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1-02-17 07:41 字数:4745
暮田田一哂,又问:“那你那天在临渊阁还那么大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我说话,就不怕被熟人看见?”
谭仲苏微笑着摇摇头:“那些人血口伤你,若不让我站出来替你说几句话,就算没人来杀我,只怕我自己也要内伤而死了!何况靖阴城内排得上号的武林高手其实也就只有沈氏父子,当年围攻我的那些人都不住在这里,其他人便没几个见过我的。而且自打我们走入临渊阁起,我便时时留意,已看清了那里没有熟人。”
暮田田轻叹了口气,说不出是满足、释然还是惆怅。
她顿了顿,又说:“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既然你是为了我才来这儿的,为什么又一直瞒着我不肯与我相认?难道你看不出我早就对你放不下么?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你原来有妻子的时候,心里有多羡慕她,多希望自己就是她……你若早点将这些事告诉我,我一定会相信的——这原本就是真事,我记忆中那些七零八碎的残片,被这些事串上之后,便处处都圆满通顺了;何况、何况我那么在意你,就算这些是假的,我、我也会宁愿相信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苦苦瞒我?”
谭仲苏深深看着暮田田,原本浸透幸福的眸色中又开始有痛楚流转。
“田田,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么?每次看着你,揣摩着你的心意,你知道我有多折磨!想留住你却又不敢抓住你,我便似被系在一根绳上叫两匹马拉着,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一分为二、拦腰截断!
田田,你、你不知道,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埃德诺和蜜拉的故事,并没有讲完全部。你不觉得奇怪吗?蜜拉离开埃德诺之后,埃德诺便往东方一路追了过来,就算一开始他找不到蜜拉的下落,可蜜拉既然已经忘记了他,自然也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不会专门躲着他,那么埃德诺要找到她,又能有多难,以至于到死都没有找回她?
而他一旦找到了她,难道就不能重新令她爱上自己?就像你说的,蜜拉同你也是一样,她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他只要替她将这块残缺补上,那便由不得她不信;何况就算她不信,他们俩的往昔那般刻骨铭心,她难道就不会被打动么?既然是曾经那么深深爱过的人,她难道就不会再爱上他一次么?”
暮田田望着他,目光里渐渐有几分颤巍巍的了然和几分更为浓重的疑惑同时云集。
她咬着嘴唇,似是经过了一番对自己的逼迫,才颤声问了出来:“那是为什么?”
——
郁府院墙之外,双目血红的驱鬼大法师已经状若疯狂。他咬牙切齿地扯散了头发,撕开衣服,露出黑毛丛立的胸膛,张牙舞爪就是一通不知所云的叫骂。
蒙拔山面色阴沉,也懒得再替他翻译,只蹙眉看他撒野,那意思是如果他对付不了这护院的恶灵,这个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驱鬼大法师发泄完之后,到底还是重新振作起来,哇哇呀呀的让蒙拔山派人去找几条黑狗来,杀死取血;又让人去把通常只有攻城才会用到的投石机也搬了过来。这对于士兵们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活儿,于是很快就攒出了两大桶黑狗血,而后他们按照驱鬼大法师的吩咐,将一批石弹在里面浸透。
驱鬼大法师骈起双指,在血淋淋的石弹上划动,抹开的白道道拼成一个个符字,奇妙的地方在于,这些石头上的血水明明在不断往下滴淌,却好似怎么也流不尽,石头始终是血糊一片;而上面的符字一旦写好也就笔画清晰,没有丝毫洇开坏掉的迹象。
准备好了血符石弹,驱鬼大法师胸有成竹地拿出一根红线,凌空一抛,在郁府院墙外约摸一丈之处自动绕成一圈。
他回头对蒙拔山说了一句话,蒙拔山转对投石手说:“赤障之外,邪魔不侵,你们只要从这里将石头打进去,便决不会再中邪!”
