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1-02-26 18:06      字数:4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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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一点美中不足就是这两个忠于职守的勤劳家伙管过了界,常常抓纪律抓到我头上来,害得我连个懒觉都没法睡了……
  有了这一番认真整顿,五城巡戍营总算不再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京城的治安也大为改观。
  只是自己想想有些好笑——北燕一直是我的敌人,多年缠战,数度交锋,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战胜对手,击溃敌国。没想到阴差阳错,我竟会成了北燕的五城巡戍使,不管心里是怎样想的,事实上总归是在为敌国的百姓出力卖命,保障平安,老天爷这个玩笑也实在是开得够大啦。
  第十章
  已经是仲春了。很好的天气。
  阳光明媚,风和日暖,我终于顺利摆脱了拓拔弘的管制,跟着雷鸣和易天在城中进行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次例行巡视。
  因为不喜欢招摇,我们没有带上巡逻的城卫小队,没有骑马,甚至连官服都没有穿,就这么一身便衣地出了门。混在街上的百姓当中,还算不太引人注意,起码不会让市井流氓望风走避,了解起治安情形来多多少少也方便一点。
  刚从一条小径转入繁华的玄武大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原本是平静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混乱。不远处,有一队车马正大摇大摆地缓缓行来,庞大的队伍挤满了整条大街,路人纷纷走避。
  “谁家的车队?”我不悦地皱眉。这么招摇,未免有些太过份了吧?
  “是西秦的使节吧?”易天静静地接口回答,“同文馆昨天接到西秦使节送来的文牒,说他们今天就会进城了。”
  西秦的使节?我微微一愣,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心底却不禁一阵轻颤,本已被努力尘封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
  原来不管到了哪里,还是避不开这一段刺心的回忆么?
  西秦……祁烈……它现在应该是他的国家了。不再是我的,永远不再是……那片曾浸透我鲜血和汗水,留下我无数回忆的土地,我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股难言的酸涩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我的喉咙突然哽咽。
  那场宫变到现在已有半年。在过去的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里,我都在努力地对自己说:忘记,忘记……忘掉过去的所有一切,让自己在这里重新活过,不管怎样。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忘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一件事。
  当你千方百计想要忘记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总会有什么东西猛然间涌到你的眼前,揭开你的伤口,击破你的防卫,让你重新记起过往的一切。
  而你却无法回避。
  ……
  “喂!你怎么了?”雷鸣奇怪地推推我的肩膀。
  “哦,没什么,又有点困了。”我恍然收回飘远的心神,有点勉强地笑了笑,随口搪塞道。
  “真是服了你!”雷鸣信以为真,很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一天要睡多少时候才会够!”
  我耸耸肩,无意中对上易天的眼神。他正静静地凝视着我,温和的目光中隐含着几分关切的味道,显然是看出我有些不对劲,只是很体贴地没有发问。
  没事。我感激地回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比起缺心少肺大而化之的傻小子雷鸣,易天实在是善解人意得多了。他总是那么温柔含蓄地淡淡笑着,不动声色地关怀着身边的每一个人,默默地为你做着一切,甚至在你开口之前就已经送上了他的支持。这样的好男人现在是越来越少见了。如果我有个亲妹妹,就算死磨活赖也得把她嫁给易天。
  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打算让易天知道我的心事。
  是的。我感激易天的细心和体贴,欣赏他的沉稳内敛和温柔含蓄,也喜欢雷鸣的爽朗率真的阳光与活力。如果是在一年前,我一定会和他们成为无话不谈、可托心腹的莫逆之交,可是现在……我们大概只能是朋友,互相欣赏互相尊重的君子之交。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彻底敞开心怀与人相交的信心和能力。
  祁烈给我留下的这个印痕,也许我永生都无法磨灭。
  说话之间,西秦使节的车队渐渐近了。我拉着雷鸣和易天向后退了几步,顺便不露痕迹地把自己隐藏在雷鸣的身后。不知道西秦这次派出的使节是谁,但无论是谁,他都大有可能曾经在朝上见过我。在这里被人认出是件麻烦事。尽管我的样子比起以前已变了很多,可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站在路边的人群中,我就象一名普通的北燕百姓一样,漠然地看着西秦的车队从面前驶过。
  目光所及,一抹刺目的浓黑陡然跳进了我的眼帘。
  什么?!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终于确定我的眼睛并没有出错。
  没错,是黑色。马颈上的簪缨,车厢上的垂饰,还有……看到每个人衣襟袖口的黑色滚边和腰带,我心头巨震,脸色在刹那间白了一白。
  按西秦礼仪,这是国主大丧才有的装束,难道祁烈……
  怎么可能?!祁烈他怎么可能会死!!!
