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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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7 08:05 字数:4776
自揣疏庸惭莫报,常聆训示慎毋忘。
午风展卷依缃帙,晓日濡毫对笔床。
帝念笃亲情至渥,兢兢夙夜又何遑。
诗中极力赞美咸丰帝在“旰宵勤政”之余,瞻礼至圣孔子;称颂咸丰帝不忘亲贤,笃亲情渥;表示要继续“常聆训示”,不敢忘恩;承认自己的“疏庸”,今后要努力读书。他与咸丰帝的唱和之作,前后约50首,后来于同治元年编为《赓献集》。在这些言不由衷的诗作里,难以看出奕訢当时的真实心情。而在他的另外一些诗作里,却传达出他心中久久激荡、难以平息的抑郁和伤感。
咸丰元年正月,是道光皇帝冥驾的周年。18岁的恭亲王奕訢代皇兄咸丰帝前往慕陵致祭。慕陵距京一百二十余公里,位于今河北易县城西郊永宁山下。此时春寒料峭,陌头积雪犹存。一路上,经卢沟桥,过荆轲山,渡拒马河,看晓风残月,听马蹄声碎。这位刚刚在帝位斗争中失败的多才皇子,触景生情,不胜感慨,于是作诗一首:
曙色分林表,迷离隐远村。
泉流溪口合,鸟语陌头喧。
石勒碑何在,荆卿墓尚存。
当年曾扈跸,今日泪双痕。
过去,他曾是父皇的爱子,受尽宠荣。时光飞逝,转眼父皇撒手而去已经一年。当年他曾随同父皇来过此地,今天故地重游,倍感凄怆。
荆轲乃战国时期燕国的壮士,为抗强敌秦国,受燕国太子命赴秦,刺杀秦王。去国之时,荆轲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后来荆轲刺秦失败,死在秦国,此后,历代英雄每念及此,无不唏嘘感叹。而石勒是南北朝时期北方的一位英雄,当时天下南北分裂,列国争战,石勒北击匈奴至此,见河水滔滔奔流,战马无法过河,不由长叹一声:此河拒吾马,不得杀敌耳。于是在此勒石记功,久立于河边,班师而还,建立后赵政权。奕訢借英雄人物的成败,抒发了一腔壮志难伸的悒郁哀怨。其诗情悲凄,令人感慨。
第三章 韬光养晦(2)
在这次祭陵途中,他还写下了《晓行感述二首》,再次透露了他当时的心境:
远村隐隐起晨炊,
展谒心殷觉马迟。
去岁今朝承色笑,
春风触目不胜悲。
转眼风光一岁更,
四周山色近相迎。
年来易水经行熟,
何似今年倍怆情。
满腔的失意、惆怅、悲哀、孤寂,都在诗中尽情吐露出来,也充满了对父皇的深切缅怀之情。
这一年,奕訢虽为闲散亲王,但是他无时不在关注着内外政局,他为王朝命运时刻在忧虑着、祈祷着,他在此间的一首诗中说道:“惟愿河流常顺轨,安澜普庆仰神庥。”尽管胸怀抑郁,但是他毕竟是父皇的爱子,当今天子的皇弟,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孙,他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只好祈求神灵保佑大清太平,天下“顺轨”。
咸丰元年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咸丰帝登上延春阁作述怀诗一首,以之出示诸弟,以表念切手足之情。奕訢唱和道:
屈指高秋佳节届,追思廿载不胜悲。
万几挥翰承平日,重九登临茂对时。
庶政惟和隆郅治,群工无旷共驱驰。
会看桂岭尘氛净,乐育均沾雨露滋。
全诗表达了对皇朝安危的深切关注,希望全体臣子团结协作,驱驰效命,共同创造“隆和”盛世。
这一年来,咸丰帝和奕訢兄弟俩都努力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和顾忌,竭力创造一种和谐的兄弟关系和融洽的君臣关系。经过双方的努力,应该说效果是明显的。时隔一年,奕訢已经适应命运的安排,开始面对现实。何况,新任皇帝对他情意深厚,关怀备至,因此,奕訢处处表现出恭谨谦逊的姿态,而咸丰帝也对奕訢一年来的表现比较满意,因此,从咸丰帝的很多举动,可以看出他对奕訢的信任度在逐渐增强。
