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6 16:48      字数:4885
  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正自懊丧,李沅芷已从那边山道中转
  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喝。”张召重一
  举水囊,道:“想不到恶狼还不死干净,你瞧!”李沅芷坐在
  地下,双肩耸动,又哭了起来。张召重道:“既没了水,这里
  没法多待。再熬一天,就冒险出去吧。”李沅芷站起身来,道:
  “我出去探探,你在这里等我。”张召重道:“咱们一起去。”李
  沂芷道:“不,再遇上他们,你还有命么?我总好些。”张召
  重一想不错,道:“李小姐可要千万小心。”李沅芷道:“嗯,
  你的宝剑借给我吧。”张召重把凝碧剑递过。
  李沅芷接剑回身,循着记号从原路出来,每到一处岔路,
  便照样摆上三块小石子,只是在真记号边上多撒一堆沙子。张
  召重如自行出来,见了这些记号,一定分不出真假,东转西
  转、无所适从之余,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
  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讯,倒翻水囊,那张召重居然丝毫不觉,
  这一来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了。
  天色将明,已走上正路,只听得转弯角上有人在破口大
  骂:“瞧我抽不抽这恶贼的筋,剥不剥他的皮?”又有一人笑
  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找到这恶贼才行。”李沅芷大叫一
  声:“啊哟!”倒在地下,假装昏了过去。
  说话的正是袁士霄和阿凡提,他们拉不开石门,只得回
  到池边。霍青桐从地图中找到了秘道,从后山绕了出来,张
  召重和李沅芷早已不知去向。袁士霄正在大发脾气,忽然听
  得叫声,寻声过来,见李沅芷倒在地下,又惊又喜,一探尚
  有鼻息,身上又没伤痕,这才放心,急忙施救,李沅芷却只
  是不醒。袁士霄焦急起来,阿凡提笑骂:“这顽皮女孩,倘若
  是我女儿呀,不结结实实揍一顿才怪。”见她还在装腔作势,
  不肯醒转,说道:“要是真的晕了过去,那么我打十几鞭都不
  会动。”一抖驴鞭,刷的一鞭打在她肩上。
  袁士霄正要出言怪他鲁莽,李沅芷却怕他再打,睁开了
  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阿凡提得意非凡,笑道:“我
  的鞭子比你甚么推宫过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袁士霄
  心想:“大胡子倒真有两下子。”忙俯身问道:“没受伤么?那
  奸贼呢?”李沅芷道:“我给他拿住了,怕得要命,昨晚半夜
  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来。”袁士霄道:“他
  在哪里?快带我去找。”李沅芷道:“好。”站起身来,身子一
  晃一晃的,袁士霄伸手扶住。阿凡提道:“你们两人去吧,我
  在这里等着。”袁士霄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懒?好吧,
  就没有你,我也对付得了。”
  两人离去不久,陆菲青、陈正德、陈家洛、文泰来等分
  头在各处搜索之后都陆续汇齐。阿凡提也不跟他们说起,听
  他们纷纷议论,只是微笑。章进与心砚押着顾金标与哈合台,
  远远坐在地下。又过一阵,袁士霄和李沅芷回来了。众人大
  喜,陆菲青和骆冰忙抢上去慰问。袁士霄向阿凡提道:“大胡
  子,你又占了便宜,省得白走一趟。她认不出道啦。我们两
  人转来转去,险些回不出来。”
  众人一商量,都说如捉不到张召重决不回去,可是这迷
  城道路如此变幻,如何寻他得着?徐天宏和霍青桐虽都极富
  智计,却也想不出善法。徐天宏道:“要是有两头狼犬就好啦
  ……”陈正德道:“我们家里倒有大狼犬,就可惜远水救不得
  近火。”说话之间,徐天宏见阿凡提嘴角边露着微笑,知他必
  有高见,走近身去,道:“我们实在不知怎么办,请老前辈指
  示一条明路。”阿凡提向余鱼同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
  上,怎么不要他找去?”余鱼同愕然道:“我?”阿凡提点点头,
  仰天长笑,跨上驴子,飘然而去。
  徐天宏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细加琢磨,觉得李沅芷的
  言语行动之中破绽甚多,心想这事只怕得着落在她身上,于
  是悄悄去和骆冰说了。骆冰一想有理,倒了一碗水,拿了一
  块烧羊肉给李沅芷,说道:“李家妹妹,你真有本事,怎么能
  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李沅芷道:“那时我都吓胡涂啦,拚
  命奔跑,只怕给这恶贼追上了,乱闯乱冲,甚么路也认不出,
  真是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来。”料知骆冰定要查问途径,把
  她问话先给堵住了。
  骆冰本来将信将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不知道张召重藏
  身之所,待听她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反倒雪亮了,暗笑:“小
  妮子好狡猾!”说道:“妹妹你细细想一想,定能认得出来去
  的途径。”李沅芷叹道:“要是我心境好一点,不这么失魂落
  魄似的,本来也不会这么胡涂,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
  骆冰心道:“来啦,来啦。”低声悄语:“你的心事我都明白,
  只要你帮我们这个大忙,大伙儿一定也帮你完成心愿。”李沅
  芷脸上一阵飞红,随即眼圈儿也红了,低声道:“我是个没人
  疼的,逃出来干么呀?还不如给那姓张的杀了干净。”骆冰听
  她语气一转,竟又撒起赖来,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说
  道:“妹妹你累啦,喝点水歇歇吧。”李沅芷点点头。
  骆冰把余鱼同拉在一旁,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余鱼
  同神色先是颇见为难,后来又是咬牙切齿,终于下了决心,一
  拍大腿,道:“好,为了给恩师报仇,我甚么都肯。”
  李沅芷自管闭目养神,对他们毫不理会,过了一会,听
  得余鱼同走到身旁,说道:“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非
  不知好歹,眼下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大忙。”说着施下礼去。
  李沅芷道:“啊哟,余师哥,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同
  门,要我做甚么,你吩咐着不就行了吗?”余鱼同听她语气显
  得极为生分,这时有求于她,只是说道:“张召重那奸贼害死
  我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
  仍是感他大德。”
  李沅芷一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
  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登时便如罩了一层严霜,发
  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还有你的甚么钟舵主、
  鼓舵主,你干么不求他们帮去?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倒像一
  见了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我有这份本事帮你么?你
  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
  众人正商议如何追寻张召重,也没留心骆冰、余鱼同、李
  沅芷三人,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又
  见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都感愕然。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
  陈家洛拉在一边,低语商量。陈家洛道:“咱们请陆老前辈去
  跟她说,她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听……”话未说完,猛听得
