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6 17:58      字数:4724
  嘉培听了这一番话,妥为唏嘘,她以为她的遭遇已经够苦了,谁知道即使是顺风顺水的人生,一样有比她更难过的人。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了。她和若杏的年纪一样大,可是她的吃穿用度,学习费用却从来不用她亲自操心过,当她有需要时,只要向她母亲提出,她母亲自然就会给她。在她的思想中,父母供养自己仿佛是天经地义的,却从来没有想到,为人子女者,向父母伸手要钱并非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想起了母亲为她筹集学费而向姥姥姥爷借钱时的一幕,那被她不小心撞到的不堪的一幕,心有戚戚焉,如果我们的人生注定不顺,那为什么不尝试着在这荆棘中学会长大?
  “我也要去卖月饼,若杏,你带我去吧。”
  嘉培的话吓到了曹媛:“什么? 卖月饼?我没听错吧,我的亲娘啊,你脑袋喝大米粥啦。”
  “怎么?不行吗?”嘉培眉毛一挑,有点挑衅的说道。她,沈嘉培,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看低了她,她并不觉得卖月饼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加不觉得卖月饼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反正再丢脸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了,卖个月饼又算什么?董若杏做得了的事情,她沈嘉培也能做得到。
  “嘿嘿,我的姑奶奶,我就怕你没那个耐心。卖月饼可不是上马哲,马哲老太太听腻了也就90分钟的事情,卖月饼可不止90分钟。”
  “900分钟我也不腻。”嘉培头颅一扬,宣示表决心。
  “他娘的,老子豁出去了,老子和你一块卖,你丫的要是比老子早缩山的话,你的钱就归老子了。同理,我要是比你早缩山的话,我的钱就归你了。”
  “谁要你的臭钱,放在臭袜子里一股铜臭加脚臭味。”
  “个龟儿子,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总之一句话,愿赌服输。”
  “既然你们都去了,那不妨把我也带上吧。”就连姒凝,也跟着掺和进来了。
  “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在旁沉默着看她们斗嘴的若杏终于开口了:“这个促销是要面试的。我去年卖得好,自然免了这个面试,但是你们却还是要面试的,面试通过不了,一切都是扯淡。”
  “他妈妈的蛋蛋,老猪肝,名堂多到卵都跌。”
  最后面试的结果,只有嘉培通过,面试通过的那一刻,曹媛阴啧啧的看着嘉培说:“我看你丫啥时候被打倒。”嘉培没有反驳,可是却憋了一口气在心口。
  打工的时间是要配合课程表来安排的,嘉培是第一次促销,本来指望若杏能在旁有个照应,谁知她和若杏的课表不一样,所以安排的时间也不一样。于是,她的心里直打鼓,胆怯,没底。若杏看出了她的忧虑,于是提议负责人把她们安排到周末的两天。若是别人负责人可能不大爱搭理,但是若杏在去年的业绩不错,在那个小组中,是最好的,于是负责人也网开一面,给了两人一个方便。
  于是,促销在那个周六无声无息的开始了。促销期间的午饭是自包的,若杏本来打算买几个馒头和一瓶矿泉水拿来充饥,但是一想到嘉培自幼养尊处优惯了,那里可能咽得下又干又无味的馒头,于是另外买了几块方包给她。
  打工的商厦八点半营业,两人八点就到了,负责人给了两人一块头巾和一条围裙,当作工作服,然后叮咛了几句,两人就正式开始打工生涯了。嘉培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潮,心里揣揣不安,简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手脚要往哪里摆。刚开门时,商厦的人还不算多,也没什么人上来购买,她也还算清闲。后来,人潮慢慢地多了起来,到她们摊位的人也开始络绎不绝起来,和她们一组的另外几个学生已经开始使出浑身系数招揽顾客了,就连若杏,也开始拍着手掌叫卖起来了。只有她,呆呆地站在一旁,想和她们那样,扯开喉咙来喊客,可是嘴巴张开了,心底却直发虚,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她想找若杏帮忙,让她给她勇气,可是若杏哪里有时间管她,顾客太多,问这个问那个的,竞争又激烈,她忙着拉拢顾客还来不及,根本无暇分心顾虑到她。于是,她只得站在那里,当起了壁花小姐。后来,慢慢地也有顾客上来问她所销月饼的情况,可是她事前没有做功课,哪里懂得那些名目繁多的品种,只得笑着搪塞过去。遇到脾气好的顾客笑笑也就过去了,遇到了那些脾气不好的顾客,少不了被讽刺一番。结果一上午下来,别人都或多或少都有了收获,只有她,还是零记录。中午吃饭的时候,若杏问她怎么样?她尴尬地笑笑,只说还好。若杏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就问她是不是不习惯?她摇了摇头,不是不习惯,而是拉不下面子,没有那个勇气。若杏看她那样子,叹了口气:“都怪我,只知道忙我自己的,都忘了你是第一次出来促销,完全不懂的。这样吧,下午你跟着我做,我喊你就喊,我招呼客人你也跟着我招呼客人。”
  嘉培坐在旁边,心情低落,听了若杏那番话,她憋了半天,才回应一句:“若杏,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适合做这些买卖?”
