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02-26 19:17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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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一段“方法论”,我只希望指出蔡先生的方法是不适用于《红楼梦》的。有几种小说是可以采用蔡先生的方法的。最明显的是《孽海花》。这本是写时事的书,故书中的人物都可用蔡先生的方法去推求:陈千秋即是田千秋,孙汶即是孙文,庄寿香即是张香涛,祝宝廷即是宝竹坡,潘八瀛即是潘伯寅,姜表字剑云即是江标字剑霞,成煜字伯怡即是盛昱字伯熙。其次,如《儒林外史》,也有可以用蔡先生的方法去推求的。如马纯上之为冯粹中,庄绍光之为程绵庄,大概已无可疑。但这部书里的人物,很有不容易猜的;如向鼎,我曾猜是商盘,但我读完《质园诗集》三十二卷,不曾寻着一毫证据,只好把这个好谜牺牲了。又如杜少卿之为吴敬梓,姓名上全无关系;直到我寻着了《文木山房集》,我才敢相信。此外,金和跋中举出的人,至多不过可供参考,不可过于信任。(如金和说吴敬梓诗集未刻,而我竟寻着乾隆初年的刻本。)《儒林外史》本是写实在人物的书,我们尚且不容易考定书中人物,这就可见蔡先生的方法的适用是很有限的了。大多数的小说是决不可适用这个方法的。历史的小说如《三国志》,传奇的小说如《水浒传》,游戏的小说如《西游记》,都是不能用蔡先生的方法来推求书中人物的。《红楼梦》所以不能适用蔡先生的方法,顾颉刚先生曾举出两个重要理由:
  (1)别种小说的影射人物,只是换了他姓名,男还是男,女还是女,所做的职业还是本人的职业。何以一到《红楼梦》就会男变为女,官僚和文人都会变成宅眷?
  (2)别种小说的影射事情,总是保存他们原来的关系。何以一到《红楼梦》,无关系的就会发生关系了?例如蔡先生考定宝玉为允礽,黛玉为朱竹垞,薛宝钗为高士奇,试问允礽和朱竹垞有何恋爱的关系?朱竹垞与高士奇有何吃醋的关系?
  顾先生这话说的最明白,不用我来引申了。蔡先生曾说,“然而安徽第一大文豪(指吴敬梓)且用之,安见汉军第一大文豪必不出此乎?”这个比例(类推)也不适用,正因为《红楼梦》与《儒林外史》不是同一类的书。用“品性,轶事,姓名”三项来推求《红楼梦》里的人物,就像用这个方法来推求《金瓶梅》里西门庆的一妻五妾影射何人:结果必是一种很牵强的附会。
  我对于蔡先生这篇文章,最不敢赞同的是他的第二节。这一节的大旨是:
  惟吾人与文学书,最密切之接触,本不在作者之生平,而在其著作。著作之内容,即胡先生所谓“情节”者,决非无考证之价值。
  蔡先生的意思好像颇轻视那关于“作者之生平”的考证。无论如何,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可以不管“作者之生平”,而考证“著作之内容”。这是大错的。蔡先生引《托尔斯泰传》中说的“凡其著作无不含自传之性质;各书之主人翁……皆其一己之化身;各书中所叙他人之事,莫不与其己身有直接之关系。”试问作此传的人若不知“作者之生平”,如何能这样考证各书的“情节”呢?蔡先生又引各家关于Faust的猜想,试问他们若不知道Goetne的“生平”,如何能猜想第一部之Gretchen为谁呢?
