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古诗乐      更新:2021-02-26 16:50      字数:5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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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月姐,你和我能去见见陆老师吗?”
  陆老师在荆紫关的学校当过小月和门门的语文教师。
  “毕业后我还未去过学校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听说陆老师要到丹江口市出差,我想同他一块去,顺便撑个排,运些桐籽,把他捎上,呆上十天半月,坐汽车再从河南绕道回来。”
  “那划得来吗?一排桐籽能卖多少钱?不够你去丹江口市浪逛的车票!”
  “哪儿倒图了钱了?钱我不缺,咱只求去开开眼界,钱能挣得完吗?你也去吧,伙食路费我全包了!”
  小月瘪瘪嘴,笑着说:
  “你寻着要和才才打架呀?”
  “不给他说,或许三五天就逛回来了。”
  “好呀,门门,你要我和你私奔啊?!”
  两个人都哈哈笑起来。门门见小月喜欢,就轻狂了:
  “才才对你好吗?”
  “没什么好。”小月说,“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让我捎买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好买的。”
  门门坐着小月的船到荆紫关那边去了。
  送走了门门,小月正横了船,取出一本爱情小说刚刚看过三页,老秦家的小儿子风风火火跑来报信:才才和隔壁的毛家打了架,两方都头破血流,爹让她立时三刻回去。
  小月“啊”地叫了一声,脸吓得煞白。才才是老实透顶的人,长这么大,还从未和人红过脸,怎么就会和毛家打到这么个地步?一到才才家,小街的石板路上,人都涌在那里看热闹。武斗已经结束,各家被街坊拉进各自土炕上包扎,但爹和才才娘正高一声低一声朝着隔壁的门楼交替嘶骂。才才满头是血,伤口上敷了棉花烧成的灰,一见了她,倒委屈似的“哇”地哭了。
  问起头头绪绪,原来中午才才换了麦种回来播撒,发现连畔的毛家已在地畔中的犁沟界里种了麦,当下找了一条绳拉拉,将那犁沟界重新挖开。双方以此争吵起来,大打出手。才才力大过人,毛家儿女众多,武斗结果,两虎俱伤,谁也未吃了亏,谁也未占了便宜。
  “我当是什么事,就为了一个犁沟界打得这样?”小月倒埋怨起才才来。
  才才说:
  “这犁沟是两家的,他不能把我的地也种了去呀!”
  王和尚和才才娘走进来,手拍得叭叭响,嚷道不能咽了这口恶气,若你松了门缝,他进来一只脚,就要进来一条腿呢。
  “小月,咱总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呀?找队长评理,队长是稀泥抹光墙,让在地界上筑了一道石头,但这就算一场事完了!”
  “那还能再打一仗不成!”小月说。
  “咱往大队、公社打官司,小月,你文化深,你给咱写状子!”
  小月说:
  “算了,算了,地界上反正筑了石头,说到天撂到地,就是那么大件事嘛……”
  才才说:
  “这哪是小事?咱当农民,靠的是地活命哩,地让人家侵占了,还是小事?”
  小月说:
  “你要告,你去写状子,我没那个心思。街上那么多人看热闹,不怕人笑话!”
  王和尚倒骂开了:
  “放你娘的屁,怕什么笑话?平日里,你百事不理不睬,到
  了这一步,你倒还要吃里屙外了!”
  看热闹的人都涌在门口,趴在窗子上,嘁嘁喳喳地议论。小月受不了这种窝囊气,眼里噙着泪水跑出去了。她重新到了船上,放开声哭了一通。她真恨才才,今日竟会对她发那么大的火,一掌宽的一个犁沟没拉直,就好像剜了他的心,竞当着两个老人和全村人,伤她的脸面!
  “我王小月的价值都不如一个犁沟吗?”
