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1-02-26 16:48      字数:4965
  20多年前,我对《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评价,就与流行的评价有着不同的看法。
  至今记忆犹新:1983年6月10日,我在大连黑石礁宾馆主持召开第一届明清小说研讨会,与会的名家学者40余人,白天开会,晚饭后自由交流。
  长夜无眠,我和一位颇有名气的红学家促膝谈心。当谈到《红楼梦》时,我问他:
  “曹雪芹为什么要写《红楼梦》?”
  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看我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我说,曹雪芹可能有过贾府那样的生活,也可能有过贾宝玉那样的经历。”
  “你不是反对‘自传’说吗?”
  “是的,我不认为《红楼梦》是什么人的自传。我是说,曹雪芹是怀着悔恨和自惭的心情,总结那个国公府败落的教训。”
  “有意思,说说看。”他鼓励我说下去。
  “你看,开篇述石头,无力补天,是慨叹他自己,没办法挽救那将倾的大厦;于是就流着‘一把辛酸泪’,述说着《红楼梦》的故事,目的是‘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模样’。”
  “‘此儿’指的是谁?”他很敏感,似乎意识到我和他有着不同的意见。
  我脱口而出:“当然是指贾宝玉,但也包括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宁荣两府三代人。贾宝玉是纨绔子弟们无度荒淫者的代表人物,他不仅有着与贾赦、贾珍、贾琏同样的淫恶,而且还有着贾赦、贾珍、贾琏等所没有的‘意淫’和同性恋。”
  他把脸色沉下来:“这是丑化贾宝玉!”
  话已至此,我也无路可退了,便直截说道:“《红楼梦》不是颂扬公子哥儿的风流,而是批判纨绔子弟的荒淫;曹雪芹不是在刻画一个美的形象,而是用他那春秋之笔,鞭挞一个‘于家于国无望’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他知道,他是说服不了我的,便好意劝我道:“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千万别写文章。至少是现在别写,少惹事。”
  我感谢他对我的关心,在那个容不得半句不同声音的红学时代,我没写文章。但从此我俩见面就争论这个问题。
  他坚持他的“贾宝玉是同情女性的、反封建的、民主思想的典型”说;我坚持我的“贾宝玉是玩弄女性的、淫荡无度的纨绔子弟,而不是同情女性的、反封建的、民主思想的典型”说。我俩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但20多年来从未因学术之争而损伤友情。
  他如今已是久住医院之人了。清醒时在病床前问我:“听说你写了一部《林黛玉新传》?”
  我坦率地回道:“听你的话,不写那种争论不休的论文了,写一部小说,立此存证吧!”
  他笑了,“现在,时代不同了,写也无妨,也是一家言嘛。”
  “春风大雅能容物”。他是一位“海纳百川,能容乃大”的学者。《林黛玉新传》付印在即,临时撤换了早已写好的序言,记下这段22年前的往事,献给我的这位学术界的诤友。
  第一部分玉金鱼的来历(1)
  荣国公夫人史老太君,生两男一女。长子贾赦袭了荣国公的世职;次子贾政由科举出身,皇上钦赐六品主事;女儿贾敏嫁给姑苏的世家公子林如海。
  这林如海,进士及第,殿试第三名,钦点探花,出任扬州巡盐御史,夫人随夫上任。
  世族人家,官职显荣,万事如意。惟一不称心的是结婚五年多,无儿无女。扬州人传说,这生儿育女的事,归子孙娘娘管,亲戚邻里劝贾夫人到娘娘庙烧香,求子孙娘娘赏个胖小子。林如海虽说不信,可也不驳夫人的意思,任她随心做去。
