  下三个红色大字:“变态狼。”
  张尉让笔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同样大小的问号。他把
  笔记本丢在床上,果断地打开了微型收录机的外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再伸进
  手指。他的手上沾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接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梅花状螺丝
  刀,打开电视机后壳,他俯下头去,嗅了嗅,这次他没敢用手指,而是拿螺丝刀
  往里探了探,螺丝刀顶端也沾有这种乳白色液体。他去了趟卫生间,将取来的沙
  宣牌洗头膏挤出一些在桌上,又把那半瓶大宝SOD蜜倒在上面,用手指搅拌了几下。
  桌上的液体开始变化,慢慢变成这种乳白色了。他低头嗅了嗅,又拿眼比较了一
  下它们的颜色,把头点了一点,松了口气,拿起放在床上的笔记本,划去“变态
  狼”后面的问号,加上一个红色惊叹号,又在下面画了两道横杠。
  最后,张尉重新把每扇窗户察看了一遍,窗销确实都是从里面插上的,没有
  任何被撬的痕迹。他再检查一遍门销,完好无损。又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局。凶
  手跟所有的被害人都不熟悉,每次却能顺利地登门入室,将主人残害在家里。这
  次稍有不同的是,凶手作案以后,把门重新锁好,带着钥匙从容离去。他疑惑地
  摇摇头,在本子上又写下一行红字:“本次作案的入室方式?”
  苏浦生喘了口气,将床下的纸箱挪出来。他用手往里面探了探,先摸出放在
  最上面的警帽,然后是警裤,上衣,束腰皮带。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摊放到小木
  床上。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警裤套好,系紧裤带。接着穿好上衣,仔细扣上纽扣。
  再接着是束腰皮带。他戴着警帽,稍稍整理了一下,用脚把纸箱推进床底,然后
  在床后面的这一小片空间里,挺起胸膛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
  外面正屋大床上传来了外婆熟悉的鼾声,苏浦生绕过床头,从半截头桌面上
  摸到了镜子,顺手将通向正屋的门掩上。小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并不担心,
  外婆眼睛和耳朵都不管用了,看什么听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可是她对强光还很敏
  感。
  他转到屋的这一边,站好,左手举起镜子。他的右手是一枚挂在钥匙链上的
  微型电筒,他拧亮电筒,把黄色的光团打在自己脸上。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既熟悉
  又陌生的头像,熟悉的是那张他不知对着镜子端详了多少回的五官,陌生的则是
  嵌在庄严国徽和缀有金丝绒穗带的警帽。
  他把光团往下打在自己的胸部,看到了佩戴在左边的警号牌,一共八个数字,
  除了一个“8”两个“0”之外,其他数字在镜子里都是倒着的。他凑近瞅了瞅,
  觉得最后那个“0”不怎么对劲,有点像磨损了的“6”。
  光团从双腿滑落到脚上。原先穿着的运动鞋被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替换了。
  光团重新上移,这次他看到了白色的束腰皮带。他满意地笑了一下:有了警号牌
  和束腰皮带,这才是真正的在大街上执行公务的警察。
  他照了照肩头,上面三杠两星。这种衔位似乎跟他的年龄并不相符。嘿,管
  他呢,如果他是从初三考入两年制警官学校,毕业后一直干到眼下这个年龄,佩
  戴这种肩衔应该不成问题。
  苏浦生感觉自己的呼吸再度变得急促起来。他快步走到床的这一边,抓住朝
  南的这扇小门的握把一转,迎面一阵凉意从黑黢黢的小巷里袭来,浑身顿时无比
  的爽意。借着巷内的黑暗,他试了试想象中的警察走路的样子,慢慢放松着自己。
  出了巷口,不远处是路灯明亮的金桥路与浦东大道的交叉口,苏浦生在一家
  超市的大玻璃墙前停住了脚步。这面老大的镜子里站着一个执勤的警察,一米八
  三的个头,笔直的两腿,瘦削的双肩,还有那张脸,年轻、英俊、威武。这个人
  他很熟悉,名字叫苏浦生,不是被一个老太婆“未儿”“未儿”整天挂在嘴边叫
  个不停的苏浦生,也不是每天从上午九点三刻到晚上近十点在聚仙楼酒家端盘子
  的苏浦生,这个苏浦生是个威风凛凛的警察。
  有人在嚷叫什么。苏浦生回转头来,看到有个人冲着自己把头点个不停。路
  边有辆灰蓝色的2000型桑塔纳出租车,车门开着,这个人似乎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他有些不解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出租车司机用手指了一指,苏浦生抬眼看到了闪烁着的路口红绿灯。司机说:
  “民警同志,真对不起,我闯了红灯,我知道自己错了。”苏浦生朝司机看看,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