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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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 更新:2021-02-26 16:49 字数:4974
”
往事翩翩,一桩桩,一件件,浮现上心头:
她想起两年前宝玉向她表白真情的那件往事:
那一天,史湘云从史家刚返回大观园。黛玉听说史湘云身上带着个玉麒麟,正在怡红院给宝玉看麒麟。便想:“一个金锁的麻烦就够缠人的了,再弄出个麒麟搅和进来,更不知会怎样了。”
于是就动身到怡红院来,想察看宝玉和史湘云的动静。
刚走近门口,忽听到宝玉正说着不满史湘云劝他好好读书、中举人、考进士的话:“林妹妹就从来不说这种混账话,她若也说这种混账话,我早就和她生分了!”
偷听了宝玉的话,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的是自己没有白费心思,他果真是个知己知心之人;所惊的是他竟在别人面前不避嫌疑,一片私情地赞扬自己,其亲热厚情可见一斑;所悲的是既然把我当成知己,为什么又和薛宝钗弄什么金玉缘呢,弄得不清不混;所叹的是父母早逝,私心话没处诉说,婚姻事无人作主。悲叹着自己的身世,禁不住泪湿香腮,拭着泪转身回去。
恰在这时,宝玉要到书房接待客人,穿着待客的衣裳走出来,见黛玉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又见她边走边拭泪,就快步赶上来,笑道:
“妹妹往哪里去?怎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
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我好好的,何曾哭来。”
宝玉笑道:“自己瞧瞧,泪珠儿挂在脸上,还撒谎呢!”
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来给她拭泪。
黛玉忙向后退了两步,说道:“你又要捉死了,又这么动手动脚的。”
宝玉嘻嘻地笑道:“捉死?话到忘情处,不觉就动起手来,也就顾不得死活了。”
黛玉沉下脸儿道:“死了倒也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什么金锁呀,什么麒麟呀,那可怎么好呢!”
一句话,把个宝玉说急了,喘着粗气说道:
“你这是咒我呢,还是气我呢?”
黛玉见宝玉情急激动,脖筋暴起,满脸是汗,连忙认错道:“你别急吗,我才说了句错话,也不过开个玩笑逗你,就这么认真起来。”一面认错,一面伸手替他拭汗。
温语柔情,使宝玉安静下来,瞅着黛玉表白道:“妹妹,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
“你不明白?”宝玉白愣着傻眼道:“你若是真的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我平日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一切用心,全都没被你理解吗?”
“那些我都理解,只不知你这放心不放心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是因为你不放心,我才掏心眼儿告诉你放心。你因不放心,才弄了一身的病;若是放心了,这病也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黛玉听了,咳了一声,感动得眼泪直流下来,回身便走。
宝玉忙拉住道:“好妹妹,容我再说一句。”
黛玉道:“还说什么,你的话我全都明白。你也放心吧!”
黛玉想起这段往事,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上来了,但她既是死过一回的人,毕竟能摆脱那情丝缠绵的牵绊,她如今只是死守着一个理:“贾宝玉的这些话,全是假的!果真和我好,他为什么会和宝钗结了婚?”
