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1-02-26 18:06      字数:4800
  不问胜败,只求一战!
  脑中一片空灵,手里的长剑随心所欲,自由挥洒,渐渐摆脱了对方的压力与束缚,不再是被动的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竟有如天马行空,江河奔涌,流畅得再无半分滞碍。
  体内的真气竟也是从未有过的流转自如,源源不绝,充盈着全身所有的经络,仿佛举手投足间就会倾泻而出,丝毫不用担心无以为继。
  越到后来,我打得越是得心应手,将一身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无保留。在强大对手的压迫下,更是令剑法上的修为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长剑挥洒之间,已完全脱出了原有的招式与路数,只觉得自己与掌中长剑已合为一体,而精神却又与身体全然分开,人剑合一,物我两忘,剑虽还是那一把剑,我却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浑然忘我的酣战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日影缓缓西斜,对手的呼吸渐渐粗重,眼前坚不可摧的凌厉剑势再也没有原先的可怕,就连那灿然耀目的剑光也仿佛比先前黯淡了几分。
  兵刃相接的金铁交鸣声越来越少,再不象以前那般频密,只是隔三差五才响起一声。但两支长剑一旦相交,发出的撞击声却异常尖锐,响亮得直入云霄,几乎震得人心头大颤。
  在别人眼中,也许只看到我们两人混战一团,剑光交错,难以分清谁胜谁负。
  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渐渐扭转了局势,压制住聂正凌厉的气势,终于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经过一番激烈的苦战,我已经完全领会并驾驭了自己剑法中的真正精髓,真正步入了剑术上的新一重境界。
  而聂正,却仿佛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逼人锋芒,身法和剑招有些轻微的涩滞,不复当初的连贯流畅。
  再打了近百招后,我横空一剑当头劈下,去势迅猛无伦。这一剑看似毫无花巧,剑势却是威凌天下,将聂正周围的方圆数尺都笼罩在内。聂正避无可避地举剑格挡,两剑相交,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竟然断了。
  我微微一愕,手上的剑势立刻一收,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进攻。
  而聂正也在断刃落地的同时飘然后退,远远地退到了三尺开外。
  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的灰色布衣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虽然身形依旧挺直,脸色却已经涨得通红,正在难以抑制地激烈喘息着。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已经打了这么久?
  我反手一抹,才发觉自己满额是汗,身上虽不象他那样汗湿重衣,后背的衣衫却也都湿透了。
  “我输了。”
  聂正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剑法不凡,内力深厚,聂正自愧不如。”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坦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甘之色。我一怔,回想刚才的一场激斗,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没错,他是输了,输得明明白白,无可置疑。但他却不是输在剑法上,而是输在内功和耐力上面。这一场恶战打得殊不轻松,对真气的消耗非同小可,到了最后,聂正的内力几近耗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一下硬碰硬的举剑格挡,内力的强弱差距判然,折剑认输已势不可免。就算他长剑没有折断,也不可能再支持多久了。
  如果纯以剑法相较,我还无法胜得过聂正。纵然是在刚才的比斗中修为大进,突破了一重新的境界,但最多也只能与他斗个平手而已。
  可是我的内力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好的?明明已大受寒毒损伤,应该大不如前的,为什么还能如此浑厚充沛,居然好象用之不竭的样子?
  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上台前服下的那粒青阳丹……
  多半是它了。我顿时恍然。没想到这青阳丹除了能压制我体内的毒性,竟还有提升内力、激发潜能的功效。
  “不,应该算是平手。”我垂下长剑,坦然直承。“阁下剑法高明,江逸自认无法取胜。”
  聂正脸色一沉,却不领情,一双清冷犀利的眼睛紧盯着我。
  “输就是输,聂某不必阁下容让!今日技差一筹,剑下落败,日后聂某定会再来讨教,还望阁下多加珍重。”
  语声平静,自他口中缓缓地一字字吐出,听来却只觉坚如金石,令人心头不由一震。
  一言既毕,聂正抛下手中的断剑,飘然下台,不顾而去。
  直到此时,满场观众才从心动神驰、如痴如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出轰然雷动的欢呼声及喝彩声,声势之浩大,仿佛连脚下的擂台都给震得微微摇动。
  我对满场沸腾的欢呼声听若未闻,望着聂正高瘦挺直的背影怔了片刻,才一言不发地还剑入鞘。
  他是如此的骄傲,竟不屑于接受我的容让,一定要亲自在剑上胜过我才肯罢休。有此一言,日后只怕我免不了还会有麻烦。
  然而他所不要的胜利,难道我便很希罕么?
