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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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 更新:2021-02-26 16:49 字数:5149
那天早上,黛玉听晴雯说紫鹃被燕儿叫去了。她心头一动,有了些警觉。及至紫鹃从上房回来,她发现紫鹃略有异样的表情,总是避开黛玉的目光而不敢正视,心中不免疑惑。但因是嫂子叫去的,也不好问叫她干什么。
那紫鹃从上房回来,也真真的为难起来:“怎么放这个风声呢?”左思右想:“还是实话实说吧,我紫鹃不能辜负了姑娘待我的一片情意,连我也背着她行事,背地里放风,会伤她的心的。”她等待着黛玉问她到上房去是什么事?问了,好顺水推舟说出来。可黛玉静静地看书,半句不问。紫鹃无奈,只得直白:
“方才大爷和夫人交给紫鹃一件苦差使,紫鹃不知怎么办才好,请姑娘给拿个主意。”
“你的差使我怎么出主意?”黛玉抬头看看她。
“除非姑娘,我也不敢请别人出主意。”
“说吧,什么事能难住我们紫鹃?”
“这件事,大爷和夫人也吃惊,也为难。”
“喔,有这种事?”
“大爷突然接到南安郡王给的聘书和庚帖。”
“这么重要的事,大爷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还要叫个丫头传话呢?”
“夫人说,连他们都感到太突然了,怕姑娘经受不住,叫我在背地里漏个风声,使姑娘有个精神准备。不是叫我当着姑娘面直说的。”
“你这不是直说了吗?”
“我想,背地里放风,那是向着别人背着姑娘,这不就和姑娘生二心了吗!可这话又不该由个丫头直说的,所以请姑娘给出个主意。”
黛玉笑了,笑得很爽:“你的鬼点子可真多,绕着弯儿说直话。”
“紫鹃明白,直说了姑娘不会骂我;我若是背地放风,姑娘身边不就没有贴心人了吗。”
“好紫鹃,我不会忘了你对我的情义。”黛玉被紫鹃感动了,噙着泪珠说了句肺腑话。
黛玉果然有了精神准备。一是不能对两位王爷硬顶莽撞;二是要给哥哥留条退路,三是直接和舅舅斡旋。于是她深思熟虑着怎样迈出应对贾府和两位王爷的第一步。
第四部分她不愠不恼不怒不惊(2)
到了下半晌,丫头们探听着黛玉午睡起来了,林良玉和喜鸾便来到黛玉的房间。刚进门,只见黛玉就笑着迎出来道:
“哥哥、嫂子齐登门,想必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这三宝殿进来容易,可出得去吗?”
“那就看妹妹赏不赏脸了。”
“哥哥自己来,怕妹妹不赏脸,拉来一位帮腔护驾的,当妹妹的怎敢不给新嫂子一个好脸呢。”
“你们兄妹俩就别打哑语了,既然妹妹肯赏脸,自家的事儿就关上门商量吧。”喜鸾说着,迈步进到里屋坐下,挥手示意燕儿、紫鹃、晴雯都退出去,放下帘子道:“大姑娘想是都知道了,那就直说吧。”
林良玉刚要开口,黛玉抢先说道:“我早已料到了他们会有这一手的,必定请出北静王来。这位北静王水溶,祖上和贾府是世交,他本人又和贾宝玉不干不净,也自然是肯出力的。只是又请出个南安郡王,这可是没料到的。哥哥嫂子是这一家之主,就说说你们是怎么应下这门亲事的。”
喜鸾道:“我们怎敢应下,这不是来问你吗。”
良玉道:“这件事,人家压根儿就没问过我。昨天南安郡王把我叫去,说他以咱们舅舅的身份做的主,已应了这门亲事,把聘书、庚帖和他亲笔的答聘书交给我,只说声‘早点把你妹妹的庚帖送过去,以后的事全由着你们自己办去吧’,就不管了。”说着,把聘书、答聘书和庚帖放到黛玉面前:“自己看吧!”
