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北方刷刷      更新:2021-02-26 17:11      字数:4869
  于是它又说:“你的双眉真美。现在我终于明白,人为什么用‘蛾眉’来形容美女之眉了。”
  蛾说:“这话我爱听。”
  “你的翅膀也很美。虽小,却精致。闭起来,像披着斗篷……”
  “可是与蝶的翅膀比起来,我就会无地自容了。”
  “可是蝶的翅膀却没有发光的磷点呀!一只在黑暗中飞舞的蝶,与蝙蝠有何不同呢?你刚才飞舞时,翅膀上的四点磷光闪烁,如人在舞‘火流星’一样……”
  “你真的欣赏吗?那我再飞给你看!……”
  蛾说罢,立即飞起。它又顽皮起来了,越飞离烛火越近,并且一次次冒险地低掠着烛的火苗盘旋,使烛一次次提心吊胆,不断惊呼:“别胡闹!别胡闹!……”
  于是死寂的地下室,产生了近乎热闹的气氛。在那一种气氛中,一支烛和一只蛾,各自心里的感伤荡然无存了。
  快乐之后是又一番交谈。它们的交谈变得倾心起来。烛告诉蛾它是怎么被带到地下室的;而蛾告诉烛,它则完全是被烛引到地下室的——它本来在楼口的灯下自由自在地飞舞着,忽然一阵风,将它刮入了楼道。楼道里很黑,它正觉得不安,那秉烛的女孩儿走出了家门,结果它就怀着无限的爱慕之情,伴着烛光飞到地下室了……
  烛听了蛾的话,感到自己害了蛾,又流淌下了一串泪。
  蛾却显得特别的欣慰。它说能有幸和烛独处同一空间,便死而无憾了。
  烛又忧伤起来。
  它说:“你这只漂亮的可爱的小蛾啊,你的话使我听起来,觉得我们是在谈情说爱似的。”
  蛾问:“那有什么不好?”
  烛反问:“在这样水泥墓穴似的地方?”
  蛾说:“正因为是在这样的地方,我们除了彼此相爱,还有什么更值得做的事情?”
  烛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我,和你?”
  蛾说:“又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它们由倾心交谈而心心相印了。由心心相印而情意绵绵了……
  午夜时分,烛燃得只剩半寸高了。
  烛恋恋不舍地说:“漂亮的小蛾啊,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让我以一支烛无可怀疑的诚实告诉你吧,你使我的生命不算白过。”
  蛾以情深似海的语调说:“我挚爱的伟大的烛啊,你以你的生命之光为我这一只小小的蛾驱除着黑暗,实在是我的幸福啊!你知道人间有一部戏叫《霸王别姬》吗?”
  烛说:“我知道的。”
  蛾说:“那么好,让我学那戏中的虞美人,为我的烛做诀别之舞。”
  于是蛾再次飞起,亢奋而舞。
  烛在痴情的欣赏中,渐渐接近着它的熄灭。
  舞着的蛾在空中忽然热烈地说:“爱人,现在,我要飞向你!……”
  烛意识到了蛾将要怎样,大叫:“别做傻事!”
  蛾却说:“我要吻你!拥抱你!我要死得优美,并且陪你同死!……”
  “不,你给予我精神之爱,对我已经足够了!”
  “但我仍觉爱得不彻底!……”
  蛾的话热烈,情炽,坚定不移。
  “你为什么一定要自蹈悲惨?!……”
  烛光剧晃,烛又哭了,急的。它再次泪如泉涌。
  “像我这么一只不起眼的,令人鄙视的,被人认为对他们有害,想方设法欲加以灭绝的小小蛾子,能有机会为爱死,是上帝成全我啊!我无私的,光明的,一心舍己为人的爱人呀,快准备好接受我吧!我来啦!……”
  蛾在空中做了最后几圈盘旋,高飞起来,接着猛扇四翼,专执一念地朝烛的火苗扑了过去……
  转瞬间,蛾用它的双翅紧紧抱住了烛的火……
  烛清楚地看到蛾的双眉向上一扬,呈现出一种泰然快慰的表情……
  烛清楚地听到蛾“啊”了一声。那声音中一半是痛楚,一半是幸福……
  烛的火苗随即灭了……
  烛泪在黑暗中将蛾“浇铸”……
  第二天,女孩儿想起了烛……
  她将残烛捧给妈妈看,奇怪地问:“妈妈,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
  她的妈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飞蛾扑火嘛,常有的事儿,快扔了,多脏!”
