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6 16:47      字数:4892
  义气。”周仲英叫道:“陈总舵主的话对极。”陈家洛道:“将
  来他要是肯说,自然会说,否则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
  强好胜,或者有甚么风流韵事,有时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他
  不犯会规,十二哥自然不会找他算帐。大家请安睡吧。明天
  要上路呢。”
  这番话群雄听了都十分心服。徐天宏暗暗惭愧,心想:
  “讲到胸襟气度,总舵主可比我高得多了。”
  骆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新婚夫妇还在这里干
  么呀?”众人都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大宅子中又是一片喜
  气洋洋。
  余鱼同待群雄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众人脚步
  消失,亮火折子点了蜡烛,低声道:“你来干么?”
  床上那人揭开棉被,跳下床来,坐在床沿之上,低头不
  语,胸口起伏,泪珠莹然,正是李可秀的女儿、陆菲青的女
  徒弟李沅芷。只见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手白
  玉一般,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那日提督府一战,余鱼同随红花会群雄飘然而去,李沅
  芷伤心欲绝,整天骑了马在杭州城里城外乱闯。李可秀明白
  女儿心事,也不加管束,让她自行散心。这天黎明,她在西
  城驰马,刚巧遇到骆冰从巡抚衙门盗了玉瓶回去。她曾和骆
  冰数次会面,知她是红花会中人物,于是远远跟随,直到天
  目山来。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心上人,
  竟然就是对这个美貌少妇梦萦魂牵。李沅芷十分机伶,骆冰
  又心情畅快,丝毫没有提防,居然没发觉后面有人跟踪。
  当晚李沅芷踪迹数次被群雄发现,均得侥幸躲过。她只
  想找到余鱼同,向他剖白心事,却闯到了徐天宏和周绮的新
  房之外。心砚一叫嚷,群雄四下拦截,李沅芷左肩终于吃了
  常赫志一掌。她忍痛在暗中一躲,声东击西的丢了几块石子,
  直闯到后院来,在底中劈面遇到陆菲青,被他一把拉住。李
  沅芷惊叫:“师父。”陆菲青怒道:“你来干甚么?”李沅芷道:
  “我找余师哥有话说。”陆菲青叹气摇头,心中不忍,向左边
  的厢房一指。李沅芷拍门,叫了几声:“余师哥。”
  当众人四下巡查之时,余鱼同已然醒来,手持金笛,斜
  倚床边,以防敌人袭击,忽然听得李沅芷的声音,大吃一惊,
  忙拔开门闩,李沅芷冲了进去。他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
  同处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折点燃蜡烛,刚想询问,群雄已
  查问过来。此情此景,原本无私,却成有弊,实在好不尴尬,
  只得先行遮掩再说,以免她从此难以做人。他身上有伤,行
  动不便,便用笛中短箭打灭烛火。两人屏息不动。待听得徐
  天宏拍门,李沅芷低声道:“余师哥救我。”余鱼同无法可想,
  只得让她躲入了被窝。
  若非陈家洛一力回护,这被子一揭,当真不堪设想。好
  容易脱险,但见她泪眼盈盈,深情款款,余鱼同心肠登时软
  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马,
  那会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却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
  敢害了你的终身?”
  李沅芷哭道:“你这么突然一走,就算了吗?”余鱼同道:
  “我也知对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人,心如槁木死灰……你,
  你还是回去吧。”李沅芷道:“你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对,
  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这般
  文武双全,干么不好好做事,图个功名富贵?偏要在江湖上
  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鱼同怒
  道:“我们红花会行侠仗义,个个是铁铮铮的汉子,怎能做满
  洲人的走狗?”