咸丰二年(1852年)四月,咸丰帝彻底办完了道光帝的全部丧礼,随即把京城一处最为富丽、豪华的府宅赐给了奕訢。说起这座府宅,还颇有一段来历,它本是乾隆年间大学士和母凇:瞳|在乾隆朝官至户部尚书,又兼许多要职,权倾朝野,炙手可热。他贪图享受,生活豪奢,把自己的府第建得富丽堂皇,气势非凡,府中许多建筑是仿照皇宫的一些宫殿建造的,并有庭园点缀,园中假山叠石、曲廊亭榭、花木泉池,结构曲折变幻,风景秀美幽深,可与圆明园相媲美。此府当时就已名满京城。许多王公大臣对此垂涎三尺。据说,乾隆帝十七子庆僖亲王永璘就非常喜欢这座府第。有一次,他与信臣饮酒,有人劝他多向皇上示才,以争夺储位,庆亲王笑道:“天下至重,何敢妄窥,惟冀他日将和〉诖途樱蛟缸阋印!焙罄矗吻斓奂次唬槌撕透皇樟舜说冢阉透烨淄酰允径运辉刚恢停涣粝缕渲腥湓郝浯透〉壑影氖骱投铈夥嵘鹨蟮戮幼 :罄垂魉篮螅鐾醺橛谇焱酢5拦舛辏?842年),庆王后人因罪夺爵,此宅遂没于内务府,一直空闲,直到今天咸丰帝将其赐给奕訢。从此以后,这里一直被称为恭王府,奕訢及其后人在这里生活了八十五年。咸丰帝将此豪宅赐给奕訢,显示了奕訢在咸丰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但同时,咸丰帝深恐奕訢因此而春风得意,桀骜不驯,于是又送诗一首,以示告诫:
名园朗润近圆明,
赐额心同弟与兄。
孝弟立身先务本,
慰予厚望勖公平。
咸丰帝以“孝弟”的古训相勉,可见,咸丰帝胸中还是有一丝担忧、几分顾虑。但他和奕訢兄弟二人的关系,相比以前在逐渐好转,则是可以肯定的。
六月,咸丰帝遣使册封奕訢为恭亲王。奕裕次恢蹙鸵炎裣然室胖迹廪仍D为恭亲王。迟至三年之后才正式颁册封定。这三年来,咸丰帝一直在观察和考验着奕訢:如果他态度恭顺,能与自己休戚与共,即可委以重任;如果恃才傲物,目无君长,恐怕他那个闲散亲王也做不成。这次正式册封,表明三年来考验基本合格,而奕訢也知道,面对新皇,自己只能以恭顺安服的态度、韬光养晦的举止,获得咸丰帝的初步谅解和信任。
第三章 韬光养晦(3)
七月,咸丰帝的师傅、协办大学士杜受田离京赈济水灾染病去世,咸丰帝深为悲痛,追授太师名号,晋大学士职衔,赐予文官最高谥号“文正”,赐金五千治丧,颁发诏书,称其“品断学粹,正色立朝,皇考深加倚重”。当杜受田灵柩运抵京城,咸丰帝亲自祭奠,抚棺而哭,非常悲伤。此外,咸丰帝又委托奕訢护送其灵柩归籍。对一个大臣之死,天子哭奠,亲王奠送,仪礼之重,在有清一代是罕见的。杜受田极尽死后哀荣,究其原因,除了他对咸丰帝有教授启蒙之恩,更主要的是,他有辅导咸丰帝夺得帝位之功。
痛失皇位,是奕訢心中永远的伤痛。此番奕訢奉命奠送杜受田灵柩,心中难免起伏不平,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的心思:自己乃堂堂亲王,却要为一位大臣送灵,何况此人生前曾是自己夺取皇位的最大障碍,怨恨他还来不及,现在却要为他送灵……接着他又想起自己的师傅来,首任师傅翁心存仅授业一年,且自己年幼,对他没什么印象,贾桢可算是自己的恩师了,但他主试江南后,偏偏母亲去世,为了尽孝,离开了上书房;第三位师傅卓秉恬,也是个宿儒,可他在关键时候指导缺乏应变策略,一味催促自己抓住一切机会在先皇面前显露才华,结果痛失皇位……日后,奕訢经常怀念恩师贾桢,而对卓秉恬却讳莫如深,由此也可以看出,奕訢对痛失皇位一事,终其一生都是耿耿于怀。
奕訢奉命料理完毕杜受田的丧事,乔迁新居,住进了皇上新赏的豪宅。终日寄情于诗文经史,陶醉于园中清溪荷池、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涵情养性,显得怡然自得,轻松自在。
也许是为了进一步推动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咸丰帝特地选择良辰吉日,于当年八月二十一日,临幸恭王府,看望奕訢。并将花园御书易名为“朗润园”,御题园内池水为“月同明池”,御题各室为“明道斋”、“棣华轩”、“萃轩”,最后仍示以手足之情,亲赋《赠恭亲王》一首。奕訢对咸丰帝的此番题字赐名赠诗深感受宠若惊,当即和诗一首:
銮舆临莅日晴朗,
常棣恩周念弟兄。
更幸赐诗承渥泽,
勉输愚悃颂升平。
