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6 16:47      字数:4878
  “哼,你也会知错?”右手拿起单刀,左手按向他肩头针孔之旁。
  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肌肤,不禁立刻缩回,只羞得满脸发烧,
  直红到耳根子中去。
  徐天宏见她忽然脸有异状,虽是武诸葛,可不明白了,问
  道:“你怕么?”周绮嗔道:“我怕甚么?你自己才怕呢!转过头
  去,别瞧。”徐天宏依言转过了头。周绮将针孔旁肌肉捏紧,挺
  刀尖刺入肉里,轻轻一转,鲜血直流出来。徐天宏咬紧牙齿,一
  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周绮将肉剜开,露出了针
  尾,右手拇指食指紧紧捏住,力贯双指一提,便拔了出来。
  徐天宏脸如白纸,仍强作言笑,说道:“可惜这枚针没针
  鼻,不能穿线,否则倒可给姑娘绣花。”周绮道:“我才不会绣花
  呢,去年妈教我学,我弄不了几下,就把针折断了,又把绷子弄
  破啦,妈骂我,我说:‘妈,我不成,你给教教。’你猜她怎么说?”
  徐天宏道:“她说:‘拿来,我教你。’”周绮道:“哼,她说:‘我没
  空。’后来给我琢磨出来啦,原来她自己也不会。”徐天宏哈哈
  大笑,说话之间又拔了一枚针出来。
  周绮笑道:“我本来不爱学,可是知道妈不会,就磨着要她
  教。妈给我缠不过,她说:‘你再胡闹,告诉爹打你。’她又说:
  ‘你不会针线哪,哼,将来瞧你……’”说到这里突然止住,原来
  她妈当时说:“将来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徐天宏问道:“将来
  瞧你怎么啊?”周绮道:“别罗唆,我不爱说了。”
  口中说话,手里不停,第三枚金针也拔了出来,用草灰按
  住创口,拿布条缚好,见他血流满身,仍是脸露笑容,和自己有
  说有笑,也不禁暗暗钦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
  个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叫妈呢?”想到爹
  娘,又是一阵难受。这时她满手是血,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
  我去找点水喝。”
  一望地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大雨甫
  歇,溪中之水流势湍急,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了,俯身溪上,
  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上衣服既湿且
  皱,脸上又是血渍又是泥污,简直不成个人样,心想:“糟糕,这
  副鬼样子全教他看去了。”于是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
  梳子,将头发梳好编了辫子,在溪里掏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
  一定口渴,可是没盛水之具,颇为踌躇,灵机一动,从背上包里
  取出一件衣服,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浸得湿透,这才回去。
  徐天宏刚才和周绮说笑,强行忍住,此时肩上剧痛难当,
  等她回转,已痛得死去活来,周绮见他脸上虽然装得并不在
  乎,实在一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张开嘴,将
  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里,轻轻问道:“痛得厉害么?”
  徐天宏一直将这个莽姑娘当作斗智对手,心中不存男女
  之见,哪知自己受伤,偏偏是这个朋友中的惟一对头护持相
  救,心中对她所怀厌憎之情一时尽除,这时周绮软语慰问,他
  一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便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几时消
  受过这般温柔词色,心中感动,望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周绮见他发呆,只道他神智又胡涂了,忙问:“怎么,你怎
  么啦?”徐天宏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谢你。”周绮道:
  “哼,我也不要你谢。”徐天宏道:“咱们在这里不是办法。可也
  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咱们是兄妹俩……”周绮
  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就
  叫我叔叔。”周绮道:“呸,你像吗?就叫你哥哥好啦。不过只在
  有人的时候叫,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叫。”徐天宏笑道:“好,不
  叫。咱们对人说,在路上遇到大军,把行李包裹都抢去啦,还把