  她抬起泪眼看见河对岸的荆紫关街口上,门门和陆老师正比比划划说着什么,她大声喊了一句:“门门。”但是门门没有听见,她要再喊,说她也想到丹江口市去呀,脖子一软,却再也喊不出来,趴在船上哽咽得更厉害了。
  九
  青春少女的心是最顶不住一点点的打击的,小月受了一场气后,情绪一连半月也缓不过来。天明出门,天黑回家,终没有一个笑脸;一到渡口,就把那船撑得飞快。王和尚和才才整日找大队、公社的领导,最后还是没个结果。先是村子里都同情才才,到后来也觉得有些太那个了,便嘁嘁喳喳地说起了不是来。才才也慢慢后悔了,每次到王和尚家,说些讨好的话给小月,小月还是不理。两家的日子都过得没盐没醋似的寡味儿。
  这天傍晚,小月无精打彩地收了最后一趟摆渡,照例没有立即回去,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听那鸽子热闹。十多天来,她感到很孤独寂寞,但又不愿意谁来打扰她——孤独寂寞倒可以使她更好地观察和思索一些事了。一直坐到月亮清幽幽地出来,照出沙滩一片光亮。
  河里有了哗哗的响声,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谁在过河了?”小月这么想着,那水声越来越大,就有一个人光着身子,头顶着衣服和提包,从水里膛上了沙滩。
  “门门!”她突然叫了一声。
  果然是门门。他刚从丹江口市回来,叫着“小月姐”就跑过来。
  “混账!还不快穿了衣服?”
  门门才醒悟了自己的狼狈,忙又扭头跑去,在一块大石后穿好了衣服。过来时只是嘿嘿发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在这儿等我吗?”
  “谁等你了!”
  “那怎么这样巧!我还以为你早回去了,就踩着水过来,岸那边还有一个提兜哩。”
  小月就把船从树上解下缆绳,推出一片芦苇丛,两个人坐了去取提兜。船返回河心,水雾漫得很快,河东岸的荆紫关和河西岸的小街,蒙蒙地虚幻了轮廓。门门见四下无人,就从提兜里掏出一件衣服来让小月看。这是一件白色尼龙高领衫,前胸上还绣有一朵玫瑰红花。她连声叫着漂亮。
  “小月姐,你快穿上试试,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呢。”
  “给我?你不知给哪个女子买的了,拿来给我耀眼吗?”
  “真的给你买的。”门门倒急了,“我要是说谎,叫我变成河里的王八!”
  小月就白了他一眼,说:
  “这是洋玩意儿,我穿上不配了。”
  门门说:
  “你要不穿,谁还能穿呢?丹江口市的女子们都穿着这个,她们哪儿就比你好看了?”
  “多少钱?”
  “便宜得很。”
  “我可没钱呢。”
  “我不收钱,是我送的。”
  小月便把衬衫丢在门门怀里了。
  “我不要!”
  “你是看不起人吗?为了买这衣服,我整整一天转了大小二十几个商店,你倒这么冷落人!你怕才才打你吗?我又没有什么邪心眼,再说,一件衣服就碍了什么事了,你就那么害怕呀?!”
  小月被这么一抢白,倒“噗哧”笑了,一指头点在门门额上,骂道:
  “小油皮子,我倒服了你这一张嘴了!到底多少钱?”
  “你真要气疯我吗?小月姐,我出出进进,哪一回坐船你收过钱了?权当是我还给你的船钱。”
  “好吧,只要这船不烂,你碎仔儿门门就是这船的一半主人!”
  门门见收了衣服,千感激,万感激,喜欢得不得了,又滔滔不绝讲起了丹江口市的高楼,大街,电车,高跟鞋,筒裙……一边说,一边舌头就咂得啧啧响。末了突然叫道:
  “还有更好的东西哩,包你喜欢!”
  “什么新玩意儿?”
  “烟灯。”
  “烟灯?”
  “对,放烟灯有意思极了,我在丹江口市郊那里学来的,点着一放,心就随着灯一块上天去了!”
  “那你今晚放放。”
  “我来不及做了,中秋夜里怎么样?”
  小月将那高领尼龙衣拿回家,才才来看见了,问是哪儿买的,她本想直说了真情,却口一改,说:
  “荆紫关商店买的。”
  “荆紫关进了这等洋货?高领,你能穿吗?村里人怕要指点你了。
  这话使小月不舒服,心里说:我为什么不能穿?这衣服做下就是让人穿的,我比别人缺什么,短什么?她对自己的长相一直是十分自信的。门门跑的地方多,见的城里的女子电多,他说她好看,穿上这衣服更好看,那是可靠的。才才连山窝也没走出过,他还不知道她小月是怎么个好处哩。
  她又想:哼,门门和我没亲没故,倒有心给我买了衣服,你才才算是我的未婚丈夫,你只是讨好着我爹,种地养牛,可给我买过一个手帕吗?我王小月不是见钱眼开的小财迷,可你的心呢?
  她恨恨地对才才说:
  “我怎么不能穿?谁规定农民就只能穿烂的?我偏要穿哩!”