可这回驱鬼大法师的道法也没法给人足够的安全感了。投石手们想着刚才弓箭手们的惨状,纷纷却步,谁都不敢再去招惹那府中恶灵。
驱鬼大法师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索性捞起袖子,叫一个小兵指导他,他自己装好符弹,又自己开动机括,将血红的石头一块块打过院墙。
这一回,石头也和刚才的箭一样,只发出一阵没入棉花般的闷响。大家都撤开一步,惊恐地望向驱鬼大法师。
他倒是好好的,看起来神智清明,没有中邪。
大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那根红绳真的起了作用呢,还是因为他毕竟是驱鬼大法师所以不会中邪,总之,就算此时再要投石手们去亲力亲为,他们也还是不敢。
残酷的代价
谭仲苏望着暮田田,担忧和焦虑终于溢出眼眶,悄悄蚀入她的肺腑,蛰得她心底一片虚凉。
“田田……”他抱紧她,喉头发紧,几乎语不成声,“你和蜜拉一样,都是对天盟誓,放弃掉自己的爱情。这个誓约何其神圣,上天怎肯允你再将它轻易打破?
你后来嫁给了沈沧岭,你的姻缘便转到了他的身上,与我再也无涉了。如果我拆散你们,令你重新爱上我,那便是要你背弃誓言,你是要遭天谴的!”
暮田田微微启开双唇,脸上一刹遍布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
绝望!
谭仲苏浑身颤抖地将她的脸埋入怀里。他不敢再让她面对着自己,生怕自己的表情感染她,然而光是他的声音,也已将他心底的恐惧尽数出卖:“田田,我不知道这个天谴会是什么,只知道这会令你遇到一场大劫,至少会令你九死一生的大劫!”
他痉挛着搂紧她,像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牢牢保护住她,却还是怕到了极点:“我后悔死了,田田,我后悔死了,我不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的,就算想你念你直至煎熬而死,我也该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永生不再见你!都是我太自私太软弱,都是我的错……”
他痛悔地喃喃回顾:“那时来到这里,找到了那口闹鬼的井,我也请过几个道士来作法,可他们一个都不中用;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我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既想着或许你不会来,又想着或许你还是会来……
结果你果真来了!我让凌风请你进来的时候,心底又生出另一种侥幸,想着或许你不会再爱上我,或许你早已移情到沈沧岭身上,尽管我真的不确定,如果叫我知道真是那样的话,我究竟还是不是活得下去……
可一旦见到你,我便有如百鬼挠心,再也管不住自己。我管不住自己地请你再来,又管不住自己地在你不过几日杳无音讯之后,便将银号中掌柜家的事告诉沉渊,请他去转告你;我更忍不住陪你在坟地一连度过三个夜晚,而待到你生辰那天,给你送去老公饼而不留下名号,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忍耐了!”
他的唇瑟瑟发抖地擦下来,在暮田田的脸颊上流连往复地摩挲着,嗓子一哑,便如同浸饱了蜜露的黄连:“那天晚上,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是喝醉了,也告诉自己你也喝醉了,或许你不会记得,不会记得……
可你竟就此消失,我不知你是不能原谅自己还是不能原谅我,那几个月,我真是快要疯了……”
暮田田猝然抬头,两个人的唇便出其不意地碰在一起。谭仲苏立即狠狠咬住她,两副唇舌紧紧胶着,辗转厮磨再也无法分开!
过了好半天,暮田田才勉力推开他,偏开脸去细细喘息。她眼中波光粼粼,沁润过的双唇霞色潋滟。
她低声说:“仲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斩断和沈沧岭的天定姻缘,那都是我自己作的孽。”
她望定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因为我自从两年前和他成婚,直到现在,都还未曾与他圆房。”
谭仲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暮田田凄然苦笑,身子一软便歪倒在他怀里,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此时心如止水,惟剩听天由命。
谭仲苏柔情百转地将她揉入怀里,细细碎碎的话语随着小口小口的亲吻撒播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肩头、心窝……
“我的傻丫头,我的好娘子,我的小姑娘,我的……”
——
原本悬浮在距离院墙一丈开外的空气中的红绳,自它绕定郁府那一刻起,便在缓缓地收缩。
这速度委实太过缓慢,肉眼无从察觉,因而等大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驱鬼大法师上前一量,发现红绳离院墙已经靠近了约莫两三尺。
他顿时笑逐颜开,满脸放光,手舞足蹈地说出了一番话来。
蒙拔山一听,也容色顿舒,底气十足地对领头官将朗声说道:“大人,府中恶灵的法力正在消退,我们现下只需以逸待劳,等到它彻底萎顿,就可以杀进去了!”
