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26 19:22      字数:4772
  容闳(一八二八─一九一二)。因此容闳在清末同光之际主办幼童留学时,时在香港读英国学校、年仅十四岁的唐绍仪便被选入第三班,于一八七四年送往美国入学。绍仪在美一住七年(一八七四─一八八一)。二十一岁时在哥大读本科(Columbia College)尚未毕业,清廷嫌‘幼童’过度西化,乃悉召回国。翌年唐遂奉派随总理衙门洋员、德人摩伦道夫(P。G。 von Mollendorff)去朝鲜,为韩王整理财政,颇有成绩。时袁世凯(年二十三;长唐一岁)亦刚随军入韩,是为二人订交之始。嗣后袁氏在韩一帆风顺,做了‘小钦差’(故事在笔者论袁前文中;曾有详细交代,不再赘述),唐氏则紧跟其后,做了小钦差的二把手,主持最重要的外交与财政。其后袁氏在清朝政坛不断升迁,唐亦随之水涨船高。在外交、金融、铁道各部门,迭任要职,终至邮传部尚书、奉天(今辽宁)巡抚等一品大员。迨袁被摄政王开缺,回籍养疴,唐亦不免。至袁氏东山再起,唐亦再度出山,作袁之‘和议代表’,已详志于前篇。如今袁当上了临时大总统,唐之官拜责任内阁之首相,也就顺理成章了。根据唐的资历见识和人际关系,他倒是个很理想的责任内阁的首相人选,他具有现代政治家所应有的国际知识经验和训练,他和袁总统的长期友谊,也赢得袁的高度信任。孙前总统对他的尊重和乡情更是难能可贵。同盟会中的高干对唐也表现得极其友好,并竭力邀请加盟。唐也在一片热烈掌声中,于三月三十日,由黄兴与蔡元培介绍,宣誓加入同盟会。因此,唐内阁也可算是个同盟会(后来扩充改组为国民党)的‘政党内阁’了。有唐内阁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竟然连三个月的寿命都维持不下了,则民国政府的问题何在,便不是历史家三两篇文章,就可以说得清的了。容当慢慢深入探讨之。
  外交总长是手席总长
  另外,袁政府还有个特殊现象,虽只是个历史性的承继,与袁本人无关,然亦不妨略述始末。原来在前任孙文政府里的首席部长,原是陆军总长。那是军事第一,革命时期的革命内阁的组织。如今唐内阁则是国家恢复正常之后,依法(包括对外条约)行事的和平内阁。为赢得列强对民国的承认,则民国政府就不能做违反国际条约之事。在前清中国中央政府的首席部长,原是外交部长。因为这是那时丧权辱国底‘辛亥条约’上明文规定的。那时列强由于不信任以任何方式组织的中国政府,为便于随时可与中国政府办其交涉,他们要求把外务部提升为首席部。外务部尚书等于是内阁中的第一副总理。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那个风雨飘摇、变化无穷的中国政府,随起随伏,都无损于他们底利益也。洋人既如此要求,中国官僚又何敢说一个不字呢?因此在民国初年的北京政府里,外交总长也是内阁里的首席总长。其后,北京政潮起伏,直如儿戏,而做外交总长的往往都做了‘署理阁揆’;甚或实授阁揆了。像后来的陆征祥、王宠惠、顾维钧,都做过内阁总理,就是这个道理。
  再者,那时搞外交的职业官僚(Technocrats)一般都各有其国际背景。他们平时以纯技术本领;徘徊于中国各实力派政团的夹缝之间,干禄公卿,等待雇用。那横行中国的军阀们,谁都不敢开罪他们,有时还要倚赖他们来寻找通洋之道呢。在那个时代,中国国内的任何政治派系(包括孙中山和共产党的革命政权),都不惜丧权辱国,也要尽力寻找国际路线,以夺取政权,或巩固政权。在民国初年的军阀时代,知道这项内幕运作的专家,莫过于三朝元老的顾维钧先生了。他复笥之广,笔者不知有第二人也。可是顾公本人也卷入其中,未便畅所欲言。然笔者每从旁代为点出,顾公亦微笑颔之,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嘛。笔者当年亦曾把他们的故事,尽量加以发掘,并写入‘顾维钧回忆录’的英文原稿。不意,这些故事后来竟被核稿人统统删除,因为万页原文已嫌太长,容纳不下题外之言,为之奈何哉?