  这年四月十八,娘娘庙会。贾夫人头两天就吩咐下,准备香纸鲜花,备办供品。四月十七日晚上,贾夫人斋戒沐浴,进入净室。十八日早晨,一顶八抬软呢子大轿把夫人抬出府门。八个锦衣小童在前开路,后跟着四名挑夫,担着供品。一担是整箍的香,一担是整匹的纸,一担是花烛,一担是供果。轿左右一边一个老妈子,四个彩衣丫鬟围前绕后,八名威武的家丁,挎着腰刀,骑着高头大马,分两排紧紧地护卫着,直奔瘦西湖畔的娘娘庙。
  庙主导尘师太两天前就收到了御史府送来的供祭银子,今儿大早晨就派出道童,远远地探听贾夫人的行踪,得到即将到来的消息,就率领着一班道姑早在山门外候着,大轿尚未落地,便降阶迎接。贾夫人下轿,导尘师太邀请夫人到静室小憩片刻,然后进香。贾夫人求子心诚,婉言谢绝。她先到焚化池,亲手向火池里投了一匹纸、一箍香,然后吩咐两个老妈子领着小童们继续焚烧。火光熊熊,青烟缭绕,拜神的香客,逛庙的游人,围观着御史府拜庙的盛况。
  贾夫人手捧着在焚化池里点燃的整箍万寿香,由导尘师太引领着登上子孙娘娘的銮殿。虔诚地跪在殿前的拜垫上,捧香三拜,起身走近香坛,把手中的香束插进香炉里,又亲手点燃了蜡台上两对四只各重八两的金字红烛。先双手合十,垂首虔拜,然后恭立仰视,目瞻圣像,衷心默祝。
  这“娘娘庙”是民间的俗称,本名叫“天后宫”。大殿里供俸着九天玄女,殿后有三清阁、老君殿、关帝殿、吕祖楼、丘祖祠、碑亭、祖师塔、法堂、经堂、客堂、斋堂、藏经楼……贾夫人在导尘师太陪伴下,遍拜了殿、阁、楼、祠,进香献烛;游赏了亭、塔、室、堂,时已近午了。用过导尘师太专为贾夫人准备的素斋,到养心堂去午睡——这是庙里安排的祈求神灵示以梦兆的一种仪式。
  贾夫人刚在软榻上躺下,便昏昏然入睡了。
  只觉得有人推了她一把,唤道:“夫人,娘娘有请。”抬眼看时,见两个青衣螺髻女童立在榻前:“奉娘娘法旨,召夫人入宫。”
  贾夫人慌忙起身,略整理一下服饰,便跟着青衣女童出了养心堂。一路行走,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但见茂林修竹,苍松翠柏,奇花异草,香风阵阵,醒脾清心。
  不多时,来到一座朱门大殿。从殿内走出两个青衣螺髻女童,将贾夫人引进殿内。只听得殿上一声“赐座!”又是几个青衣螺髻女童,卷起绣帘,把贾夫人扶到锦墩上。
  贾夫人不敢就座,仰目向法座上看时,但见娘娘端坐在七宝法座上,那威严仪态,和在大殿里见到的塑像一模一样,翻身跪拜。只听娘娘说道:“贾氏,你的来意,我已尽知。虔心求子,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夫妇,命里注定应有一女一男。但阴阳幻变,时运兴衰,所以,命有短长,福有厚薄,应有的不必求,不该有的求也无益。”
  贾夫人听娘娘说她命里应有一女一子,满心欢喜。但细品娘娘的话语,却又有些迷茫,忙问道:“既然命里应有,又何谓短长厚薄?请娘娘指点。”
  娘娘道:“人生寿夭,在地府注册;姻缘婚配,由月老掇合。这地府里主事的阎王,阴阳莫测;那管三生石的月下老儿,却是个爱管闲事的糊涂人,办事颠颠倒倒。”
  越听越糊涂,贾夫人张口欲问,娘娘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也不必再问了。你既然求子心切,我也不辜负你的一片虔诚,先赐你一个女儿。”
  “谢娘娘大恩大德。”
  “你也不必谢我,全都是天意。在冥冥世界有一位警幻仙姑,她专管仙女凡缘,你既然来求我,也不妨去见见她。”说罢,绣帘垂下。两个青衣螺髻女童,把贾夫人扶出大殿,像被挟持着飞行似的,来到一处祥云缭绕的仙宫,一位身着锦绣、高髻金步摇的仙姑出来迎接。
  贾夫人看着面前的仙姑,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正迟迟疑疑,仙姑笑道:“似曾相识,是不是?”