  这场比剑的结果应该在萧代的预料之外。
  然而在出乎预料的挫败面前,他却保持了极佳的风度,神色不变地坦然认输,并立即当众宣布放弃了对安平两郡的所有权。
  在此起彼伏的热烈欢呼声中,我被两名侍卫以前所未有的尊敬态度请回到看台上。
  北燕王笑容满面地迎接我的凯旋。也不知是因为赢得了安平两郡,还是高兴我为他挣回了面子,他对我的态度出奇的礼遇,目光中更是充满了赞赏与笼络。称赞了几句我的身手后,顺理成章地宣布道:
  “江逸比武获胜,理当封赏。虽然比试的对象不同,但本王前天的承诺仍然有效。自今日起,江逸就是本王的禁军统领,官职三品,俸禄加倍。”
  有了前天的一番铺垫,再加上刚才我在关键时刻力挽败局,为北燕大大地争了一口气,对于北燕王的这一任命,台上的众人虽然反应不一,却都没什么反对的表示。只有拓拔圭脸上的嫉恨之色越发浓重,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恨不得把我吃了似的。而拓拔明望向我的眼光则更亮了。
  如果换了是昨天,甚至哪怕是比剑之前,对于北燕王破格的封赏,我都会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因为我既不愿在敌国之中抛头露面,引人注目,给自己和西秦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又不想陷入三王争储的政治斗争,成为这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我的心愿十分简单,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救出萧冉,再悄悄地带着他们父子离开而已。
  但是经过了方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较量,我的心情与想法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与聂正的这场较量,是我一生中最艰苦、最凶险、却也最最痛快的一战。在强大对手的压逼下,胜负决于顷刻,生死悬于一线,稍有退缩便会惨遭败亡。然而一旦迎头直上,却反而激发出了我的斗志与潜能,不光在剑法上大有进境,精神上亦是豁然开朗,再不似以前般消极被动,而是第一次打起精神,要积极地面对眼前的处境了。
  以前的我,在深受打击、灰心失望之下,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顾虑良多,缚手缚脚,遇事只是被动地勉强应付。然而天意弄人,我一心只求平凡普通而不可得,却给人逼迫着一步步走上了北燕与东齐两国权力斗争的舞台中心。
  我不想卷入肮脏黑暗的政治漩涡,却与拓拔弘兄弟、萧冉、萧代均扯上了纠结不清的联系;我不想出头露面,引人注意,却在使节云集、万众瞩目的公开场合下战胜了聂正,成了替北燕争光的大英雄。造化弄人,一至于斯!回头想想,实在是不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事已至此,再消极回避已无任何意义,倒不如索性无拘无束地放手而为,反而可以在身陷敌国、孤立无援的不利局面下,为自己争取几分主动。
  心念既决,我便不再有半分犹豫。意态从容地洒然一笑,我信手拂了拂飘动的衣摆,没有按规矩跪倒行礼,身形反而挺得更加笔直,朗声道:
  “多谢大王抬爱。但江逸威望不足,资历尚浅,不敢担任如此重要的统领一职。还是请大王收回成命,改派一个更适合的职位吧。”
  “哦?”北燕王没有料到我竟会推辞,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充满兴味地反问我,“你想要什么职位?”
  “江逸不才,愿意出任五城巡戍使一职。”
  “什么?!
  饶是北燕王见多识广,也给我的答案弄得呆住了。其他人更是大出所料,议论纷纷,看向我的眼光就象看着一个傻瓜。
  “你……确定自己没有说错?”
