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1-02-26 18:18      字数:4885
  一个时辰前,温惜花曾跟姐姐说——沈白聿,和别的人不一样。他说的时候却还未真正明白,现在他知道了,也许已经太迟。温惜花这样想,感觉着那种无可奈何的怆然,脸上却微笑道:“若你想不到,就由我来想如何?”
  那急遽的动摇只是一瞬间,沈白聿不再有迷茫之色,应道:“你想干什么?”
  温惜花伸个懒腰,悠悠的道:“邀月阁……”
  沈白聿一听就开始呻吟道:“我不去行不行?”
  温惜花笑嘻嘻的反问:“你说呢?”
  温惜花这个人想做的事情,一定不会落空。所以现在他已经得意洋洋的拉着沈白聿,走在热闹非凡的洛阳大街上。
  定神听完他的话,沈白聿笑道:“楼无月这人若不是天性纯良不善作伪,就必然是说谎的大行家。他在街上非要与我结交,又让我这不相干的人给宁三小姐送信,实在行迹太露。纵使原本没有怀疑,看他彷佛要昭高天下楼家与宁家已经行同陌路,也会起了疑心。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骗你?”
  温惜花正色道:“这自然是因为我是温公子,想要骗倒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在这世上。”见沈白聿盯着自己,他才嘻嘻笑了起来,道:“因为他说的话漏洞太大,你会不会拿一听就是在骗人的话去骗人呢?”
  沈白聿也笑了,道:“楼家要转行海运?这笑话可开得太大了。既然楼无月是说的实话,那一定有人在骗他。”
  温惜花点头道:“不错,而且骗他的这个人不但很了解他,还很了解我。他骗楼无月,只是为了清清楚楚的告诉我,那批镖里确实没有‘春后笛’。但是就算没有,这件事也已牵涉太广,宁家、魔教、再来是楼家……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可以将他们的行动关联起来,却暂时想不到。”
  沈白聿眼睛一转,说了三个字:“春后笛。”
  温惜花道:“这个消息大有文章,它并非与镖银失窃的消息同时传出,说明前后两者泄密的并非一人。由最大的受益者猜想,放出镖银失窃消息的,该是楼家。”
  沈白聿皱眉道:“暗镖不必赔偿,也不会有人费力追查,这倒是一个逼得振远镖局不得不竭尽全力的好法子。但他们若开始就不怕人发现,便不会保暗镖,为什么他们又突然不怕了?”
  轻轻摇头,温惜花道:“不,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虽然只是把话反过来说,但温惜花的怀疑大有道理。须知暗镖风险巨大,保暗镖者,若不是钱财来路不正,就是去向不明。所以楼家这笔镖银的来历,既关联劫镖的缘由,也可能着落在劫镖者身上。
  沈白聿沉吟道:“五十万两红货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非楼家急需这么一笔钱,否则实在犯不着为此冒险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纵使它真的来路不正,我看也很难抓到什么痛脚。”
  温惜花苦笑道:“这我也知道,但是天下来路不正的法子多的就是,不如此实在难以解释楼家的所作所为。”
  沈白聿道:“楼家前抑后扬,莫非是在顾忌什么人?”
  眼睛一亮,温惜花立刻道:“不错!这一笔银子也许是某人托楼家保管,也许是楼家本要打算将它送给某人,结果半路起了私吞之心。他们心存顾忌,是以先只好悄悄进行。后来……必是中间出了什么事,对方不再能恫吓楼家,楼家又心切追回失去的镖银,自然改为大张旗鼓。”
  沈白聿笑了,道:“楼家家大业大,家主‘夺命金环’楼定与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门下子弟众多,什么人能让楼家如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温惜花苦笑起来,道:“我只能想得出两个地方。”
  沈白聿微笑道:“我却想出了三个地方。”
  温惜花眼睛一转,道:“哦?我想出的两个地方,一个是魔教,另外一个是官府,多出来的一个却是哪里?”
  沈白聿摇头笑道:“你难道忘了,洛阳是谁家的地面?”