  她又捧着去问爸爸,爸爸说:“由飞蛾扑火,应该想到自取灭亡一词对不?蛾不但讨厌,而且有害,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女孩儿并不满足于爸爸妈妈的话。她独自久久地捧着残烛看,心中对蛾油然生出一缕悲悯……
  女孩儿将残烛和蛾郑重其事地埋葬了。如同合葬了两条死去的鱼,或一对鸟,一双蝶……
  女孩儿对“飞蛾扑火”的现象,显然有着与爸爸妈妈相反的看法和联想。
  后来,女孩儿上中学了。她在她的作文中写到了这件事。老师给予她的是她作文中最低的一次分数。还命她将她的作文在语文课上读了一遍……
  老师评论道:“蛾是有害的昆虫。怎么可以对有害的昆虫表达惋惜呢?这是作文的主题发生理念性错误的一例……”
  她对老师的评论很不以为然。
  再后来,她上大学了,工作了,恋爱了……
  她的恋人是她中学的男生。
  有一次她问他:“你常说我美。告诉我,我究竟美在哪儿?”
  他立即便说:“美在双眉!你知道你有一双怎样的眉吗?你的眉使我联想到蛾眉一词。而且认为,在我见过的所有女性中,只有你的双眉,才配用蛾眉二字形容。你的眉使你的脸儿显得那么清秀,衬托得你的眼睛那么沉静,使你有了一种婉约又妩媚的女性气质……”
  确乎的,在一百个女人中,也挑不出一个女人生有比她更美的眉;确乎的,她的双眉,使她的脸儿平添清秀……
  “那么,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在我们是初中同学时。你还记得你写过一篇关于蛾的作文吗?”
  “当然记得。”
  “你作文中有一段话是——与‘自取灭亡’一词恰恰相反,‘飞蛾扑火’使我联想到凄美的童话,忧伤的诗以及爱能够达到的无怨无悔。当时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儿我爱定了!”
  她哭了。
  她偎在他怀里说:“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懂我。我是那种为爱而来到这世上的女孩儿。我期待着爱已经很久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如今已经不多了。可我天生这样不是我的错。谢谢你用你的爱庇护我这样的傻女孩儿……”
  而他说:“你不傻。我寻找像你这样的女孩,也找了很久了。找来找去,终于明白要找的正是你啊!……”
  于是他俯下头深吻她……
  孩子和雁
  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三月像毛头毛脚的小伙子,行色匆匆地奔过去了。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也几乎没留下显明的足迹。北方的三月总是这样,仿佛是为躲避某种纠缠而来,仿佛是为摆脱被牵挂的情愫而去,仿佛故意不给人留下印象。这使人联想到徐志摩的诗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北方的三月,天空上一向没有干净的云彩;北方的三月,“衣袖”一挥,西南风逐着西北风。然而大地还是一派融冰残雪处处覆盖的肃杀景象……
  现在,四月翩跹而至了。
  与三月比起来,四月像一位低调处世的长姐。其实,北方的四月只不过是温情内敛的呀。她把她对大地那份内敛而又庄重的温情,预先储存在她所拥有的每一个日子里。当她的脚步似乎漫不经心地徜徉在北方的大地上,北方的大地就一处处苏醒了。大地嗅着她春意微微的气息,开始它悄悄的一天比一天生机盎然的变化。天空上仿佛陈旧了整整一年的、三月不爱搭理的、吸灰棉团似的云彩,被四月的风一片一片地抚走了,也不知抚到哪里去了。四月吹送来了崭新的干净的云彩。那可能是四月从南方吹送来的云彩。白而且蓬软似的。又仿佛刚在南方清澈的泉水里洗过,连拧都不曾拧一下就那么松松散散地晾在北方的天空上了。除了山的背阳面,另处的雪是都已经化尽了。凉沁沁亮汩汩的雪水,一汪汪地渗到泥土中去了。河流彻底地解冻了。小草从泥土中钻出来了。柳枝由脆变柔了。树梢变绿了。还有,一队一队的雁,朝飞夕栖,也在四月里不倦地从南方飞回北方来了……
  在北方的这一处大地上有一条河;河水每年的春季都在它折了一个直角弯的地方溢出河床,漫向两岸的草野。于是那河的两岸,在四月里形成了近乎水乡泽国的一景。那儿是北归的雁群喜欢落宿的地方。
  离那条河二三里远,有个村子。普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很穷的村子。其中最穷的人家有一个孩子。那孩子特别聪明。那特别聪明的孩子特别爱上学。