士兵们将这话听在耳中,都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原本都还担心着这个劳什子法师会不会又逼迫某些人前去送死,说不定下次就要轮到自己头上来,现在他自己发话说只要等着就好,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于是他们一个个欢欣鼓舞,领头官将也拈须微笑,吩咐一部分士兵前去搬酒搬菜,既然要原地等待,那就先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候着就是。
——
暮田田靠在谭仲苏怀里,寂然无声,状似假寐。
突然,她动了动,谭仲苏急忙低头细看,见她眼睛启开一条缝,湛然泄露的眸光清清淡淡,似有几分迷茫。
她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谭仲苏看看外面日晷的斜影,柔声告诉她:“近戌时了,一会儿就该天黑了。”
他忽然心有所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前额,但觉触手冰凉,滑漉漉全是冷汗,不禁有些担忧:“田田,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还要这样拖着他们多久?——你看,我光顾着与你痴缠,竟把大事给忘了,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吃。”
暮田田一把拉住他:“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
她若有所思,而后抬起头,眷恋地望着他:“仲苏,你饿了吧?你去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干粮,拿过来咱们一起吃。饭就别做了,我不能离开这里,可我又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谭仲苏心里狠狠一甜,又猛然一酸,他想给她一个永不分开的誓言,却又有些莫名的虚慌惊怯,但觉此语不祥,不敢贸然出口,只得低头吻住她:“别说傻话,我去去就回!”
他恋恋地放开她,奔到厨房,果然发现还有几块早晨才蒸出来的发糕,便用盘子盛了,再倒了茶,拿了几碟咸菜,一并装在托盘里带回来。
暮色已经将欲凝滞沉淀,院墙外亮起火光,也能听见官兵们的嬉笑怒骂。谭仲苏脚步一缓,心头冉冉升起一种不对的感觉——
为什么田田请出的恶灵没有将他们吓跑?
他们难道就要这样僵持到把我们活活困死么?
他回到暮田田所在的地方,见她正望着某处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天色的缘故,但见她面容灰暗,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凄清萧瑟。
他心头一紧,连忙奔过去,将食物端到她面前:“娘子,来用晚饭啦。”
暮田田回过神来,对他展颜一笑,便拿起一块发糕,就着咸菜吃了几口。她看起来胃口不太好,吃得并不香,看样子却也不是嫌弃食物太简单,更像是心事太重。
谭仲苏便小心翼翼地问她:“田田,你在想什么?”
暮田田停止咀嚼,将口中食物咽下之后,忽然对他说:“仲苏,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谭仲苏忽觉不妙,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要拒绝。
暮田田一字一字慢慢地叮嘱他:“我只能将外面那些人拖到子时,我求你,在那之前,一定要离开。”
果然不出我所料!
谭仲苏微微笑了一下,握紧她的手,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你走我才走,你留我便留!”
暮田田用目光无声地乞求着他,她眼中脉脉回转的忧伤渐渐掀起滔天巨浪。
而他定定地回视着她,嘴角含笑,握住她的那只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良久,暮田田终于颓然一叹:“好吧,一交子时,咱们一起走!”
每日子时之际,阴气最盛,这时可以偷得须臾之机,不必暮田田留在坤位上以自身灵力维持,那护院恶灵单靠自己也能撑上片刻,为他俩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所以,子时一到,谭仲苏就按照暮田田之前叮嘱过的,马上抱起她蹿入后院,下至那口藏有暗道的枯井。
此时月至中天,硕大的银盘投下冷冷冰晖,照得这原本恐怖至极的井底寒光熠熠,有如雪窝。
在井底,暮田田终于见到了当初羌狄大王子并几位死忠手下的尸骨。
饶是暮田田生为伏魔天神,怕什么也不会怕这些死尸残骸之类的东西,事先更已知道这几个人当初为了造成强大的怨气以便守护《玄阳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