  我闭上眼,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脑中却轰然乱作一团,心中更浪涛翻滚,说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祁烈现在是我的敌人了。他背叛我,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追杀我,并且一步步将我逼到死地。他死了我应该高兴的,但是并不。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感到痛快,反而有些惘然若失,甚而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当然,毫无疑问我恨他,在内心深处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背叛。可是那并不代表我希望他去死!
  小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既然从我手中夺走了这片江山,就应该做得比我更好,更成功,才不枉了你处心积虑的一番背叛。你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这样死掉,随随便便就抛下一切?这样子你又能对得起谁?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竟有些酸涩。不不不,我是不会为他流泪的,那个冷酷无情的狠心小子,一定不会。
  可是心里却茫茫然乱成一片……
  直到车队全部过完我仍然呆呆地站在街边,被雷鸣大声叫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神不守舍的!少睡一会儿觉就困成这样?”
  “……没什么。”我努力维持住平静的表情,故做轻松地随口道,“这次西秦派出的使节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
  我立刻把目光转向易天。易天的消息一向灵通,什么事情都很难逃过他的耳目。但这次他也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我皱皱眉,不说话了。不管来的是谁,我都得想法打听一下西秦现在的情形才行。我不相信祁烈就这样死了,怎么都无法相信。他是那么的年轻,精力旺盛身手矫健,象一只猎豹般充满力量,又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这么年轻……”
  “这并不奇怪。”易天听到了我的话,淡淡地说,“政变哪有不死人的?就算是亲兄弟也是一样。隔这么久才听到祁越的死讯,我已经觉得很意外了。”
  “什么?”我一怔,以为自己不小心听错。“谁的死讯?”
  “祁越啊,西秦的前任国主,也是现任国主的亲哥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一次,我才彻底地呆住了。
  听过易天详细的讲述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他们的服丧并不是为了祁烈,而是为了我——七天前祁烈终于下诏宣布了我的死亡,并且以国主之礼为我落葬,从而正式结束了我的朝代。
  代而起之的是“承天”这一个崭新的年号,一位更强硬更有力的铁腕君主,以及一班趁时而起的朝中新贵。
  不知道是否念及旧情,祁烈并没有象通常的政变成功者那样,彻底地抹煞我的地位。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我死了。举世皆知。尽管我现在仍然生存,却再也不能以祁越的身份在人前出现。祁烈更不会容许我的存在。他轻飘飘的一道诏书,便彻底断绝了我恢复身份重回故国的所有可能,断绝了许多人恢复旧朝的指望,更巩固了他根基未稳的统治地位。
  很必要也很有效的一个手段,其实他早就该做的,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拖了这么久。
  但是我知道,这道诏书一下,就算是正式地割断了我们两人的兄弟之情。我亦再也无法逃避这个冰冷的现实:小烈,我最疼爱也最信任的兄弟,愿意把一切都与他分享的那个人,他是真真正正地要我死。
  其实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心里也早已痛到麻木,然而此刻重新回首,才发现伤口仍旧鲜血淋漓,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静静地腐烂。
  今夜,大概是又要终宵不寐了。
  深夜。没有月亮。夜风清冷。
  我独自坐在一个僻静的小山丘上喝酒。
  我的酒量并不好,象手中这样的烈酒一喝就醉,可是我想醉。 醉了可以忘记很多事。那些事我并不想再记起,然而它们却始终顽固地在我的脑海中往复盘旋,挥之不去。