  咱们打了一顿。”两人商量好了说话,周绮将他扶起。
  徐天宏道:“你骑马,我脚上没伤,走路不碍。”周绮道:“爽
  爽快快的骑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笑笑,只得
  上了马。两人出得树林,面对着太阳拣小路走。
  西北是荒僻之地,不像南方处处桑麻,处处人家,两人走
  了一个多时辰,又饥又累,好容易才望见一缕炊烟,走近时见
  是一间土屋。行到屋前,徐天宏下马拍门,过了半晌,出来一个
  老妇,见两人装束奇特,不住的打量。徐天宏将刚才编的话说
  了,向她讨些吃的。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人的官兵。客官,你贵
  姓?”徐天宏道:“姓周。”周绮望了他一眼,却不说话。那老妇把
  他们迎进去,拿出几个麦饼来。两人饿得久了,虽然麦饼又黑
  又粗,也吃得十分香甜。
  那老婆婆说是姓唐,儿子到镇上卖柴给狗咬了,一扁担把
  狗打死,哪知这狗是镇上大财主家的,给那财主叫家丁痛打了
  一顿,回家来又是伤又是气,不久就死了。媳妇少年夫妻,一时
  想不开,丈夫死后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
  老婆婆边说边淌眼泪。
  周绮一听大怒,问那财主叫甚么,住在哪里。老婆婆说:
  “这杀才也姓唐,人家当面叫他唐六爷唐秀才,背后都叫他糖
  里砒霜。他住在镇上,镇上就数他的屋子最大。”周绮问道:“甚
  么镇?怎样走法。”老婆婆道:“那个镇啊,这里往北走五里路,
  过了坡,上大路,向东再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镇。”周绮
  霍地站起,抄起单刀,对天宏道:“喂……哥……哥我出去一
  下,你在这里休息。”徐天宏见她神情,知她要去杀那糖里砒
  霜,说道:“要吃糖嘛,晚上吃最好。”周绮一楞,明白了他意思,
  点点头,坐了下来。
  徐天宏道:“老婆婆,我身上受了伤,行走不得,想借你这
  里过一夜。”那老婆婆道:“住是不妨,穷人家没甚么吃的,客官
  莫怪。”徐天宏道:“老婆婆肯收留我们,那是感激不尽。我妹子
  全身都湿了,老婆婆有旧衣服,请借一套给她换换。”老婆婆
  道:“我媳妇留下来的衣裳,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对付着穿穿,
  怕还合身。”周绮去换衣服,出来时,见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儿子
  房里的炕上睡着了。
  到得傍晚,徐天宏忽然胡言乱语起来,周绮在他额角一
  摸,烧得烫手,想是伤口化脓。她知道这情形十分凶险,可是束
  手无策,不知怎么办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生徐天宏的气,还
  是生自己的气,举刀在地上乱剁,剁了一会,伏在炕上哭了起
  来。那老婆婆又是可怜又是害怕,也不敢来劝。周绮哭了一会,
  问道:“镇上有大夫吗?”老婆婆道:“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事
  是最好的了,不过他架子很大,向来不肯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来看病。我儿子伤重,老婆子和媳妇向他磕了十七八个响头,
  他也不肯来瞧……”周绮不等她说完,抹了抹眼泪,便道:“我
  这就去请。我……哥哥在这里,你瞧着他些。”老婆婆道:“姑娘
  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来的。”
  周绮不再理她,将单刀藏在马鞍之旁,骑了马一口气奔到
  文光镇上,天已入夜,经过一家小酒店,一阵阵酒香送将出来,
  不由得酒瘾大起,心道:“先请医生把他的伤治好再说,酒嘛,
  将来还怕没得喝么?”见迎面来了一个小厮,问明了曹司朋大
  夫的住处,径向他家奔去。
  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门,才有个家人出来,大剌剌地问:
  “天都黑了,呯嘭山响的打门干么?报丧吗?”周绮一听大怒,但
  想既然是来求人,不便马上发作,忍气道:“来请曹大夫去瞧
  病。”那家人道:“不在家。”也不多话,转身就要关门。
  周绮急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提出门来,拔出单刀,说道:
  “他在不在家?”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真的……真的不
  在家。“周绮道:“到哪里去啦?快说。“那家人道:“到小玫瑰
  那里去了。”周绮将刀在他脸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甚么东
  西?在哪里?”那家人道:“小玫瑰是个人。”周绮道:“胡说!哪
  有好端端的人叫小玫瑰的?”那家人急了,道:“大……王……
  姑娘。小玫瑰是个婊子。”周绮怒道:“婊子是坏人,到她家里去
  干么?”那家人心想这姑娘强凶霸道,可是世事一窍不通,想笑
  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周绮怒道:“我问你。怎么不说话?”