  “有哪个人天生就适合做买卖的?人都是练出来的,多喊几声,多做几次就好了。”
  “我觉得我是你的拖油瓶。”
  “胡说,做我的拖油瓶你还不够资格。”说完,若杏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方包和一支矿泉水递给嘉培:“吃吧。”
  嘉培看到若杏的面包,妥为惊讶,她也跟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几块芝士蛋糕和肉松面包:“我还以为是我来准备午餐呢。”
  若杏看了一眼她的面包,然后说:“午饭吃我的,晚饭吃你的。别浪费。快点吃吧,没多少时间磨蹭了。”
  嘉培听了她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啃起她的方包了。嘉培并不喜欢吃方包,干巴巴的,远没有芝士蛋糕和肉松包来的松软可口,但是她不忍在若杏面前违逆她的意思,她深知农家子女的不易,一分钱掰成两分花是常有的事情,既然若杏都愿意为了迁就她而把馒头改成方包了,那她何妨也迁就着她把蛋糕和面包改成方包呢。
  中午的午餐时间只有半小时,半小时后就得开始又一轮的叫卖了。这次若杏答应了带着她一起干,嘉培心里也有了底了。
  第一口叫卖喊出声的时候,连嘉培自己都觉得声音不可思议的小,还透着一股心虚的味道。若杏听到了她地叫卖声,在身边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笑,嘉培在她的目光似乎找到了自信,刚才还火辣辣的脸孔似乎也消退了不少,于是她接着喊出了第二声叫卖声,然后越喊越多,越喊越大声,都后来甚至还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了。正喊着,若杏一把拉着她,走到了一个顾客前面,然后招呼了起来。嘉培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就帮着打下手,若杏说到莲蓉味的时候,她就把莲蓉的月饼拿出来,若杏说道高档包装的时候,她就把最贵的拿出来,至少这样她觉得自己是劳动的,而不是一个拖油瓶。一个下午下来,她沾着若杏的福气,居然也卖出了两盒月饼。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卖出第一盒月饼时的高兴的,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底里早已乐开了花。
  到了晚上正要下班的时候,嘉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陈瓷。那时她正扯开了嗓子在喊客,冷不丁的陈瓷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的出现太过突然,连个缓冲的余地也没有,害得嘉培把自己最市井,最落魄,最不可思议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在了这个昔日玩伴的面前。她站在那里,嘴巴都还张着,可是声音却已经早早的喊出了口了。陈瓷还是像往常那样,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然后一脸若无其事的对她说:“好久不见啊,培培。”
  嘉培笑着回应道:“好久不见。”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
  陈瓷看着嘉培,然后有点探寻意味地说:“对了,听说,你和湛鸣分手了。”
  “嗯。”
  “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要分手啊?都快要走到最后了,怎么就分了呢?”
