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冥王 更新:2021-02-26 17:53 字数:4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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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事故后近一年的时间,永泰像是被吓坏了,一直躲在家里,而从美仙家搬走之后,他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上小学之后,每次上美术课,他就画美仙的脸。低年级的时候,他常常在纸上画出美仙漂亮的双眼,然后盯着那只左眼看,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
这是他心里的伤痕,深得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已经被埋在了记忆的深处,最近因为雨舒的事,永泰重新翻起了这段记忆。
刚才,他跟汉江边上综合医院的眼科主任见了一面。
从三个月前开始,他每次去汉城办事总要去见见那位眼科主任,有时甚至专门为了这件事去汉城。
“嗬!您……您的意思是说,要为吴雨舒小姐提供一只角膜吗?”
永泰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眼科主任露出非常吃惊的神情。
“是的。”
“你们订婚了吗?”
“没有。”
雨舒住院的时候他曾来过几次,还打过几次电话,主任以为永泰和雨舒至少是订了婚的未婚夫妻。听到永泰否定的回答,眼科主任耸了耸肩,露出更加难以理解的表情。即使两个人订了婚,要下决心给对方一只眼睛也是很难的。现在这个社会,即使父母兄弟也很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不管是什么关系,一个眼睛健全的人把眼睛移植给其他人,这在法律上是禁止的,因为有可能造成用钱买卖人体器官的行为。
刚开始,眼科主任神情严肃地明确告诉永泰这是不可能的,斩钉截铁地说:“您的意思我听懂了,您确实是好心,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这种手术是难以成立的。”
那之后,永泰又来找过眼科主任六七次。雨舒搬到蟾江边上,两个人朝夕相处,他越来越觉得不能听任雨舒继续一个人待在黑暗中了,这种心情越来越急切。
这就是爱情——不期望任何回报,只要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就急不可待地要去做。
永泰三四个月间一直坚持去找眼科主任,每次都恳切地向他提出请求,于是,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永泰的主任的态度也慢慢有了变化。
今天永泰又去了诊室,简要地说明来意之后,主任缓缓摇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可以问您从事什么工作吗?”
“在天文台工作。”
“看星星的?”
“是。”
“这样的话,您不也很需要眼睛吗?生活上的便利和美观的需要暂且不提,光是您的职业对眼睛的要求就不允许您那样做。”
“有一只眼睛我就够用了,或许工作起来还更方便呢,看天文望远镜的时候,只需要使用右眼,那样的话就没必要故意闭上左眼了。”
“嗯……我真服了你的毅力和诚意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不好办啊!”
“什么?血型必须一致吗?”
“不是,这不是骨髓移植,所以什么血型没关系,只要捐赠人的角膜是健康的就行了。我的意思是说,习惯了使用两只眼睛的人,突然变成一只眼睛,会产生很多问题,比如,区分管辖视野的协调能力下降,距离感也需要重新调整,总之会带来诸多不便。”
“这些问题没关系,我的双眼都是健康的,左眼1。2,右眼1。5,这可以算是角膜功能比较好的吧?”
“是的,但……真是的,真让人为难啊!这种事情如果被外界知道了,很可能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嗯,对了……你跟吴雨舒小姐商量过了吗?”
“没有,我想先把能做手术这件事确定以后……”
“我也说过好几遍了,这是原则上不允许进行的手术,因为器官移植的立法还在讨论中,嗯……真的不想做。”
“大夫,请您就把这件事当做是救人一命吧!”
“嗯……好,真这样的话,我们就一起想想办法吧。”
“谢谢,大夫!真的非常感谢!”
“你必须给我签一份事由说明书和一份备忘录,这是身为医生的我要求的最低限度的保证。我考虑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对这件事还是没有断然拒绝,是因为金永泰先生的真诚和恳切,而且我在德国和美国医院工作的时候曾碰到过类似的病例,只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恋人关系,是母子关系,那可以称为母爱的胜利吧?呵呵……真是的!”