  一愣,温惜花立刻失笑出声。他笑的声音很大,远远的传了出去,害得街上的少女们都在偷偷拿眼睛看,想知道是什么让这英俊的公子笑得如此开心。
  邀月阁,是洛阳最大最红的一家青楼。
  温惜花曾经很喜欢来邀月阁喝酒听曲。但是自从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家里人为了逼婚,一夜之间把邀月阁所有的红牌姑娘换成了相亲的对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温惜花大约明白,家里人对他婚事的热心无非是出于无聊,只是纵使这样,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要沦为别人玩具的孝心。
  想起无数悲惨的回忆,温惜花脱力的叹了口气,也懒得对门口不停抛媚眼的女子看一眼,转向沈白聿道:“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在人多的时候,沈白聿的表情不自觉就变得冷淡起来,错身躲开一个女子依偎过来的身子,他微微皱眉,又放开,微笑道:“我喜欢耳聪目明的人。”
  温惜花嘻嘻一笑道:“那我定要给你介绍一个美人,保证你喜欢。”
  沈白聿正要开口,忽听旁边一间厢房传出男女的笑声,一个女子似是满怀喜悦,娇声道:“丘大爷,你这几天常常来,镖局那边不会没事吧,耽误了你就不好了。”
  姓丘的男子接口道:“没事没事,这些天没什么镖可接,正好我多陪陪你。怎么?不愿意?”
  温沈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又会有那么巧的!
  听见房中对话声渐小,还不等温惜花开口,沈白聿已经道:“我知道了,你要去找哪个姑娘。”
  温惜花笑道:“和你在一起,我能说的话平白少了许多。我要找的人叫做徐霜儿,你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沈白聿点点头,正要离开,温惜花忽然又一把拽住他的手。他回头,看见温惜花似乎是有些担忧的神色,微笑道:“小白,这里鱼龙混杂,自己多小心。”还没等沈白聿说他啰嗦,温惜花已经很快放开他,转往一边的走廊,还回过头朝他摆了摆手。
  温惜花当然不是闲情逸致太多,才非要来逛青楼找姑娘。说起徐霜儿,江湖上知道这名字的人寥寥无几,但是说起“暴雨银针”宋巧巧,那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真寥寥无几。
  宋巧巧除了暗器厉害,更加出名的是她耳目灵便,乃是江湖第一的消息贩子。为此她不知得罪了多少仇家,结下了多少敌人。没有人能想到,她竟在一家青楼里做了妈妈,也难怪十几年来江湖上没有人能真正抓得住她。
  徐霜儿打扮的浓妆艳抹,一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样儿。她一边和客人招呼,一边朝温惜花使了个眼色。
  温惜花随便点了个姑娘,在厢房落座没多久,徐霜儿就端着茶进来了。她笑盈盈的给温惜花倒茶擦桌,嘴上却道:“老规矩,一个回答一百两。”
  温惜花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纸来丢在桌上,道:“我自然知道,答完我的问题,这就是你的。”
  那是一张青色的纸,上面没有字。
  徐霜儿眼睛亮了,她拿起那张纸细细看了看,娇笑道:“好个无本生意,温公子如果去经商,别的人还有什么活路!”
  温惜花也不啰嗦,直接很快的问道:“一,肖四是什么人?”
  徐霜儿收起了那副烟视媚行的表情,答的很轻很快:“他原名肖三义,当年是魔教座下的一名坛主,受教主圣千秋赏识,传了一套天音诀。后来在十四年前魔教内乱中被人打成重伤,为宁啸中所救,改名肖四,一直跟随宁啸中到现在。”
  “二、最近洛阳城有什么动静?”
  “自然是振远镖局失镖最轰轰烈烈。不过从十几天前,在洛阳城外的官道和小路上有一伙贼人出没,他们武功高强,指挥有度,且只抢劫出城的人,官府派人搜了几次也没有消息。另外就是城内晚上也不太平,时常有窃贼行走。”
  温惜花轻笑一声,又问道:“三、青衣楼在何处?”
  徐霜儿坚决的摇头道:“我不知道。若我知道,早已经没有命在了。”
  彷佛知道她会这样说,温惜花也不以为意,重新问道:“四、楼家是怎样发家的?”
  “楼家自九十多年以前从泉州举家来到洛阳,据说他们最初做的丝绸织造,后来改行做珠宝玉器生意。这些年一直经营有方,商誉又好,所以生意蒸蒸日上,成为珠宝行业的三大家之首。”
  “他们和宁两家的婚事?”