  “……”
  “你知不知道湛鸣消沉了很久?你们……你们这两人怎么回事呢,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非得分手不可吗?这段感情对于你们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吗?随随便便的说放弃就放弃。如果是我,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要抓住它不放。”
  “陈瓷,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不会懂在爱人面前低人一等的感觉是多么的难受,夏虫不可语冰,你如何能体会从云端到泥地里的遭遇是多么的惨烈,惨烈到连一段感情都要跟着陪葬。
  “我当然不懂,为了爱情,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非得这么撅着,闹分手吗?”
  “他还好吗?”
  “已经出国读书了。”
  “那就好了。对了,你一个人吗?”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于是索性转个话题。
  “嗯,来找我男朋友。他在四楼的家电城里搞促销呢。”
  听到她的话,嘉培又想起来记忆中那厌恶的眼神,浑身上下,顿时不自在起来:“那你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那好,有空再联系。”
  嘉培望着陈瓷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那道朝着爱情的方向走去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分。她不懂,她当然不懂,她拥有着这世间令人艳羡的一切,她从来没有失去过,所以她不会知道失去的恐惧。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分手都是不肯牺牲的,有些人偏偏就是牺牲了自己的感情才会放手给对方一片广阔的天空。爱情并不是走到最后才是完美的,有些爱情,是捆绑,会把爱恋当中的两人困死,与其这样,不如亲手把绳索放开,给彼此一条生路,也更显得它的无私和伟大。她自认并非伟大的人,但是至少她敢肯定,她的放手是个正确的决定。也许那些大院的孩子们会怨她薄情,会怪她狠心,但是,等到有一天他们终于长大,回过头来看,或许会明白她的苦心。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的过去了,这期间,嘉培打过退堂鼓,闹过小情绪,叫过苦,喊过累,可是走着走着,居然也把这一段路给走完了。中秋过后,商厦里的所有临时摊位都撤销了,当嘉培从组长手里领到那一千大洋时,竟然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回过头来看这两个月的自己,一路跌跌撞撞的,被人欺负过,投诉过,骂过,当时都觉得委屈万分,差点不想干了,可是竟然还是坚持了下来,而当时那些厚重的委屈现在看来居然也变得云淡风清了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人都是向钱看的,五百大洋拿到手,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回学校的路上,嘉培把五百块递到了若杏手上,若杏看着她,莫名其妙。
  “这是给你的,呃,你家里不太好,所以……”
  “你神经病,我家里情况再不好也不至于到伸手向别人白要钱的地步。你当我董若杏是什么人?二流子吗?”
  “不是的,不是你伸手向我要,是我给你的,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想谢谢你。”
  “我呸,我帮你什么忙了?你说啊?我帮你买月饼了,还是我帮你发工资了?”
  “我,我……”嘉培口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把钱给她,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谢。
  “我需要钱,很需要,但不是要这样的钱,我有手有脚,一分一分的挣,我拿的安心。你给我的钱我不要,我怕我死后下地狱。”
  “没那么严重吧。”
  “原则问题,恕不接受。”
  嘉培听了,只得讪讪的把钱收好,然后一言不发地低头走路。若杏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口气太冲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作为一个有原则的女大学生,我不能乱拿别人的钱。现在教育部门不是说了吗?高校里面不许乱收费,我作为高校中的一员,自然要严格遵守这个决定。”
  “谢谢你,若杏。”
  “你要是真心谢我的话,就再请我吃一次全聚德。”
  “好啊,一言为定。”
  当嘉培拿着那五百块出现在母亲面前的时候,沈母笑着拿那五百块,一块一块地从头数到脚,一脸满足和欣慰。这样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沈母的身上了,在那一刻,嘉培觉得,为了母亲脸上此时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而她心底,随着沈母涌现的自信和成就感,更是她从前所没有领受过的,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金钱都不能给与的感觉,让她有一种长大成人的快乐。
  曹媛对于嘉培的五百大洋,自然是咬牙切齿的,在促销最后一天的早上,嘉培临出门前,她垂死挣扎地说道:“妞,赏个脸吧,别去了,爷这个月实在是没有余钱了。”嘉培笑笑,话也不多说一句就潇洒离去了。当她晚上拿着厚厚的一叠钱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