  我以为作者的生平与时代是考证“著作之内容”的第一步下手工夫。即如《儿女英雄传》一书,用年羹尧的事做背景,又假造了一篇雍正年间的序,一篇乾隆年间的序,我们幸亏知道著者文康是咸丰同治年间人,不然,书中提及《红楼梦》的故事,又提及《品花宝鉴》(道光中作的)里的徐度香与袁宝珠,岂不都成了灵异的预言了吗?即如旧说《儒林外史》里的匡超人即是汪中,现在我们知道吴敬梓死于乾隆十九年,而汪中生于乾隆九年,我们便可以断定匡超人决不是汪中了。又旧说《儒林外史》里的牛布衣即是朱草衣,现在我们知道朱草衣死在乾隆二十一二年,那时吴敬梓已死了二三年了,而《儒林外史》第二十回已叙述牛布衣之死,可见牛布衣大概另是一人了。
  因此,我说,要推倒“附会的红学”,我们必须搜求那些可以考定《红楼梦》的著者、时代、版本等等的材料。向来《红楼梦》一书所以容易被人穿凿附会,正因为向来的人都忽略了“作者之生平”一个大问题。因为不知道曹家有那样富贵繁华的环境,故人都疑心贾家是指帝室的家庭,至少也是指明珠一类的宰相之家。因为不深信曹家是八旗的世家,故有人疑心此书是指斥满洲人的。因为不知道曹家盛衰的历史,故人都不信此书为曹雪芹把真事隐去的自叙传。现在曹雪芹的历史和曹家的历史既然有点明白了,我很盼望读《红楼梦》的人都能平心静气的把向来的成见暂时丢开,大家揩揩眼镜来评判我们的证据是否可靠,我们对于证据的解释是否不错,这样的批评,是我所极欢迎的。我曾说过:
  我在这篇文章里,处处想撇开一切先人的成见;处处存一个搜求证据的目的;处处尊重证据,让证据做向导,引我到相当的结论上去。
  此间所谓”证据”,单指那些可以考定作者、时代、版本等等的证据;并不是那些“红学家”随便引来穿凿附会的证据。若离开了作者、时代、版本等项,那么,引《东华录》与引《红礁画桨录》是同样的“不相干”;引许三礼、郭(王秀)与引冒辟疆、王渔洋是同样的“不相干”。若离开了“作者之生平”而别求“性情相近,轶事有征,姓名相关”的证据,那么,古往今来无数万有名的人,那一个不可以化男成女搬进大观园里去?又何止朱竹垞、徐健庵、高士奇、汤斌等几个人呢?况且板儿既可以说是廿四史,青儿既可以说是吃的韭菜,那么,我们又何妨索性说《红楼梦》是一部《草木春秋》或《群芳谱》呢?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尼可马铿伦理学》里(部甲,四,一零九九a)曾说:
  讨论这个学说(指柏拉图的“名象论”)使我们感觉一种不愉快,因为主张这个学说的人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既是爱智慧的人,为维持真理起见,就是不得已把我们自己的主张推翻了,也是应该的。朋友和真理既然都是我们心爱的东西,我们就不得不爱真理过于爱朋友了。
  我把这个态度期望一切人,尤其期望我所最敬爱的蔡先生。
  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
  一 残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去年我从海外归来,便接着一封信,说有一部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给我。我以为“重评”的《石头记》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当时竟没有回信。不久,新月书店的广告出来了,藏书的人把此书送到店里来,转交给我看。我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遂出了重价把此书买了。
  这部脂砚斋重评本(以下称脂本)只剩十六回了,其目如下:
  第一回至第八回
  第十三回至第十六回
  第二十五回至第二十八回
  首页首行有撕去的一角,当是最早藏书人的图章。今存图章三方,一为“刘铨畐子重印”,一为“子重”,一为“髣眉”。第二十八回之后幅有跋五条。其一云:
  《红楼梦》虽小说,然曲而达,微而显,颇得史家法。余向读世所刊本,辄
  逆以己意,恨不得起作者一谭。睹此册,私幸予言之不谬也。予重其宝之。青士、
  椿余同观于半亩园并识。乙丑孟秋。
  其一云:
  《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生面,直是另一种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
  《梵夹书》。今则写西**齿,仿《考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奇书之外,
  李贽、金圣叹皆未曾见也。戊辰秋记。
  此条有”福”字图章,可见藏书人名刘铨福,字子重。以下三条跋皆是他的笔迹。其一云:
  《红楼梦》纷纷效颦者无一可取。唯《痴人说梦》一种及二知道人《红楼梦