  他从六七岁起就经常到河边钓鱼。
  他十四岁那一年,也就是初二的时候,有一天爸爸妈妈又愁又无奈地告诉他——因为家里穷,不能供他继续上学了……
  这孩子就也愁起来。他委屈。委屈而又不知该向谁去诉说,于是一个人到他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那条河边去哭。不止大人们愁了委屈了如此,孩子也往往如此。聪明的孩子和刚强的大人一样,只在别人不常去似乎仅属于自己的地方独自落泪。
  那正是四月里某一天的傍晚。孩子哭着哭着,被一队雁自晚空徐徐滑翔下来的优美情形吸引住了目光。他想他还不如一只雁,小雁不必上学,不是也可以长成一只双翅丰满的大雁吗?他甚至想,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当然,这聪明的孩子没轻生。
  他回到家里后,对爸爸妈妈郑重地宣布:他还是要上学读书,争取将来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爸爸妈妈就责备他不懂事。
  而他又说:“我的学费,我要自己解决。”
  爸爸妈妈认为他在说赌气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那一年,他却真的继续上学了。而且,学费也真的是自己解决的。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最近的一座县城里的某些餐馆,菜单上出现了“雁”字。不是徒有其名的一道菜,而的的确确是雁肉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被炸被烹……
  雁都是那孩子提供的。
  后来《保护野生动物法》宣传到那座县城里了,惟利是图的餐馆的菜单上,不敢公然出现“雁”字了。但狡猾的店主每回悄问顾客:“想换换口味儿吗?要是想,我这儿可有雁肉。”倘顾客反感,板起脸来加以指责,店主就嘻嘻一笑,说开句玩笑嘛,何必当真!倘若顾客闻言眉飞色舞,显出一脸馋相,便有新鲜的或冷冻的雁肉,又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四五月间可以吃到新鲜的,以后则只能吃到冷冻的了……
  雁仍是那孩子提供的。
  斯时那孩子已经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他在与餐馆老板们私下交易的过程中,学会了一些他认为对他来说很必要的狡猾。
  他的父母当然知道他是靠什么解决自己的学费的。他们曾私下里担心地告诫他:“儿呀,那是违法的啊!”
  他却说:“违法的事多了。我是一名优秀学生,为解决自己的学费每年春秋两季逮几只雁卖,法律就是追究起来,也会网开一面的。”
  “但大雁不是家养的鸡鸭鹅,是天地间的灵禽,儿子你做的事罪过呀!”
  “那叫我怎么办呢?我已经读到高中了。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难道现在我该退学吗?”
  见父母被问得哑口无言,又说:“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对,但以后我会以我的方式赎罪的。”
  那些与他进行过交易的餐馆老板们,曾千方百计地企图从他嘴里套出“绝招”——他是如何能逮住雁的?
  “你没有枪。再说你送来的雁都是活的,从没有一只带枪伤的。所以你不是用枪打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吧?”
  “是明摆着的事儿。”
  “对雁这东西,我也知道一点儿。如果它们在什么地方被枪打过了,哪怕一只也没死伤,那么它们第二年也不会落在同一个地方了,对不?”
  “对。”
  “何况,别说你没枪,全县谁家都没枪啊。但凡算支枪,都被收缴了。哪儿一响枪声,其后公安机关肯定详细调查。看来用枪打这种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不错,只能是想想罢了。”
  “那么用网罩行不行?”
  “不行。雁多灵警啊。不等人张着网挨近它们,它们早飞了。”
  “下绳套呢?”
  “绳粗了雁就发现了。雁的眼很尖。绳细了,即使套住了它,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