“再次对您表示感谢!可是,费用……呢?”
“准备大约二三百万韩币就够了。”
永泰点了点头,费用比他想像的要低。
“要是做的话,时间大概需要多久?必须住院吗?两个人都?”
“出于安全上的考虑,最好在医院里住一个星期,当然,根据需要,有的人手术后可以马上回家去静养,这并不是涉及范围很广的复杂手术。”
主任脸色稍微有些阴郁,他站起来说道:
“您虽然说已经决定了,但还是再三慎重考虑为好,毕竟,人的事情谁都不能断定。要是考虑后依然决定要做,就请跟吴雨舒小姐商量之后一起来。这件事绝不可以外泄,这是我作决定的基本前提。”
世界上没有简单的事情,现在器官的黑市交易非常猖獗,所以医生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永泰一边想着医生看自己的那种沉重而忧虑的眼神,一边支付了高速公路费,开出了骊州收费口。
永泰从知道雨舒双目失明那时起,就隐隐约约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要是人只有一只眼睛,根本无计可施的话,或许心情还会比较轻松。但人有两只眼睛,既然有两只,其中的一只就可以贡献给一只都没有的所爱的人……当然,这跟两只手各攥着一块糖果,伸开一只手把糖果送给别人是完全不同层次的问题。
美仙的事像版画一样刻在永泰心底,不能说对他做出这个决定没有影响,但却不是主要原因。他下定决心,是在深刻认识到自己深爱着雨舒之后。
雨舒这样一个美丽坚强的女子,如果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世界中,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感到非常可惜、非常痛心的。章导演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家人也许会问他:“你疯了吗?”他的朋友也许会问:“真的那么爱那个女人吗?”永泰的回答是:“问这些问题的人是因为没有同样的经历才会这么问的!”
这三四个月间,他不辞辛苦地在汉城和骊州间往返,终于感动了医生,得到了“一起想想办法”的承诺,但接下去的事更难,他不知道怎么对雨舒提这件事,因为他了解雨舒的性格,知道她肯定会一口回绝这个提议的。就算是被禁锢在四面黑暗中的雨舒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答应,永泰还是觉得难以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你的眼睛?你是在同情我吗?别侮辱我了,快打消你的念头吧!”雨舒要是这样强烈反对的话,永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服她。照常理来说,接受捐赠的人应该哗哗地流着眼泪,感动地说着感谢的话,但要把雨舒纳入到这幅图画中,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可能。她的反应更可能是强烈抗议,甚至愤然大骂。
照雨舒的性格,一旦拒绝,就很难回头再答应。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怕你是一片好心,依然会有一半以上被消灭在萌芽之中,这是一个普遍规律。要做只能一下做成,否则,由于事情的敏感性和重要程度,需要说很多话、花很多时间好好商量,结果大半会出现比预想糟糕的结果,导致事情不了了之。
因此永泰左思右想还是很难对雨舒说明自己的心意,内心一片混乱,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个人的感情或幻想里陷得太深,因而降低了自己分辨事理的能力。用一只眼睛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要是那个女人离开了,自己是不是还能找到结婚的对象呢?虽然父亲和大哥已经宣称跟自己断绝关系了,但如果以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脸,会说什么呢?真的一只眼睛对天文观测没有影响吗?万一剩下的一只眼睛出现问题的话……那会怎么样呢?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的时候,恐惧的阴影突然就像小石子一样骨碌骨碌滚着,最后重重落在心底。
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即使章导演在自己身边,也是没法跟他说出口的。
“唉……”
他又长叹一声,向右拐去,开上了挂有世宗天文台箭头标志的土路。