  李沅芷知道说错了话,涨红了脸,过了一会道:“人各有
  志,我也不敢勉强。只要你爱这样,我也会觉得好的。我答
  应听你的话,以后决不再去帮爹爹,我想我师父也会喜欢。”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些,多半窗外的陆菲青也听见了。余
  鱼同坐在桌边,只是不语。李沅芷低声道:“你说我官家小姐
  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说你红花会好,那我也……
  我也跟着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几句话用了
  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后,又羞又急,竟哭了出来。
  余鱼同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若非得你相救,千山
  万水的送到杭州你府上调养,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那
  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
  图报了。”
  李沅芷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另有美貌贤慧的心上
  人,以致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在余鱼同,那确是“除却
  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骆冰一往情深。李沅芷人品相貌并不
  在骆冰之下,但情有独钟,却是无可奈何,听她如此相询,不
  知怎生回答才是。
  李沅芷道:“你对她这样倾心,那她定是胜我十倍了,带
  我去见见成不成?”余鱼同给她缠得无法可施,忽然拉下脸上
  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么一个丑八怪,你瞧个清楚
  吧!”李沅芷蓦地见到他脸上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烛
  光映照下可怖异常,不由得吓了一跳,倒退两步,低低惊呼
  一声。
  余鱼同愤然道:“我是不祥之人。我心地不好,对人不住,
  做了坏事,又是生来命苦……现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骤然
  见到他这副模样,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余鱼同哈哈大
  笑,说道:“我这副丑怪样子,你见一眼也受不了。李小姐,
  你后悔今晚到这里来了吧?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状若
  疯狂。李沅芷更是害怕,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房去。余鱼同
  笑了一会,自悲身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陆菲青坐在房外阶石之上,虽然不明详情,也已料到了
  七八成,心知这时对余鱼同劝慰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沅芷
  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说明谢罪,可对
  不起红花会众位朋友。”于是走到陈家洛房来。
  陈家洛刚睡下。心砚听得陆菲青叫门,忙开房门,陈家
  洛起床披衣相迎。陆菲青道:“总舵主,我向你请罪来啦!”陈
  家洛惊道:“甚么?十四弟怎么样?”只道余鱼同遭遇凶险。陆
  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捣乱的是谁?”陈家洛
  道:“不知。”陆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无方,纵得
  她任性胡为。今日是七爷大喜的日子,无礼打扰,惊动各位,
  实在是万分抱憾。”陈家洛默然不语。陆菲青道:“小徒已经
  走了,日后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赔罪。现今我先行谢过。”
  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
  陈家洛忙站起还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武功得自前
  辈真传,身手确是不凡。”陆菲青只道陈家洛是指她今晚闯庄
  而言,哪知他两人曾在西湖交过手,说道:“这孩子少不更事,
  到处惹祸,得罪朋友,我有时真后悔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
  陈家洛道:“前辈太客气了。令徒曾到过回部吧?”陆菲青道:
  “她从小在西北一带。”陈家洛道:“嗯,我见他和那位回人姑
  娘好似交情不错。”霍青桐和陈家洛离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
  “那人是怎样的人,你可去问她师父。”陈家洛几次想问陆菲
  青,总觉太着痕迹,始终忍着不问,此刻陆菲青自己过来谈
  起,这才轻描淡写、似乎漠不关心的问了几句,其实心中已
  在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陆菲青道:“那是为了抢可兰经的事,才和她结识的。起
  初有过一点误会,霍青桐姑娘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后来我
  出来说明跟天山双鹰的交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年轻人一见
  如故,倒着实亲热得很呢。”说罢捻须微笑。陈家洛听着却满
  不是味儿。
  陆菲青只道他早知李沅芷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
  的事。陈家洛心中不快,脸上虽然没显出来,但语言之间不
  免稍露冷淡。陆菲青只道他心恼李沅芷无礼闯庄,红花会这
  许多英雄人物,居然没能扣住一个初出道的少女,未免很失
  面子,心下甚是歉然,哪猜得到他另有心事,当下又道歉几
  句,正要告退,忽然门外心砚叫道:“少爷,十四爷来啦!”