  试比黄留守与彭将军
  上述,袁、唐新内阁的另一特点,便是黄兴所主持的所谓南京留守了。近百年来的中国湖南省,出了两位最为可敬可爱的、伟大的军人政治家:一个是湘潭彭德怀(一八八九─一九七四);另一个是善化黄兴(一八七四─一九一六)。彭德怀在中华民族史上所具有的道德形象,任何共产党人都不能同他相比。我想这是当今任何中共史家都不会否认的。容当续论之。其实辛亥革命前后的黄兴,也有其超人的道德形象。不幸他早死。而其后在国民党政权中,相继当权的广东帮、江浙帮和闽南帮,以及所有国共两党的官吏家,都过分的扬孙抑(ignore)黄,而颇欠公平。若论‘历史地位’,黄不如孙,是理所当然。但是孙、黄之间的距离,则远没有国共两派的历史家,所拉之长也。曲笔氾滥,埋没黄公,是很不应该的。今日谈谈他在‘南京留守’任上的职责,再及其他。
  南京留守原是个不堪收拾的烂摊子。辛亥革命虽然只革命了八十三天(从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到一九一二年元旦),也并没有打过几场热战,但是却把个处处有啼痕的东南,弄得遍地皆兵。他们都自认为是对革命有功的开国革命军,自然也包括我们安徽拿两个碱鸭蛋就光复了芜湖的一批革命小将。那时的东南各省是遍地黄花开,你如能聚众三两百人,就可自封都督,有时甚至氾滥到一省九督的程度。清军既不来‘剿’,他们彼此之间为着争地盘;往往就互相砍杀了。在上海,陈其美杀了陶成章;在长沙,谭延辏绷私勾锓澹辉谖浜海柙榧偈衷揽丈绷苏耪裎洌际堑笔备锩笥凶韵嗖猩钡睦印?br />
  就是这样有功革命的大小部队,当时在南京留守管辖之下的总共有三十余万人之众,黄留守,如是个野心家,或生就个军阀胚子,那他大可乘势学学袁世凯的‘小站’前科,或蒋介石的‘黄埔’经验,将这三十万留守部队,汰弱留强。提炼十万精兵为自己的政冶资本,上与袁氏争半壁河山,下与阎锡山、唐继尧、陆荣廷同步,列土封疆,做个民国藩镇、一省军阀,又谁曰不可?然字习东坡、文宗韩柳、熟读圣贤之书、高风亮节的大革命家,黄秀才,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贤明读者批览拙文,可能嫌在下对黄大元帅过誉了。实不然也。吾人遍读近代中国革命史,对我革命先烈,实有由衷之崇拜。试问黄花冈上七十二先烈(其实不止此数),何一而非黄秀才哉?黄君身在前敌,指断未死,固亦幸存之活烈士也。再看我抗战八年,前仆后继之数百万将士,其死国之惨烈,可胜言哉?朋友,为着民族生存,为着人类公理,我千万先烈,死且不惧,区区列土封侯之虚荣,美妇醇酒之俗欲,有何足恋?我辈执笔文人,每觉我民族文化只是一大酱缸,肮脏污染之外,一无可取。果尔,则吾人对上述千千万万之烈士圣贤,又何以交代?正因为我民族中也多的是彭德怀、黄兴者流的贤人烈士,才能抵销那些民族败类、文化渣滓、昏君独夫、党棍官僚、土豪劣绅和市侩文痞,而使我民族文化绵延五千年,末尝骗来骗去,而至于绝代也。言念及此,每于午夜清晨,诚溯旧史,辄至感万端,有时且垂涕停笔,不能自已。读者试思,吾人如写当代史,至‘庐山会议’一节,提到彭德怀被栽赃故事,由于对彭公之同情,而笔端偶带感情,亦或所难免。历史家也是人嘛。虽尽量压抑人皆偶之的情感,仍难期其入至善之境也。读者贤明,当能体验之。
  恩饷与外债
  长话短说,黄兴那时在南京留守任内,他所真正致力的,便是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遣散这些烂部队,好让革命后的国家有个喘息的机会,来从事和平建设。吾人要了解,革命就是打天下。革命党如今打了天下,在积极方面,他们有建设国家的任务:消极方面,他们也有参加朝政,甚至升官发财的权利。谁知他们打了天下之后,革命果实竟被个前清老官僚一手揽去。当初的革命者在孙总统解职之后,竟弄得四大皆空,失业遍地。如今黄大元帅既然还‘留守’在职,南京应该是失业革命家和相关人士谋取一官半职的帅府。因此;求职人士挤满金陵客舍,弄得留守官邸也‘八行盈尺’(旧时代的书信格式是每页八行),弄得黄留守头大如斗。求职者挥之不去,只好登报声明,不能徇私,无职可给。