  第二天,小月就把尼龙衣穿上了,又头上梳得光亮,鞋袜换得崭新,一时轰动了整个山窝。一些小伙们背过她说:吓,这小月不收拾就好看,一收拾简直是画儿上走下来的!他们有事无事,就到河里来,坐一趟船过去,又坐一趟船过来,心猿意马的。小月偏要在他们面前走动,逗拨着一副副憨痴呆傻的样子取笑,但稍一发觉他们要越过尺度了,便连讥带骂,将他们的一颗颗火熊熊的心用冷水一尽儿浇灭。
  只有门门走来了,他给她笑笑,她也给他笑笑,小月拿过他的墨镜戴上,门门就遗憾他没有个照相机。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不到天黑,王和尚就扫了屋里门外,将小桌摆在院里,放了酒、肉、月饼、葡萄、梨儿、枣子,请才才和他娘来过节。两个老人想趁夜里吃顿团圆饭,使才才和小月关系融洽。
  月亮款款地往上升,爬过了梧桐树梢。甜酒刚刚吃过三巡,门门“咿呀”推门进来。王和尚对门门这个时候的到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但还是留着门门喝了一杯酒,说:
  “这多少天了不见你的影子,又到哪去了?”
  门门抹着嘴,倒给王和尚递上了一根烟,说:
  “伯还惦记着我哩?我去丹江河上游商君县贩运了一批龙须草。”
  “你小子静静在家呆不上十天八天的。”
  “我是不安分,要不,你怎么就看中才才啦?”
  一边拿眼睛乜斜小月。小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王和尚又说:
  “这一趟又赚了大钱了?”
  “别提啦,这次折了大本了!”
  “赔了?”王和尚愣了一下,接着又嘿嘿地笑起来了。“门门,你愿意听不愿意听,伯要给你说一句话:你一个人过日子,把那几亩地种好,好歹找个媳妇,也是一家滋润的光景哩,何必总担那些风险呢?秋里抗旱时那场事,多蝎虎的,你怕又忘了呢!”
  门门倒笑了,说:
  “伯说得也对,我也想学学才才,学不会嘛!”
  小月说:
  “你别作贱人了,才才要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
  王和尚倒瞪了小月一眼,说:
  “啥话你都能说出口,那是你说的话吗?我看才才还是靠得住,人活名,树活皮,村里人谁不说才才的好,大队支书正培养才才入党呢,你还不仅仅是个团员。”
  王和尚训着小月,话里却对着门门。门门就说:
  “小月姐倒比我强多了,可怜我连个团员都不是哩。才才,来,我敬你一杯!前几天我才知道是你帮我收拾了地里的草,如果上边要选举活雷锋,我保险第一个给你投票哩!”
  才才倒不好意思起来。小月暗中捅了他一下,他才举了酒盅和门门碰了一下对喝了。
  门门就说:
  “今夜难得这个口福,喝了你们的酒,小月姐,你不是要看放烟灯吗?我去放放,也让你们快活快活。”
  王和尚说:
  “放什么烟灯?门扇高的人了,还干小孩子们的玩意儿!夜里我要给他们说些话哩。”
  门门当下脸色阴下来。小月给他丢了个眼色,门门便搔着头怏怏地出门走了。
  王和尚就和才才娘说了一通人经几辈流传下来的话:不成亲是两家,成了亲是一家;儿是什么,女是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两家都苦命,孩子都是守着寡拉扯长大的,如今就要好好相处,等家境宽余了,热热闹闹办一场喜事,为两家大人争口气。接着,王和尚就数说小月的任性,才才娘就埋怨才才的不会说话。才才不知怎么就哭起来,说是想起了小时老人受的凄惶,现在地分了,他就要舍一身力气,孝敬老人呀。小月一直没有言语,思想里老想着放烟灯的事,只苦于找不到脱身的机会。看见才才哭起来,倒觉得才才真个没出息,在亲生老人面前,用得着这么像对老师作检讨一样的举动吗?
  院外几个孩子锐声地叫着小月,说是河岸立了好多人,要过来的,要过去的,喊叫渡船哩。小月就站起来要走,爹只好叮咛说:
  “快去快回来!”
  一到街道上,家家老少都在门前桌旁坐了,指着月亮说长论短,这一桌和那一桌,互相敬着酒,孩子们却满街乱跑,大呼小叫。小月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