第二部分掉包计到底是谁干的?(2)
黛玉有黛玉的主意。晴雯有晴雯的想法,当年在怡红院,晴雯早已是宝玉的人了,一心想当宝二爷的姨娘,没想到袭人在王夫人面前进了谗言,被赶出了贾府。她只恨袭人一个人,由衷地感激宝玉,永生永世不忘宝二爷对她的情意——当她被赶出贾府病在表哥家中时,宝玉偷着过来看她;她咬下指甲送给宝玉作信誓,又脱下贴身的小袄送给宝玉道:“穿着这袄,就当是晴雯睡在你怀里,有你这样的恩情,我就是死了,也不枉担那个狐狸精的名了。”宝玉更是情种钟情,急脱下自己的内衣递给晴雯,两个人赤身裸体,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正要作起那不担虚名的事儿来,被她表嫂冲开了。
这是他二人刻骨铭心的大事。
晴雯还魂以来,常听玉钏儿说宝二爷如何思念她,尤其是听说宝玉在芙蓉花前设酒食祭奠她和作《芙蓉女儿诔》祭文的事,心里感动,就更是无时无刻不燃烧着旧情。因此,晴雯很不理解黛玉恨宝玉的举动,一有机会,就旁敲侧击地讽劝黛玉。她深信:“终有那么一天,你林姑娘必定成为宝二奶奶的。”
紫鹃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淡。尤其是经历了宝玉成亲、黛玉之死,也看透了贾府上下,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一个个都戴着假脸演傀儡戏,睁着两只势利眼,藏着一颗冷酷心。只因自己是贾府的奴隶,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应对着一切。对黛玉,她出自一颗同情之心,同时也借着服侍黛玉这个特殊人物,维护自己在众丫头中的地位。她对于黛玉的“不准提起那两个字”,矛盾着,既觉得黛玉有骨气,又觉得她很可笑:“你一个女孩儿家,能坚守多久!”她知道贾政和王夫人决心要把黛玉娶为宝二奶奶,她不信有谁能抗拒贾政和王夫人的力量。至于她自己,一没有晴雯那种要当姨娘的妄想,二没有想在贾府嫁小子的等待,她只想:“到那时候,恳求林姑娘,看在我给她送过终的份上,放我回家和老爹老娘团团圆圆地过几年。”
潇湘馆里的主仆三人,情同姐妹,但在怎样对待贾宝玉上,却各有想法。
林黛玉总想开导那两位,教她们改变对贾宝玉的看法,劝她俩丢掉对宝玉的幻想。
晴雯则借着她和黛玉是从阴曹地府同路回来的情分,反劝黛玉和宝玉和好。
紫鹃虽说没有晴雯那种种杂念,但也是主张黛玉和宝玉恢复旧情的。
因之,三个人平时闲唠,虽然有过“不准提那两个字”的话,但也免不了、也离不开围绕着贾宝玉这个话题。
这一天,紫鹃就掉包计一事,扯起话头,她劝黛玉道:“姑娘,你也别总怪罪那个人了,要恨,就恨那个小辣椒(王熙凤的外号叫凤辣子,是老祖宗给她起的,丫头们背地都叫她小辣椒),那个掉包计,就是她的主意。”
黛玉听了,却不以为然,冷冷地说道:“别人都说凤辣子的坏话,我可不这么看。你想,凤辣子在这府上,说一不二,那气派,那势头,谁比得上。不过,若是那个人娶了林妹妹,她凤辣子就得把当家奶奶的位置让出来。俗话说,肥水不浇外家田,她千方百计地护着自己的表姊妹,把宝姑娘扶到宝二奶奶的位子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人一旦有了私心,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凤辣子是死去的人了,如今她也不能为自己去辩白了,若是她还活着,她红口白牙可以为自己辩解说:‘我不过是顺着太太和老太太的心意罢了,怎么就把一盆屎尿全扣在我的头上。’她也会觉得委屈的。”
晴雯见黛玉把太太和老太太扯出来了,就忙着替老太太剖辩道:“若说夫人和凤辣子,是一个鼻孔喘气,那是在理的事,娶了宝姑娘,这府上大权小事,就全都握在她们娘仨手中了。至于老太太呢,那是不会的,谁不知道,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是老太太最疼爱的人。”
紫鹃起先不怎么在意晴雯的话,但见她专意替老太太辩白,就想起了老太太在黛玉死后亲口说的那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驳正道:“话是这么说,可事儿却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你想,老太太不点头,夫人敢吗!凤辣子敢吗!那天,那个人入了洞房之后,姑娘已经过去了,老太太……”
说到这儿,抬头望望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知道她是有所忌讳,就鼓动着她道:“说吧,如今我是什么话都听得下的。”
紫鹃道:“老太太听说姑娘过世了,原是要过来哭一场的。凤辣子怕老人家过于悲伤,就劝住了。老太太就吩咐夫人:‘你过去,替我在她灵前告诉她的阴魂,就说:并不是我忍心不来送她,只是有个亲疏。你是我的外甥女儿,是亲的了;若与宝玉比起来,可是宝玉比你更亲些。倘若宝玉有些不好,我怎么去见他的祖宗呢!’这事儿是我亲眼所见,这话儿是我亲耳听到的,疼爱归疼爱,亲疏归亲疏,还能说那个人娶宝姑娘的事和老太太没干系吗?更何况,老太太又说:‘不是我弄坏了她!只是这个丫头也忒傻气!’这话是什么意思?”