  黄留守官署,这时估计,要遣散三十万官兵,最低限度的‘恩饷’(遣散费);非二百五十万两不可。留守府那有这笔钜款呢?依法报请北京国务院索饷,初上任的唐总理也两手空空,除举外债之外,别无财源。但是外债又岂是好借的呢?清末列强为着筑路开矿谋取特权和厚利,原有所谓‘四国银行团’(英、美、德、法)和‘六国银行团’(另加日、俄二国)之组织。这些列强对中国原来是要搞领土‘瓜分’的嘛。例如,英国要拿西藏;俄国要拿新疆、蒙古、满洲;日本要南满和闽南……。但是他们彼此嫉忌,分赃不均,弄得各国势力,相持不下(under the balance of power),英、美两国因而推动了保持中国‘领土完整’;列强‘利益均沾’的所谓‘门户开放政策’。这样,义和团虽杀了洋人,闯了大祸,引来八国联军,最后我们竟能只‘赔款’,不‘割地’,也算是李鸿章办弱国外交的一个奇迹吧!(不幸的是,那个比台湾大四十四倍的外蒙古,最后还是被蒋介石断送了。无知而独裁,始有此误国误己、误华误蒙的荒谬行为,言之可叹,以后当续论之。)
  这次唐内阁由于样样需钱,而财源无出;不得已乃向‘四国银行团’商借外债八千五百万两。在签约之前,并乞先垫三千五百万两,以济燃眉。四国原已答应垫款,然日、俄闻报抗议,坚持分润,中国不得已乃改向‘六国银行团’商借。可是日俄又另提要求:此款不得用于满蒙地区。盖满蒙早被日、俄二国视为禁脔,事关满蒙,应向日、俄分别磋商,不应让四国银行团乘机介入。而四国行商,又因不信任中国官僚,纵允借款,亦应由四国派员‘监督使用’。斯非稍有立国尊严之任何主权国家所能承受,而环伺列强,对中国则视为当然,辱华之甚,不忍卒言。后来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终因无法对付内外夹攻,在政经两途俱走入绝境之时,任职未及三月,便‘失踪’而去,此是后话。笔者在编撰‘顾维钧回忆录’时,曾搜罗有官中外史料,与顾氏细论之。盖顾为唐绍仪的东床快婿,斯时又职兼国务院与大总统府双重机要秘书,熟知其内幕也,借款故事说来话长,得暇当以心专篇处理之,为免尾巴摇狗,此处暂时打住。有心读者欲知其详,参阅拙撰顾书,及相关文献,当可知其大略也。
  孙逸仙医师的社会丹方
  话分两头,这时的孙中山先生在大总统解职之后,无官一身轻,率领了青年子女孙科、孙琬,和随从的胡秘书、汪外办(且借用个当前的名词)、廖仲恺夫妇、章士钊夫妇;以及新从美国毕业归来,年轻貌美的英文书记宋蔼龄女士等。男女数十人;浩浩荡荡;四处游历讲演;所到之处,士女争睹丰采;辄至万人空巷。孙郎此时微近中年(四十六岁),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男人四十一枝花,在佳人名士簇拥之下,玉树临风,道籍仙班,真是大丈夫当如此也。相形之下,这时在南京弄得焦头烂额的黄留守,就只是个整日拖拉骡子和垃圾夫了。劳逸悬殊若此,亦命也,运也夫?
  孙公此次演说旅行是从上海开始的,嗣徇武汉黎副总统之约,溯江而上,经南京、芜湖、安庆、九江而至汉口、武昌,四月出的长江中下游,正是莺飞草长、春暖花开的季节。游春士女,听众如云,盛况空前,自不待述。孙郎讲演宴谈十余场,主人难随地改换,而客人演说内容则一也。
  长江之行中期,袁总统亦曾专使盛约孙前总统往北京一行,而中山思乡心切,期以他日。项羽霸王说得好:‘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孙公于四月中离汉赴沪;二十二日南巡抵福川,二十五日返广州,继续在欢迎会上讲民生主义。二十七日返香山故乡晤卢夫人。六月中在广州继续其平均地权之演说;月底经香港返沪。盖中山虽功成身退,而对‘政冶革命之后,宜继以和平的社会革命’之理想,却自成体系,甚欲有以实践之也。
  民生主义抽象和具体内容
  孙中山先生原是近现代中国,笔者个人所一再反覆申说的‘文化转型期’中,自有一套,颇具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