  门帘一掀,一名庄丁扶着余鱼同进来,他见陆菲青也在
  这里,不觉一愕。庄丁退了出去。陈家洛道:“你有事对我说,
  我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别多走动。”余鱼同道:“总
  舵主,刚才有个人躲在我房里,你一定看出来了。你当时故
  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你虽然不问,
  我可不能不说。”陈家洛道:“咱们情同骨肉,还有甚么信不
  过的。”余鱼同道:“这人全是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
  无干系。只因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陈家洛道:“既然
  如此,那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以后咱们谁也别提,你回去
  休息。心砚,扶十四爷回去。”余鱼同以为陆菲青已将此事说
  过,陈家洛怕他不好意思,是以不愿再提,于是致谢回房,陆
  菲青也即作别。
  次晨群雄齐下山来。各人互道珍重,分头进发。
  陈家洛和周仲英一路本是同往西北,但周仲英说,他当
  年在嵩山少林寺学艺之时,便曾听师父及师伯叔们说起,南
  方莆田少林下院的武功与嵩山少林一脉相传,但数百年来莆
  田少林寺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于少林派武功颇有发扬,乘
  着此番南来,意欲就近前去探访,盼有机缘切磋求教。陈家
  洛道:“南少林门人弟子遍于江南,声势浩大,周老前辈于切
  磋武功之余,盼多所结纳。日后咱们举事,要是少林寺肯助
  一臂之力,实是天下百姓之福。”周仲英道:“谨当奉命。”于
  是带同妻子、徒弟孟健雄、安健刚,启程向南。
  临别时周大奶奶对周绮再三叮嘱,现今做了媳妇,不可
  再闹小性子,争斗生事。周绮撅起嘴唇道:“要是他欺侮我呢?”
  说着嘴唇向徐天宏背心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怎会欺侮
  你?”昨晚花烛之夜,李沅芷前来一闹,骆冰把他们的衣服搬
  了个地方,也不知那个法儿还灵不灵,周绮心中很是惦记,但
  不好意思再问骆冰,这时见父母远别,不禁掉下泪来。
  周仲英嘱咐了女儿几句,对徐天宏道:“你妹子性子直爽,
  很不懂事,宏儿你要多多担待。要是她冲撞于你,可别跟她
  一般见识,将来让我罚她。”周绮急道:“爹爹你也帮他,难
  道定会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马,向陈家洛和文泰来等抱
  拳作别,向南而去。
  陈家洛、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章进、余鱼同、
  心砚一行八人,向北经孝丰、安吉、溧阳,到了金陵。渡过
  长江后,文泰来伤势已然痊愈,余鱼同也已大好。一路往北,
  天时渐寒,草木枯黄,已是初冬景象。过开封后,余鱼同伤
  势痊可,便弃车乘马。
  这一日出了开封西门,八骑马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
  朔风怒号,尘沙扑面。文泰来所乘白马脚程奇快,一骑马先
  冲了上去,一口气奔出五十里,来到一处镇甸,叫饭店杀鸡
  做饭,先行预备,等众人到时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壶茶,
  拿着手巾抹脸,忽见东边店房中人影一晃,有人探头张望,一
  见到他便疾忙缩回。文泰来起了疑心,背转身喝茶。过了小
  半个时辰,陈家洛等也都赶上来了,文泰来悄悄和众人说知。
  徐天宏向东店房一看,只见窗纸舐湿,一颗乌溜溜的眼珠正
  向他们注视,见到徐天宏的眼光射来,立即避开。徐天宏低
  声笑道:“那是初出道的雏儿,半点规矩也不懂,一下子就露
  出了马脚。”骆冰笑道:“这样的人也出来混道儿,看来还在
  打咱们的主意呢。”
  陈家洛向心砚道:“你过去瞧瞧,要是他手头不便,就接
  济他一点。”心砚应声站起,走到那店房门口,高声吟道:
  “天下万水俱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这是红花会招呼同道
  的讯号。江湖上各帮会互通声气,患难相助,纵然不是红花
  会会友,只要知道讯号,回答一句:“小弟是某某帮某某舵主
  属下,有求红花会大哥相助。”那么几两银子的接济是一定有
  的。心砚见房中寂然无声,又说了一遍,忽然房门呀的一声
  打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那人一顶大帽遮住了半边脸,伸
  手递过一个纸团,道:“给你们十四爷。”心砚接住了,正要
  询问,那人已奔出店门,上马疾驰而去。
  心砚把纸团交给余鱼同,道:“十四爷,那人叫我给你的。”
  余鱼同接过打开,见纸上写着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