  “是的,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我是警幻仙姑,当年你降生荣国府,也是我送去的。所以曾有一面之识。”
  “原来如此,怪不得九天玄女娘娘叫我来拜见仙姑呢。”
  “我已接到娘娘的法旨,送一个女儿给你。也是你们夫妻有缘,所以九天玄女娘娘才肯把这么好的女儿赐你。”
  “不瞒仙姑,我们凡人,重男不重女,再好的女儿也不能接继宗嗣啊。”
  警幻仙姑见贾夫人心存遗憾,便说道:“你哪里知道,这女儿可是大有来历的啊!”于是,她请贾夫人到客室,详细地讲述了这个女儿的身世。
  她原来是王母娘娘的三仙女。
  那一日,三仙女到广寒宫去会嫦娥,归来时,路过情天恨海。她没到过这地方,但见:情天葱翠,恨海湛蓝;蓝绿之间映衬着一片洁洁莹莹的白玉——这白玉,硕大无比,平平展展,约有一亩地大小。男男女女,来来往往。有的男女携手坐在石上,有的绕着白玉不停歇地行走,有的立在石旁沉思凝想,有的被推到石上,有的被拉下石来,有的正向白玉走着,有的离开白玉而去;有说笑的,有哭闹的……像蚂蚁搬家似的,乱哄哄,忙匆匆,急嚷嚷,像赶大集,像逛闹市,川流不息。三仙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因为心中喜爱这洁晶的白玉,就好奇地走了上去,坐在白玉上抚摩着,真有爱不释手的意思。
  正在这时,远处立着的神瑛侍者,一眼望见石上人,认出她是王母娘娘的三仙女,误以为她有思凡之心,便动了结缘之念,疾忙向白玉跑来,边跑边唤着三仙女的名子。
  三仙女见有人认出自己的真身本相,三步并做两步,离开白玉。正想挤进人群,回头见神瑛侍者已追赶上来。她心慌情急,见路旁杂草野花丛生,便灵机一动,摇身变成一棵绛珠仙草。
  神瑛侍者转眼间不见了三仙女,心存疑惑,四处侦视。忽见一棵绛珠仙草,婷婷而立,随风摇摇,定睛一看,认出是三仙女变化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三仙女回避不见的意思,便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方才还想着和三仙女结缘的那个热心,顿时冷却了,结缘相好之心化成恶肠妒肺,恨恨地朝那绛珠仙草连吐了三口唾沫。
  三仙女的仙体沾染上脏唾沫,失去了变化的功能,一时间无法返回本形了,只得像一株草那么挺立着。
  第一部分玉金鱼的来历(2)
  天庭里不见了三仙女,王母娘娘心慌,七个女儿已有两个思凡下界过,如今又不见了一个,她怎能放心呢。急招耳顺风来问:“你听到三仙女的声音了吗?”耳顺风回说:“前一刻还听见她在广寒宫,和嫦娥闲谈,这时候一点她的声音也没有了。”
  王母派人去问嫦娥,嫦娥说她早就走了。
  王母再招千里眼:“你仔细看看,三仙女在什么地方?”千里眼运动神眼,转瞬间,天上地下,一切尽入眼帘,向王母禀报道:“三仙女此时已化作一棵绛珠仙草,立在情天恨海的三生石畔。”王母知道了女儿的下落,情绪稍定。但思“她到那地方干什么?”心中不安起来。急令金童去招情天恨海的主管冥冥教主和主持三生石的月下老儿前来问话。
  正当这时,太白金星来见王母。拜过,禀道:“三仙女的事,小仙已经知道了,不必呼唤冥冥教主和月下老儿,他们也管不了这种事。”
  王母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这情天恨海的事呢。”
  太白金星道:“这情天恨海,既不是天,也不是海,原来是冥冥世界通向阴曹地狱的两条路。凡是从地狱里获得托生再世的人,都要经过情和恨这两条路。月下老儿把女娲当年和泥造人的那块石板要来,置放在这情天和恨海的交界处,这就是三生石。将要到人间托生投胎的男女,有两相爱慕的,便坐在石上叙情交心,这就叫‘情定三生石’,月下老儿见了,把红丝拴在他们的脚上,到了人间,无论遭遇什么波折离散,终必成为恩爱夫妻,白头偕老。如果有人坐错位置,两人坐到三生石的恨海那边,无论使财用势,百般撮合,终必难成夫妻;或有一人坐在这半边,另一人坐到那半边,虽可存夫妻之名,却难得恩爱之实;或因情而成眷属,或因眷属而生恨;美貌的女孩配个傻汉,俊秀的青年娶个丑女……这一切,被月下老儿弄得千般万样,颠颠倒倒,莫名其妙,也没处说理。那情天恨海主人冥冥教主,不管这一切,她只管查生死簿,验证放行。”
  王母娘娘听了太白金星的一席话,不耐烦地说道:“九天玄女曾对我说过,那月下老儿早就该退休了,换个懂情义的人来管着。再不然派托塔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