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26 18:25      字数:4893
  拜托!
  我也喜欢你呀!
  可是我办不到,我用尽所有力气,狠不得咬破下唇,也只逼出一滴似是而非的眼泪,滑落而下,坠在刚才她那滴眼泪降落的位置。
  烧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洞。
  脚步声消失了,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佣人上来时,看到了我眼脚的泪痕,没有惊讶,认为只是眼睛干涩的本能反应。
  除了她,没有人明白这滴眼泪的意义。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风吹干了泪痕,一切如初。每日,依然是这个位置,依然是这个方向,依然是那间破旧的小屋。
  除了她离开,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看着那间收拾一空的屋子,心里莫名的裂出一个空洞。
  屋顶上那刺咧咧的寒风,就这样,吹在胸口那个洞上,寒冷得煞人。
  当只剩一间脏旧的空屋时,我才知道,坐在这里看着她是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尽管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家世。而她,也并不漂亮。
  可是我却非常清楚,她喜欢吃巧克立饼干,喜欢穿裙子,喜欢晚上洗衣服;开心时喜欢跳舞,不开心时会踢门;喜欢喝牛奶,更喜欢坐在窗边,静静望着我住的那间房子,一直望到眼睛都红了。
  这些都只有我才知道,因为只有我每天坐在这里,每天目不转睛地只看着她。
  原来,以前交往的那些女人,都不是恋爱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恋爱。
  会为她的笑容而莫名开心,会为她的眼泪而莫名难过,会那么在乎她对我的看法。
  也会为她的离开,把心都抽空。
  比那场意外还可怕的痛,撕心裂肺地,贯穿全身。
  可我依然动不了一根手指。
  连哭泣都不能。
  两个星期后,有两个人去到那间破屋里查看,全部环视后,其中一个人点点头,是决定住下来了吗?
  白痴!
  这么破烂的房子你都租?!你还有没有脑子啊!
  不行!不准租!
  如果……如果你们租了这房子……
  那她岂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其实我也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不想就这么绝望。
  我知道,她是十二点前的公主。
  突然就来到我的世界,那么近的距离,却抓不到摸不着。会莫名地发脾气,又莫名地笑着做鬼脸,弄得我心里一片混乱后,便悄悄地又消失了。
  十二点的钟声,是有限时的魔法。
  可她,竟然连只玻璃鞋都没留下。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住址,不知道她是谁——我,要去哪里找她呢?
  我感到荒谬,即使留了玻璃鞋又如何,难道我又能捡起那只鞋子?
  全都是笑话啊!
  我这个没用的废物王子!
  即使公主就在我面前,我也没能力去抓住她,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新租客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总是在屋子里裸奔。真是恶心死了!不看!我才不看呢!死胖子,你干什么把窗边的旧沙发扔了?你知不知道她最喜欢坐在那里喝着牛奶张望这栋楼啊!你为什么又把门锁换了?你换了门锁她就不能回来了!还有,谁允许你在厅里面转呼拉圈的?!该死!她可是曾在那里跳舞的!她那时跳得多么开心啊,你这恶心的肥猪在这里转呼拉圈简直是玷污了我的美好回忆!
  真该死!
  如果我能说话,我就叫爸爸把那栋楼买下来!谁也不租,就自己每天看着!
  可是,这些全都是妄想罢了。
  毕竟,我是个连哭都哭不出来,连一句“我喜欢你”都说不出的废人。
  废人,彻底的废人。
  后来,我也无法再坐在那里继续回忆了。因为,爸爸把我送了去美国。
  爸爸说,找了一个治疗脑部受损非常权威的专家,为我主刀。
  对于手术,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每次都怀着期待进入手术室,再绝望地醒来。
  我是麻木地接受手术,一周一次,一共三次。
  被麻醉时,我做了一个非常甜美的梦。
  梦到自己并没有发生意外,梦到我带她走进了她总喜欢望着的屋子,梦到她惊喜地笑起来。
  啊,果然,和我所想象的一样。
  她笑起来好可爱。
  那是想偷偷珍惜一辈子的那么可爱。
  我不舍地从梦中醒来,醒来后,那一脸欠扁的美国医生居然叫我动动手指,又叫我张开嘴,尽量发出声音。
  蠢货!
  我要能动、要能说话,我还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吗?!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它能动,虽然很艰难,用尽全力才只能动一点点,可是它真的能动!
  我能张开嘴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发出不成话语的微弱沙哑叫声。
  妈妈激动地昏了过去,总是一脸严肃的爸爸眼里也一片湿气。
  可是不够!这样不够!我要下地!我要走路!我要去找她!我要抱住她,然后告诉她:
  拜托,请你,不要离开,好吗?
  这半年来,我日思夜想地,就是这么一句话。
  那臭医生直称这是医学界的奇迹。但他居然又说我几年没动过,肌肉已经严重萎缩,要能恢复正常人一样生活,还必须至少再练习一年左右。
  混蛋!一年?!
  我怎能再忍耐一年这么久啊!
  都是那个偷懒的臭女佣!如果在我不能动的时候,她有遵照医生嘱咐每天给我按摸肌肉,我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只为了移动一个手臂的距离!
  我艰难得学着最基本的活动方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半小时,才勉强走了十二步,汗流浃背。
  虽然很累。可我反复跟自己说,我要见她,我要早点儿见到她。
  如果她见到我能自己走到她面前,开口跟她说话,她会有多惊讶呢?
  可能会高兴得落下眼泪吧。
  又或者,她已经遇到了其他喜欢的人,早就忘记我了?