  说梦》一种尚可玩。惜不得与佟四哥三弦子一弹唱耳。此本是《石头记》真本,
  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也。癸亥春日白云吟客笔。(有“白云吟客”图章。)
  李伯盂郎中言翁叔平殿撰有原本而无脂批,与此文不同。
  又一条云:
  脂砚与雪芹同时人,目击种种事,故批笔不从臆度。原文与刊本有不同处,
  尚留真面,惜止存八卷。海内收藏家更有副本,愿抄补全之,则妙矣。五月廿七
  日阅又记。(有“铨”字图章。)
  另一条云:
  近日又得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矣。云
  客又记。(有“阿(疒会)(疒会)”图章。)
  此批本丁卯夏借与绵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
  第三回有墨笔眉批一条,字迹不像刘铨福,似另是一个人。跋末云:
  同治丙寅(五年,一八六六)季冬月左绵痴道人记。
  此人不知即是上条提起的绵州孙小峰否。但这里的年代可以使我们知道跋中所记干支都是同治初年。刘铨福得此本在同治癸亥(一八六三),乙丑(一八六五)有椿余一跋,丙寅有痴道人一条批,戊辰(一八六八)又有刘君的一跋。
  刘铨福跋说“惜止存八卷”,这一句话不好懂。现存的十六回,每回为一卷,不该说止存八卷。大概当时十六回分装八册,故称八卷,后来才合并为四册。
  此书每半页十二行,每行十八字。楷书。纸已黄脆了,已经了一次装衬,第十三回首页缺去小半角,衬纸与原书接缝处印有“刘铨畐子重印”图章,可见装衬是在刘氏收得此书之时,已在六十年前了。
  二 脂砚斋与曹雪芹
  脂本第一回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一诗之后,说: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
  “出则既明”以下与有正书局印的戚抄本相同。但戚本无此上的十五字。甲戌为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那时曹雪芹还不曾死。
  据此,《石头记》在乾隆十九年已有“抄阅再评”的本子了。可见雪芹作此书在乾隆十八九年之前。也许其时已成的部份止有这二十八回。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不把《红楼梦》的著作时代移前。俞平伯先生的《红楼梦年表》(《红楼梦辨》八 )把作书时代列在乾隆十九年至二八年(一七五四-一七六三),这是应当改正的了。
  脂本于“满纸荒唐言”一诗的上方有朱评云: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
  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甲午八
  月泪笔。(乾隆三九,一七七四。)
  壬午为乾隆二十七年,除夕当西历一七六三年二月十二日。(据陈垣《中西回史日历》检查)
  我从前根据敦诚《四松堂集》“挽曹雪芹”一首诗下注的“甲申”二字,考定雪芹死于乾隆甲申(一七六四),与此本所记,相差一年余。雪芹死于壬午除夕,次日即是癸未,次年才是甲申,敦诚的挽诗作于一年以后,故编在甲申年,怪不得诗中有“絮酒生刍上旧坰”的话了。现在应依脂本,定雪芹死于壬午除夕。再依敦诚挽诗“四十年华付杳冥”的话,假定他死时年四十五,他生时大概在康熙五十六年(一七一七)。我的《考证》与平伯的年表也都要改正了。
  这个发现使我们更容易了解《红楼梦》的故事。雪芹的父亲曹钚吨烊卧谟赫辏ㄒ黄叨耍鞘毖┣垡咽辏羌芗沂⑹钡牧恕!?br />
  脂本第一回叙《石头记》的来历云:
  空空道人……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
  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
  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
  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
  此上有眉评云:
  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
  故仍因之。
  据此,《风月宝鉴》乃是雪芹作《红楼梦》的初稿,有其弟棠村作序。此处不说曹棠村而用“东鲁孔梅溪”之名,不过是故意作狡狯。梅溪似是棠村的别号,此有二层根据:第一,雪芹号芹溪,脂本屡称芹溪,与梅溪正同行列。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