黛玉拿起贾政亲笔写的求聘书,认真地看着,当看到“政虽系娘舅,但毕竟是为犬子求聘”这一句,顺口念出原文,接着又评论道:“看来二舅还是自知理亏的。”接着又念道:“秉冰人之美意,舅氏两家,以郡王尊”,“你看,请南安郡王以表舅的身份主婚,本是他的主意,却推到北静王身上,真是……”她刚要说“老奸巨猾”四个字,见喜鸾在场,打住了。又看南安郡王亲笔写的答聘书,没加品评,只说:“这位郡王的章草字,还真有点功夫,只可惜把‘桃夭’的‘夭’字错成为‘天’字了。”
她不但不愠不恼,不惊不怒,反而说着闲话,挑着错字儿,这可把林良玉夫妇弄糊涂了。
良玉根据妹妹平日的性子猜测:“这可能是暴风雨的前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那一腔怒气会发泄出来的。”就默不作声地静观她的一举一动,等待着。
喜鸾则以为:“也许是她认可了,在找台阶下呢。”就拾起宝玉的庚帖道:“这个你还没看呢。”
“用不着看我也能背下来。”
“那就把你的也写出来吧。”
“用得着吗?他们府上哪个人不知道我林黛玉的生辰八字。”
“知道归知道,写出来是规矩。”
“什么规矩?按规矩,父死从母,父母不在从兄,凭空跳出来个王爷舅舅主婚,算那门子规矩?”
“兄嫂是不敢替妹妹做主的。”喜鸾接了一句。
“既然兄嫂不敢做主,那就由妹妹自主。”黛玉接道。
“正是如此,我们才过来见你吗。”良玉顺水推舟说着他们的来意。
“那好吧,就请哥哥嫂嫂告诉荣国府,林御史的女儿不会给什么人做小星的!”
“这话,在聘书和答聘书上不是都写着吗?‘不分大小,无先妻后妾之分,以姐妹相待。’北静王又以冰人的身份郑重说过了。”林良玉不得不有针对性的作解释。
“这就是说,依兄嫂的意思,就只有应下了?”
“不应下怎么办呢?”
“一死了之可以吧!我本是死过一回的人,怕什么。”
林良玉没想到黛玉会说出这种话来,便委婉地开导着:“好妹妹,以后别再提这个死字,也别再这么想。死有什么可怕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你想过了没有,咱们祖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堂堂御史的女儿,为了婚事而自杀了,祖宗的清名何在?父母的英灵在九泉之下能安吗?因为掉包计而死,有其冤情,为了拒婚而死,事涉怯弱。何是何非,请妹妹好好想想。”
这番话,说得黛玉动心了,她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缓缓地说了一句:“容我想想吧,今天就不说了。”
第四部分她不愠不恼不怒不惊(3)
黛玉自从专习《道德经》以来后,心情、性体和从前判若两人。遇事,能忍,能让,能思;一旦有什么想不通的,就从《道德经》里找答案,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晚饭后,她叫紫鹃点上一炷芭兰香,自己又虔诚地净了手,漱了口,闭门垂帘,读起《道德经》来——她读经书,从不寻章摘句,总是从头到尾的低声细读,当读到有感悟处,便停下静思:
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
少则得,多则惑。
名与身孰亲?……故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她反复思索着,翻阅古代名家们对这两章的注释:河上公说“曲已从众,全其身也。”奚侗说“如《易经》所说‘龙蛇之蛰,以全其身。’”黛玉心平气和地联想着哥哥的话,并且有了自己的新的理解:“死不能全身,死有何用!”她终于明白过来了:“以死相拒,既非全身之道,更非智者之所宜为,乃技穷之黔驴也。”
一夜之间,黛玉熟思了一套对策。
次日清晨,吩咐紫鹃把兄嫂请了过来。
她的表情,脸色,毫无一夜愁思的憔悴,依然是不愠不怒,但却显露出一本正经的严肃与庄重。也不等兄嫂问话,便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思路:
“我也仔细地想过了。说实话,二舅是决心要这么办了。但他压根儿也没想过外甥女儿的死活。说句难听的话,也不怕嫂子生气,他们父子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周折,弄这么大的手段?不过是贪图林家的嫁资彩礼!”