  “婚事是去年底定下的,楼定与亲自提的亲,据说宁三姑娘和楼二公子也是情投意合。只是除了失镖的事情以后楼家不知怎地就和宁家没有来往,也有人说商人重利,楼家是怕振远镖局的麻烦上身。”
  “五、宁征的老婆是什么人?”
  “我不清楚。宁征和宁三小姐年前到关外去给宁渊接镖,回来时跟车带了一个重病的女子,两个月前宁家请了几个知交的好友,就这么把他们的亲事办了。坊间传说这女子长得太丑宁家才不敢宣扬,她没出来过几次,所以连名字也没有人知道。”
  “六、最近可有魔教的消息?”
  徐霜儿倒吸一口冷气,许久之后才苦笑道:“温少爷,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该回去问你大姐才是。”
  温惜花挑眉道:“怎么说?”
  徐霜儿缓缓的道:“魔教自百年之前三仙出世,大乱江湖,那时温家据洛阳以抗,魔教不能进驻江北半分。后来‘天仙’姬魅儿忽然失踪,‘地仙’印残血又为沈放天所杀,‘散仙’云镇干一人独力难支,被温家打的大败。从此之后,魔教与温家就有不成文的约定——只要温家在洛阳一天,魔教就不能有任何江湖势力在洛阳活动。所以洛阳这里,关于魔教的消息反而是最少的,加之魔教行事诡秘,旁人无从度其根本。温家与之对抗多年,数据应该比我详尽得多。”
  点点头,温惜花又道:“这第七……”他停了停,似乎是难以痛下决定,又似乎犹豫着该不该问,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厉声道:“第七、我想你给我打听两个人,我要知道过去三个月这两人都在哪里、在干什么,越清楚越好。”
  他拿了一张纸来,写了两个名字上去。徐霜儿一见,就现出诧异之色来,她抬头似是要问,温惜花却似不容她多说,挥手打断道:“打听清楚了就把消息送到我大姐那里,现在这张纸是你的了。”
  徐霜儿知趣的不再多问,这时楼梯间响起脚步声,她收起桌上的东西,大声笑道:“公子啊,我们这箫语姑娘可是新来的清倌儿,琴棋书画都是一等一的好,保证您不会后悔。”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小婢扶着琴走进来,后面是一位黄衫的姑娘。徐霜儿已换上了鸨母知情识趣的表情,过去拉了那叫做箫语的女子过来坐在温惜花对面,又笑着扯上小婢关门离开了。
  温惜花本无心与此,正在想着找个法子脱身去找沈白聿,却听箫语轻轻拨了一声琴弦,曼声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这声音竟有几分耳熟,温惜花朝她望去,不禁怔了一怔。
  关于鉴赏美人,温惜花一向是行家。据他自己的观点,一个女人可以不美,也可以不出众,最最要紧的,是不可以显得浅薄。之后,温公子又特别补充说明,所谓美人,相处之时应如同书卷连绵、层层迭进,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味。
  方匀桢听见以后,就朝他打趣:你之后是不是要说,一个气质美好的女子若再有美丽的外表,那就完美无缺了。
  这个问题,我们的温公子笑的扇着扇子,没有回答。
  无论以任何人的眼光来挑剔,这位箫语姑娘,也实实在在是一位绝代佳人。她脂粉不施,打扮的颇为素净,低眉敛目,五官精致。她最美不在秀丽的脸孔,也不在婉约的气质,而在于她眼中的神色。她的双眸,有如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的夜空般神秘,又像终年不断小雨的山色一般明净。
  这样的美人,让温惜花也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苦笑起来,叹道:“唉,居然劳动楼姑娘到这样的烟花之地沾染风尘,实在是我的罪过。”
  化名箫语的楼舞雨宛然一笑,抬起头来,柔声道:“哪里,温公子是风流之人,我们在这样的风流之地见面,不是很相得益彰么?”
  她的语气就好像她的人,又柔又软,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温惜花却听得汗毛直竖,笑道:“楼姑娘,我这人最听不得美人说好话,求你就莫要绕圈子,有话且直说。”
  楼舞雨嫣然一笑,妩媚之极。她起身给温惜花斟了一杯酒,然后弓身一福,捧着那酒道:“今早城门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温公子原谅则个。”
  拒绝美人的盛情从来也不是温惜花的作风,所以他就干干脆脆接过那杯酒,放到唇边。要喝之前,温惜花忽然又笑了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