  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顾金标正
  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
  陈家洛大惊,斜窜出去,却相距远了,难以阻拦。卫春
  华抢上挡住,被顾金标用力一摔,退出两步。只见他和身向
  霍青桐扑去,叫道:“你杀了我吧!”霍青桐又惊又怒,举剑
  向他当胸刺去。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
  一声,长剑入胸。
  霍青桐回抽长剑,一股鲜血从他胸前直奔出来,溅满了
  她黄衫。众人围拢来时,顾金标已倒在地下。哈合台伏在他
  身边,手忙脚乱的想止血,但血如泉涌,哪里止得住?顾金
  标叹道:“冤孽,冤孽!”哈合台道:“老二,你有甚么未了之
  事?”顾金标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眼目。”熬住一
  口气,望着霍青桐。哈合台道:“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
  可……”霍青桐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脸已气得惨白。顾金
  标长叹一声,垂首而死。
  哈合台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霍青桐的背影大骂:
  “你这女人也太狠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
  可是你的手给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甚么?”章
  进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闭住了鸟嘴。”哈合台毫不理会,
  仍是怒骂。章进上前要打,给余鱼同拦住了。
  陆菲青说道:“你们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我杀的,此后许多
  纠纷,都因此而起。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们都
  知你为人正派,不忍加害,你就去吧。日后如要报仇,只找
  我一人就是。”哈合台也不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
  出去。
  余鱼同捡了一只水囊,一袋干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
  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
  去。”哈合台点点头,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
  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以水
  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干。余鱼同抽出金笛,那
  笛子被张召重削去了一截,笛中短箭都已脱落,但仍可吹奏,
  当下按宫引商,吹了起来。
  哈合台一听,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
  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中吹
  奏号角,余鱼同暗记曲调,这时相别,便吹此曲以送。众人
  听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
  号角,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对李沅芷道:“这两
  人都是好男儿。”李沅芷道:“是么?”骆冰道:“你干么不帮
  他个大忙?”李沅芷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骆冰笑道:
  “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陆伯父来逼
  你,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我
  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可没‘从
  师’那一条。”
  骆冰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的
  话可一句也没教过。好妹子,你给我说说,甚么叫做三从四
  德?”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说做女子的,第一
  要紧是品德,然后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骆冰笑道:
  “别的倒也还罢了,容貌是天生的,爷娘生得我丑,我有甚么
  法儿?那么三从呢?”李沅芷愠道:“你装傻,我不爱说啦。”
  掉过了头不理她。骆冰一笑走开,去对陆菲青说了。
  陆菲青沉吟道:“三从之说,出于仪礼,乃是未嫁从父,
  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教,咱们江湖
  上的男女可从不讲究这一套。”骆冰笑道:“本来嘛,未嫁从
  父是应该的。从不从夫,却也得瞧丈夫说得在不在理。夫死
  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时孩子只有三岁,他不听话还
  不是照揍?”陆菲青摇头叹道:“我这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
  想她干么不肯带路?”骆冰道:“我想她意思是说,除非她爹
  叫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李军门远在杭州,就算在这里,
  他也不会帮咱们。眼下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陆菲青道:
  “第二条?她又没丈夫。”骆冰笑道:“那么咱们马上就给她找
  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定既嫁从夫了。”
  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徒儿的心事他早就了然于胸,师
  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后设法给他们
  撮合,看来这事非赶着办不可了,笑道:“讲了这么一大套三
  从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
  于是两人和陈家洛商量,再把余鱼同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
  请袁士霄任男方大媒,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
  袁士霄和双鹰这时都在山壁高处瞭望,想找寻张召重藏
  身所有的踪迹,但千丘万壑,哪有丝毫端倪?陆菲青把他们
  请了下来,将此中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说
  道:“陆老哥,难为你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儿来,咱们大伙儿全
  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
  众人笑吟吟的走到李沅芷跟前。陆菲青道:“沅儿,我跟
  你师生多年,情同父女。你一个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
  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
  你找个归宿。”李沅芷低下了头不作声。陆菲青又道:“你余
  师哥自从你马师伯遇害之后,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
  结为夫妇之后,互相扶持,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
  这一切本来全在她意料之中,但这时在众人面前说了出
  来,还是羞得她满脸通红,低声道:“这全凭爹爹作主,我怎
  知道?”
  章进嘴快,冲口而出:“你还有不愿意的吗?在天目山时
  大伙儿到处找你不着,原来躲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