  比如第一次见到小烈。当时才只有半岁的他还站都站不稳,却偏要挣脱嬤嬷的手,跌跌撞撞地自己乱走,结果一跤便跌进了我的怀里。好象就是从那以后小烈便粘住了我,总是哭着闹着一定要我抱,让我怎么都摆脱不开。
  那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孩子呢……
  还有,第一次教小烈认字。那时他两岁,精力旺盛得象只小猴子,整天在宫里四处乱跑,只有在我抱着他的时候才会稍稍地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我怀里看我读书写字。我坐在桌前读战国策,他就时不时伸出小手指着一个字,问:哥哥,这个应该怎么念?而我,就耐心地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教他读出来。
  一个站起来还没凳子高的小小学生,坐在同样是未脱稚气的小小老师怀里,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地一教一学,实在是有点好笑的一个场面,过往的宫女看到了,无不偷偷地掩口窃笑。可是那一段时光,也实在是很让人怀念……
  还记得第一次教小烈骑马的时候,五岁的小烈才到我胸口那么高,踮起了脚尖还摸不到马鞍。我心爱的‘追云’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可怕的庞然大物。他心里明明害怕,却硬是咬着牙往马背上爬,怎么劝他都不肯罢休。最后我只好把他抱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坐稳,如何握缰,如何控马,带着他在城外四处奔弛,走遍了京城内外的大小山峦。小烈乖乖地依在我怀里,清脆的童稚笑声洒得漫山都是……
  从那以后小烈就爱上了骑马。一年后他已经可以娴熟自若地纵马飞奔。我把伴我多年的“追云”送给了他,虽然自己心里也不舍得很……
  还有,第一次带小烈出门远行,第一次把他带上朝堂,第一次把权力和信任交到他手里……小烈有太多的第一次都是与我共同经历的,最后的一次就是那场宫变。象以前的无数个第一次一样,他完成得干净漂亮。
  小烈他……从来都是个聪明绝顶的学生呢。可是我又几时教过他背叛?我苦笑着举起手中的酒坛,仰头痛饮,让火辣辣的烈酒冲淡口中的苦味。然而一口酒直冲入喉,苦味没有丝毫减淡,我的眼泪却被激辣的酒气呛了出来。
  这酒,真的是很烈啊……
  背后响起轻轻的足音,在安静的夜风中清晰无比。
  你来了?我懒洋洋地问,头也不回地向后扬了扬酒坛。
  是拓拔弘,不用回头我也知道。
  不是我神机妙算未卜先知,而是这些天来,我早已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
  只要我独自在街上信步闲逛,十九会与他狭路相逢;而我若跟着雷鸣易天去喝酒散心,更是永远会同他不期而遇。每一次所谓的‘偶遇’,拓拔弘的态度都自然得很,一副若无其事理所当然的寻常表情。可如果这些都是巧合,那世上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不能不佩服他‘巧合’的本事。今夜我原本不想见人的,只想抱着只酒坛躲起来一个人喝酒,而且都躲到这里来了,他居然还能找得到。
  真好奇他是不是长了一只狗鼻子。
  只是这一次他出现的时机赶得正好。我已经半醉,脑中一片昏昏沉沉,整个人反而出奇的放松,忘记掉与他针锋相对。
  “真巧!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我靠着身后的大树,笑嘻嘻地抢先替他说出那句用得烂掉的开场白。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被我似嘲似谑似笑非笑的调侃弄得脸色微红,尴尬地停住了脚,站在我身前一尺之外。
  看到他的样子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其实我没有多少难为他的意思。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本来只希望独处,但是却并不讨厌他的到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在北燕最熟悉的一个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再讨厌的人都会变得有几分亲切。更何况拓拔弘这个人还不算坏,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古怪别扭,让人觉得很难伺候,但在他没有存心整人的时候,倒也算得上是个酒中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