洁净、祥和的风景
我想问你什么是最可贵的
对我来说,
即使你不是我的人,即使你跟我没有关系
你依然是世上最可贵的。看到你跟别人挽着手走在路上,我非常非常伤心
但终于慢慢开始高兴。我高兴,我决心高兴,只要你温暖
哪怕我久久处于寒冷中也没关系。你的温暖比我的温暖更让我快乐一百倍
飞向太阳附近的冰的星星,因我的眼泪而融化
1999年12月5日。
雨舒感冒了。由于这段时间房东大嫂和永泰都没仔细检查过锅炉,一天晚上,锅炉里的油突然烧光了,害得雨舒在冰冷的房间里冻了一夜,尽管她把厚厚的衣服和被子盖在身上,但第二天还是开始咳嗽了。
“我怎么这么粗心呢!”永泰一边责备自己,一边急三火四地叫来油车把锅炉的油桶加满,把房间里的地板烧得暖烘烘的。这些日子晚上冷得不得了,幸亏锅炉没冻坏,房间下面铺的管子也没冻裂。
现在雨舒正在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熟睡着,完全不知道永泰来了。她的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是在做噩梦吧?永泰小心地用毛巾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端详着她的面容。
雨舒的脸消瘦了很多,不管怎么锻炼身体,那黏黏乎乎摆脱不掉的漆黑似乎还是令她越来越憔悴。
永泰闭上自己的眼睛。
……!
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已经感觉到了烦闷,就像被关在监狱里,像刚进入湿热的桑拿房入口就被永远地关闭了。如果双目失明的是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因为巨大的失落感发疯了,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动声色呢?
永泰重新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熟睡的雨舒,用手背轻拂她的脸颊,把已经长到齐肩的头发往后理了理。
如果这个世界能变成童话世界多好啊!哪怕只是一会儿工夫。虽然公主陷入了死亡般的睡梦中,但只要王子一吻,马上就可以醒来。要是自己吻一吻她的眼睛,她是不是就会慢慢睁开眼皮,眨着长长的睫毛,眼里闪烁着明净的星光,微笑着慢慢坐起来呢?
在自己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王子,都是公主。
但是,现实生活中,却绝对不会发生童话故事中的奇迹。就像严格的质量守恒定律一样,在现实生活中,一方得到了什么,另一方必然会等量地失去。越是贵重的东西,一方拥有了,另一方就不得不面对失去。在有与无、给与拿的交换中,必须付出不多不少的残酷代价,尤其是雨舒和永泰的情况更是如此。
永泰替雨舒擦着脖子上的汗珠,目光慢慢划过她笼罩着阴影的额头和看起来非常忧郁的面颊。
雨舒呀……我,可以这么做吗?真的可以把我的眼睛给你吗?这幅画面并不是血淋淋的可怕景象,因为不是把整个眼睛都挖出来给你,据医生说,只要用锋利的手术刀切下眼球表面黑眼球的盖子换到你的眼睛上就行了,就像戴上隐形眼镜一样,也就是说,我只给你角膜。是啊,没了角膜,眼睛也就看不见了,其实跟给你一只眼睛是一样的。其实,我……还是很害怕,一想到这些,就感到眼前发黑。我到现在还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或许也是因为我还对自己能否那么做持怀疑态度,有点儿害怕吧。
虽然已经想了很久了,已经下定决心了,但事到临头,脚还是迈不动,嘴还是张不开。但是,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真的愿意这样做的,因为我希望你能重新看到这个世界。而且……我也知道你打算送我的背心已经快织完了,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了,你还不把背心给我,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收尾呀。上次我在你的抽屉里看见了那件背心,你想把前后两片缝起来,最后却不得不放弃了。哈哈,左右长度大概差一个指节,一边的腋下往上提了很多。我不懂手工编织一类的事,但我知道,哪怕你只有一只眼睛,背心也早就完成了,即使缝得针脚不怎么均匀,也肯定能把长短对好给我穿上吧?“这件衣服整个冬天都不许脱下来!”或许你会凶巴巴地这么说。我……想穿那件背心,而且……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