面对皇上一次又一次的恩典和礼遇,奕訢没有忘乎所以,而是把自己一颗热衷政治与权力、渴望有所作为的火热焦灼的心藏得更深。他像一条沉潜在深渊中的蛟龙,等待着飞腾之日的到来。
第四章 初试锋芒乍浮沉(1)
咸丰帝封奕訢为恭亲王之后,只让他充任一些礼仪性的工作,如每年宣宗成皇帝(道光帝)的周年忌辰,都是遣恭亲王奕訢祭慕陵。慕陵行敷土礼,并行大飨之礼,也由恭亲王奕訢代理。咸丰三年三月,咸丰帝又命奕訢管中正殿、武英殿事,也属闲散职务。此时的奕訢,可以说是基本上还游离于清廷政治舞台之外。奕訢也清醒地知道,皇上对自己心存顾忌,因此处处谨言慎行,韬光养晦,藏才示拙。但是,随着大清政局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奕訢作为清王朝统治集团的一员,便逐渐被推上了政治舞台。
早在道光末年,清政府的黑暗统治和沉重的封建剥削,以及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所造成的巨大灾难,促使人民群众不断走上反抗的道路。道光三十年(1850年)咸丰帝即位时,人民的这种反抗已遍布全国。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1851年1月11日),在广西桂平金田村终于爆发了洪秀全领导的大规模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咸丰帝刚刚即位,洪秀全即起事金田;这样,1851年既是咸丰元年,也就成了太平天国元年,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两个政权、两个年号。这对刚刚即位不久的咸丰来说,真是时运不济。当时有朝内大臣认为这是由于咸丰帝当年在基福宫出生,堂内悬有“洪范五福”的匾额,这“洪范五福”正是洪秀全起事犯乱的先兆。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徒增笑料而已。
就在洪秀全在金田振臂一呼之后,太平天国农民军长驱而进,势如破竹,克永安、破全州、占道州、夺郴州、取汉阳、陷武昌。至咸丰三年(1853年),沿江东下,连克九江、安庆、南京。攻陷南京之后,天王洪秀全进入南京城,以硝烟未散、血腥犹存的两江总督衙门为天王府,宣布将南京改名为天京,定为国都。此时,太平军总兵力已达六十多万。此后,林凤祥、李开芳率部继续北伐,直逼京城;胡以晃、赖汉英继续西征。
就在太平军节节胜利、步步紧逼的同时,天地会起义、福建小刀会起义、福建永春起义及捻军起义一时风起云涌,大清帝国成了点燃的火药桶。
为了扑灭这场来势凶猛、眼看就要焚毁江山社稷的大火,咸丰帝调兵遣将,先后起用林则徐、周天爵、李星沅、徐文缙等名臣;重用姚莹、严正基、丁守存、江忠源等干才;调用乌兰泰、向荣等勇将。然而,百般努力均无济于事,大火很快席卷了半壁江山,眼看就要烧到皇城脚下。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咸丰帝惊惶失措,问计于朝内文武大臣,满朝文武一筹莫展。气得咸丰帝“啪”的一拍御案,大声怒道:“成何体统!内外文武大臣,视国如家者固不乏人,然泄泄沓沓,因循不振,禄位之气重,置国事于不问者,亦不复少!”众人见皇上发怒,无人敢言,纷纷垂头。咸丰见众人个个萎靡不振,垂头丧气,更加气愤:
“国家有大政事,特交会议诸王公大臣等,自应公同会集,虚衷商榷,讨论精详,方于政事有益。……近年以来,凡遇会议事件,或托故不到,或推诿不言,或藉端闲谈,置公事于不问。其首先发言之人,或目为擅专,或笑其浮躁。甚至遇有交议,并不会集,一任主稿衙门委之司员书吏,分送片稿,各衙门堂官,随同画诺,或明知未协而不肯言,或依违将就而退有后言。似此因循委卸,相习成风,又何以用会议为耶?嗣后诸王大臣等,如遇特旨会议事件,务须遵照旧章,共同面商,虚心筹酌,迅速定议具奏,毋得推诿耽延,仍蹈积习,有负朕集思广益之至意。此旨着各衙恭录悬,俾触目警心。”
王公大臣们对皇帝特旨交议的事件,尚且如此敷衍,其他可想而知。由此可见,庙堂上下已是一派“万马齐喑”、死气沉沉的可悲气象。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