晴雯无言以对。
黛玉听了,也并没有激动,但表情异常冷漠,接过紫鹃的话茬说道:“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是老太太要那个人娶宝姑娘的。说我忒傻,傻什么?傻在太痴情了,傻在没看透这一家子人!莫说老太太有私心,就是我那亲舅舅,难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是的,是他默许了的。是他应许了,所以凤辣子和太太才明目张胆地做出来,他只不过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推到夫人和老太太身上罢了。老太太若是没有她那个亲疏之心,他们三个敢吗?其实,老太太也罢,舅舅、舅妈也罢,凤辣子也罢,我都不怪他们,只怪那个人。你想,他既然口口声声念着林妹妹,为了林妹妹而痴了,疯了,病了,这一切若是真的,他为什么反倒和宝姐姐拜天地呢?若说这全是凤辣子那个掉包计一手造成的,那牛不喝水还能强按着头吗?他若是真心想着林妹妹,那洞房花烛夜,当他和宝姐姐睡在一张床上时,又为什么就不痴不傻不疯不病了呢!我的紫鹃妹妹,过去咱叫他骗得好苦啊!怎么就不想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别的不说,只要想想他在女人面前的那些事,不就清楚了他的为人吗!”
第二部分姑娘还记得吗?(1)
紫鹃不赞成黛玉的这番话,便接话道:“若说那个人呢,依我看他还是真心实意地要和姑娘好的,只是拗不过老爷和太太罢了。”
“何以见得。”黛玉反问了一句。
紫鹃见黛玉不认账,心中有点不自在,想把往事说出来,又怕黛玉借故使性子,就试探着问道:“姑娘,在这荣国府里,那个人可是和姑娘来往最多……”
“和宝姑娘的来往也不比我少啊。”不等紫鹃说完,黛玉就打断她的话,堵上一句。但又觉得说服不了她二人,就又举例道:“有一天晚上,宝姑娘到了怡红院,她一进去,马上就把院门关上了。我去叫门,怎么叫也不开,关上门在里边干什么!当时我没走,立在门外倾听,里边他们二人的欢声笑语,隔着门都听得真,玩得也够狂的了。这事儿,紫鹃不知道,晴雯该知道吧!”
晴雯道:“那桩事儿不怪宝二爷,不怪那个人,是我赌气,没听见姑娘叫门。”
“这时候你还护着他呢!”黛玉不愠不怒地驳着晴雯:“请问,怡红院里有来客就关门的规矩吗?”
“怡红院大白天关门也是常有的。”
“那是他和丫头们在干那种下流事!”
晴雯心知这是有过的,羞得低下头,不吱声了。
黛玉继续说道:“至于来客关园门,只有薛大姑娘来了。不给我开门的事,你晴雯可以替他们揽过去,那嬉戏声远扬院门外,你又怎样替他们解释呢?薛大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在夫人面前,和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多么文静,多么稳重,和那个人私下嬉戏怎么就如此轻狂?这说明什么!”
紫鹃从未见黛玉这样说话,村的粗的俗的不管不顾,不避不忌,也就不管不顾不避忌地说道:“那个人也不分白天晚上到咱们潇湘馆来。”
“……”紫鹃见黛玉没回话,就继续说道:“姑娘,平日那个人在姑娘面前说的那些话,关怀体贴的,起誓发愿的,我也没少听到过,能说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吗?”
黛玉听了,笑道:“紫鹃妹妹,说起这些来,正好说明我是多么的愚,多么的傻。现在咱们回头想想,那个人在我面前都说了些什么话?甜言蜜语的瞎话,无非是渔钩上的诱饵;赌誓发愿的假话,无非是用赔礼道歉作绳索,套住我乖乖儿的就擒。不过如此罢了!”
紫鹃道:“不知姑娘还记得我去试探他那件事吗?”
黛玉心里明镜儿似的,知她要说什么,知道她想用往事证明贾宝玉是爱她的,却故意不肯承认:“什么事?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于是紫鹃就抓住黛玉的这个“不记得”的话把儿,把她巧试贾宝玉的往事说了出来。
那时,林黛玉既感受到婚事无人做主的孤独,又对贾宝玉是否真心爱她有所怀疑。她在贾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