  即使她爱上了其他人,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我还是想见她。
  好想见她,想得几乎要发疯了。
  迷样的灰姑娘。
  我想我失去的,并不是控制身体的神经,并不是呼唤名字的声音,也不是四年的时间。
  而是,一个我本来可以好好珍惜的女孩。一个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仍会在对面楼用最单纯目光注视着我的女孩。
  她曾经在咫尺距离哭泣着,可我却无法挽留她。
  终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无论我如何努力,还是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恢复日常自理。但我并不开心。
  我叫公司的秘书去调查她的去向,居然一无所获。也怪不得他们,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说不出来,人山人海,去哪里寻找呢?
  灰姑娘,你究竟在哪里……
  我回到公司上班,每天认真学习公司的业务。爸爸称赞我变了,直说这场意外改变了我,我不再贪玩儿,变得稳重了。
  我只能苦笑。
  除此以外我又能如何?我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找回对面楼的她。
  也许童话故事本来就这样写的,没人能保证王子放跑了灰姑娘后,一定能再把她寻回来。
  玻璃鞋可能只是找不到她的王子,一份过于美好的遐想。
  虽然离公司遥远,我还是坚持每天往返那间病期住的房子。我时常坐在楼顶的木椅上,坐在相同的位置,再次望向那栋残旧的破楼。
  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连动都不动一下。
  蓝天依旧,白云依旧,连风,都依旧如昨日,温柔无声。
  可是,灰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那栋残旧不堪的破楼结果还是拆除了,即使我想买下它,也改变不了它是危楼的事实。
  终于,连唯一的回忆都失去了。
  可是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她那日坐在我身边时紧张的呼吸声,她惊吓到的叫声,她低声的抽泣。
  以及她印在我唇上那个似是而非的吻,全部都轻柔得像在做梦。
  只是每次我都会在梦中惊醒,然后发现眼角滑落的泪痕,恍如南柯一梦。
  但这应该不是梦。
  因为现实从来就是出人意料的残酷。
  帮我寻找她的秘书非常好奇,也许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不能动的四年里打发时间的张望游戏,就像一个没有玩具的孩子,一根普通的稻草也是宝贝。可重拾回以前的繁华世界后,谁又会还念着当初那根稻草呢。
  他不明白。
  爸爸妈妈也不明白。
  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明白。
  除了她。
  在整个地球上,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这并不是寂寞时的游戏。
  那其实,是一场单纯到绝无仅有的爱恋。
  寒冷彻骨的寂寞,依然吹嘘在胸口的空洞上。它并没有随着身体的恢复而填补上,反而更加冰冷赤凉,触手即痛。在日益扩张的伤口中, 一天天腐烂,一天天吸食着冰寒的空气进入心肺。
  只有她,知道这种绝望的味道,因为她也和我一样,用那双寂寞到随时会哭出来的眼神一直一直看着我住的房子。
  和我。
  白痴的医生,我该告诉你,所谓的奇迹,并不是什么医学的极限,而是——即使能找回遗失的身体,也不代表能找回消失在十二点午夜的她。
  对不起,灰姑娘。
  这一场哭泣,晚了两年,错过地却可能是永远。
  即使我再坐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一个女孩从对面楼望过来,就算什么都不说、连名字都不知道,也能拥有全世界。
  那么绝望地幸福着、天真着。
  纯粹到绝无仅有。
  一年后,爸爸交了一间分公司给我打理,还特地召开庆宴宣布此事。
  商业的人就是这样,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表面上个个笑得恭喜,当我变成一个废人时,谁有来真正探望过我!那些女人见到我纷纷围上来,如果我还是两年前那个我,她们有谁会看多我一眼!
  讨厌这场面!讨厌这些别有所图的家伙!讨厌那些想攀上来的女人!
  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只有她,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她还是会喜欢上我。
  单纯,纯净,没有任何杂质。
  仅仅因为是我,而喜欢上。
  讨厌的宴会,若非爸爸是主办者,我真想溜了。
  但当我转过头时,我愣住了。
  人群中,我看到她,娇小的身子,托着酒盘,给客人递酒。
  我忍不住奔到走廊上狂笑个不停。
  灰姑娘,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你以为剪了头发、穿了套侍应生的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我询问其他侍应生,知道了她今晚下班的时间。
  “请给我一杯香槟。”
  我不露声色地说道,她回过头,眼中略有惊讶,还是把香槟递了给我。
  “谢谢。”
  我脑海里浮现地却是今晚她下班走出屋子时,看到我在等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也许,该庆幸的人是我。
  她还记得我,还记得……
  别妄想说忘记了我!我才不允许呢!
  表面和其他宾客虚伪应对的我,脑子已经飘到了今晚十二点她下班时的美好幻想。也许我该带她去那个她总是张望的房子,刷上粉红色的墙漆,准备好华丽的蕾丝床单,和紫色的梦幻窗帘。
  见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灰姑娘,愿意陪我跳一只舞吗?”
  这次,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使,一定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在那幕残旧破漏与华丽冰冷的中间,展露着白色的微笑,轻轻地,轻轻地,降落在这里。
  降落在我和她对视的眼神上。
  然后用最纯洁无垢的翅膀,吻了我们。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不为我的钱、不为我的家世、不为我的外貌,不为炫耀,不为面子,不为任何附加理由,哪怕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还是会死心踏地爱上我的女人。
  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许多许多年前,有一个并不漂亮的女孩,趴在对面楼的窗口,偷偷仰望我。
  她没和我说话。
  也没跟我提任何要求。
  只是用最单纯的目光,看着我,一直,一直。
  而我,也只看得到她。
  那时候,世界其实很简单。这个城市中,所有一切人们争相夺之的金钱利益、虚伪面具,都和我们没任何关系。
  只有羽毛般轻盈无瑕的目光,隔着一条并不宽的小巷,无声地诉说着。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