  “当然确定。”
  ……
  北燕王摇了摇头,困惑不解盯着我研究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就如你所请。明天……你就到五城巡戍营上任吧。”
  环视四周,扫一眼台上诸人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疑惑,有的庆幸,有的嘲笑,虽然反应各自不一,但是无一例外,都认为我的选择匪夷所思,愚蠢得到了极点。
  也难怪。禁军统领的官阶是正三品,统率着两万兵强马壮的京城禁军,守卫内城,权责重大。在军中任职,立功升迁的机会最多,京城禁军是北燕王的直属嫡系,这个统领更是前程无量。
  而五城巡戍使却只是个小小的正五品,手下不过管辖着三千城兵和不足千人的五城巡捕营,负责维持京城治安和正常秩序。这个职位不是军职,说起来不过是个风尘俗吏,别说没什么太好的前途,光论地位和威风,就连禁军统领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更何况京城地广人多,龙蛇混杂,地痞流氓恃强凌弱,豪门贵族仗势横行。环境之复杂、治安之混乱、律法之废弛一向是出了名的。正五品的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外放出去当个太守,也算是掌握一府百姓生杀大权的父母官,威风权力着实不小。可是到了这冠盖云集、满城权贵的京城之中,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了。要以区区的五品微职维持京城的治安,着实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
  听说前两任五城巡戍使一个是因为懦弱无能、未尽职责被降职调用,另一个则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而遭人排挤,外放边疆。象这样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却不知死活地主动要求接下来,也难怪众人都一脸愕然、大感意外了。
  “嗯……江逸,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北燕王好象有些同情我的自找麻烦,很善良地问我,大概是想给我个机会有所补偿吧?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请大王准我放手行使自己的职权,不受朝中权贵的掣肘。江逸保证,一定给大王一个繁荣平靖、秩序井然的京城。”
  “你只有这一个要求?”北燕王意外地‘哦’了一声,再度从头打量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本王便答应你的要求。赐你一枚本王的令牌,凡事只要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均可由你全权处置。谁敢胡乱插手干涉,你可以先斩后奏!”
  “多谢大王!”
  不理会北燕王身边向我射来的各色目光,谢恩过后,我施施然地挺身站起,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拓拔弘紧紧地盯着我,目光尖锐如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走回他身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过了一会儿,才头也不转地低声开口:
  “很好……江逸,你果然是厉害得很。今天全场的风头可是让你给出足了!”
  “是么?那要多谢你给我的机会啊。”
  “你的表现很惊人啊!锋芒毕露,出语不凡,跟前天相比,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不再想继续平淡下去?”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以前的淡漠懒散是我的本性,现在的锋芒毕露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是命中注定,与世无争、悠闲自在的平淡生活永远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镜花水月。既然我已被命运逼迫着一步步走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又何必再继续隐藏下去?倒不如索性痛痛快快地放手一搏,总比屈居人下、任人摆布要强得多了吧?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为了利用我的一身所学,拓拔弘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既在京城中为我大造声势,又在北燕王面前推荐揄扬,更以高官厚禄诱使我动心,花的心思着实不少,势必要让我乖乖地为他所用不可。
  现在结局如此,不知他是否觉得满意?一定会嫌我舍位尊权重的禁军统领不做,偏偏去屈就五城巡戍使的微职,大大地打乱了他的计划吧?
  一想到这点,唇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很难得地在他面前觉得心情很爽。
  拓拔弘侧过头,斜斜地睨一眼我唇角的弧度,仿佛猜出了我此时的心思。
  “哼,别告诉我说你这样做是因为我。”
  “那么你认为……我又会是为了谁呢?”
  面对我以退为进的反问,拓拔弘摇了摇头,突然笑了。
  “江逸,跟你斗心思还真是有点意思。你确实……很会给人意外啊。”
  第八章
  直到坐上回营的马车,拓拔弘都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他专注的眼神,懒洋洋地往座位上一靠,只管舒舒服服地继续补眠。
  谁知道拓拔弘闲得无聊,偏偏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