林良玉没搭腔,喜鸾不好接话。黛玉见状,自知这话太尖刻了,把话题岔开,说道:“有两位王爷出面,如果是直撞王爷而破了他们的面子,一者于哥哥的官场不利,二者也许会惹得他们老羞成怒,依咱们满族的规矩,由王妃下一道“指婚懿旨”,强令指婚,事到这一步,那不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吗!”
“这一层我也想到了,有这种可能。”
“那不就真的把我逼到死路上了吗。”
“我早就说过,王命难违呀。”
“是的。如今我意已决:亲笔写一个感谢王爷深恩的谢恩状,说明从小养在舅舅家里的特殊处境,弱女子有些心愿,必须由舅舅亲口应允了方能出庚帖。”
“你这算应了还是没应呢?”
“对王爷来说算是应了;对二舅来说,那要看他应不应我的条件了。”
“噢?大姑娘这是想玩一招金蝉脱壳?”喜鸾发问。
“是把王爷和二舅分开?”良玉猜测着。
“是的,到那时候就不存在违抗王命的罪名了。”黛玉坦率地承认了兄嫂的猜测和分析。
“若是二舅答应了你的条件,这门婚事你应还是不应?”良玉追问着。
“应,怎能不应呢?”黛玉作了肯定的回答。
“多少条件?”
“不多,只三条。”
“哪三条?”
“等谢过了两位王爷再说。”
“谢恩状什么时候写?”
“早已写好了。”顺手从书匣中取出两张彩笺递给哥哥。良玉拿到手中看时,见是两页深红小粉薛涛笺,八分书工整而又隽秀。谢恩状是分别呈送两位王爷的,一式两份,除“主婚”与“执柯”二词有别,其余一字不差。
弱女子林黛玉叩拜于
南安郡王尊前:
草芥民女,得郡王主婚之福,感被阳光雨露之恩,岂一人之幸,实祖宗之荣,即先人亦感戴于九泉之下矣。民女黛玉,幼失严慈,孤苦零丁,舅氏悯之,抚养成人。舅氏与女,恩同父母,因之,林贾两姓结秦晋之好,亦有别于通常之姑舅姻亲。黛玉素有心愿,必明之于舅氏,乞其恩允,始奏周南,可咏河洲。
伏惟恭颂
千岁千千岁!
第四部分曹雪芹乱点鸳鸯谱(1)
南安郡王看了林黛玉的谢恩状,很高兴,只是不知、不了解林黛玉要贾政“恩允”什么?便问林良玉道:“她要你二舅‘恩允’什么?”良玉推说不知:“我想,不过是儿女情肠吧,也不好细问?”
南安郡王一时高兴,亲自带着林良玉到北静王府送林黛玉的谢恩状。北静王见了,很欣赏黛玉的八分书:“女孩儿家能写得这么好的八分书,真是难得,难得!听贾宝玉说,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儿,怎么写起死板的八分书来?”
林良玉道:“平时她惯于写章草,想是上两位王爷的谢恩状,用隶体字显得庄重、表示恭敬吧。”
“有道理。真是慧心秀手。”北静王夸了一句,接着又忘乎所以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写个扇面?”
林良玉不敢回答。
南安郡王笑道:“这怕不妥吧。”
北静王醒悟道:“是的,是的。”遮羞过后,就和南安郡王说起别的话来,再也不提这门婚事了。林良玉借机辞出。
回到家中,林良玉向喜鸾述说起见两位王爷的情景。
喜鸾道:“北静王要她写扇面的话,可千万不能说,黛玉妹妹原本就怀疑他和宝玉,这话要叫她知道了,真不知会怎么闹呢。”
良玉点头同意。此时,他的心情很乱:“看来妹妹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贾宝玉若真的是个面首,岂不误了妹妹的一生!”只是想到了这一层,却并不说出口。
喜鸾见丈夫面有有疑色,便问道:“两位王爷就没问她想请老爷‘恩允’什么事吗?”
“南安郡王问过,我只能回个‘不知’二字。北静王什么也没问。”
“难道两位王爷一点都不怀疑?”
“怀疑什么?”
“就不怀疑林黛玉安的是什么心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人敢违了他们的旨意。”
“这倒是。依我看妹妹的态度这么反常,定是有些惊人的鬼道道。昨天夜里我想了一个多更次:她虽然是事先听了紫鹃放的风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