  那家人道:“她是我们老爷的相好。”周绮才恍然大悟,呸了一
  声道:“快领我去,别再罗唆啦!”那家人心想:“我几时罗唆过
  啦,都是你在瞎扯。”但冷冰冰的刀子架在颈里,不敢不依。
  两人来到一家小户人家门口,那家人道:“这就是了。”周
  绮道:”你打门,叫大夫出来。”那家人只得依言打门,鸨婆出来
  开门。那家人道:“有人要我们老爷瞧病,我说老爷没空,她不
  信,把我逼着来啦。”那鸨婆白了他一眼,拍的一声把门关了。
  周绮站在后面,抢上拦阻已然不及,在门上擂鼓价一阵猛
  敲,里面声息全无,心中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脚,喝道:
  “快滚,别在姑娘眼前惹气。”那家人被她踢了个狗吃屎,口里
  唠唠叨叨的爬起来走了。
  周绮待他走远,纵身跳进院子,见一间房子纸窗中透出灯
  光,轻轻走过去伏下身来,只听得两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心
  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用手指沾了唾沫,湿破窗纸,附眼一张,见房里两个男子躺在
  一张睡榻上说话。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是瘦长条子,一个妖
  艳的女子在给那瘦子捶腿。
  周绮正想喝问:“哪一个是曹司朋,快出来!”只见那壮汉
  把手一挥。她一怔,那女子站了起来,笑道:“哥儿俩又要商量
  甚么害人的花样啦,给儿孙积积德吧,回头别生个没屁眼的小
  子。”那壮汉笑喝:“放你娘的臭屁。”那女子笑着走了出来,把
  门带上,转到内堂去了。周绮心想:“敢情这女子就是小玫瑰,
  真不要脸。不过她话还说得在理。”
  只见那壮汉拿了四只元宝出来,放在桌上,说道:“曹老
  哥,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咱们是老交易,老价钱。”那瘦子道:
  “唐六爷,这几天大军过境,你六爷供应军粮,又要大大发一笔
  财啦。”周绮一听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里砒霜竟在此地,不必
  另行去找,多费一番手脚,怒的是大军害得她吃了这许多苦
  头,原来此人还帮害人的大军办事。
  那壮汉道:“那些泥腿子刁钻得很,你道他们肯乖乖的缴
  粮出来么?这几天我东催西迫,人都累死啦。”那瘦子笑道:“这
  两包药你拿回去,有的你乐的啦。这包红纸包的给那娘儿吃,
  不上一顿饭功夫,她就人事不知,你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这可用不着兄弟教了吧?”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瘦子又道:
  “这包黑纸包的给那男人服,你只说给他医伤,吃后不久,他就
  伤口流血而死。别人只道他创口破裂,谁也疑心不到你身上。
  你说兄弟这着棋怎么样?”那壮汉连说:“高明,高明。”
  那瘦子道:“六爷,你人财两得,酬劳兄弟二百两银子,似
  乎少一点吧?”那壮汉道:“曹老哥,咱们自己哥儿,明人不说暗
  话,那雌儿相貌的确标致。她穿了男装,我已经按捺不住啦,后
  来瞧出来她是女子扮的,嘿嘿,送到嘴边的肥肉不食,人家不
  骂我唐六祖宗十八代没积阴功么?那个男的,真的没多少油
  水,只是他们两人一路,我要了那雌儿,总不能让那男的再活
  着。”那瘦子道:“你不是说他有一枝金子打的笛子?单是这枝
  笛子,也总有几斤重吧?”那壮汉道:“好啦,好啦,我再添你五
  十两。”又拿出一只元宝来。
  周绮越听越怒,一脚踢开房门,直抢进去。那壮汉叫声“啊
  哟”,飞脚踢她握刀的手腕。周绮单刀翻处,顺手将他右脚剁了
  下来,跟着一刀,刺进心窝。
  那瘦子在一旁吓得呆了,全身发抖,牙齿互击,格格作响。
  周绮拔出刀来,在死尸上拭干血渍,左手抓住瘦子胸口衣服,
  喝道:“你就是曹司朋么?”那瘦子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说道:
  “求……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周绮道:“谁要
  你的性命?起来。”曹司朋颤巍巍的站起,双膝发软,站立不稳,
  又要跪下。周绮将桌上五只元宝和两包药都放在怀里,说道:
  “出去。”
  曹司朋不知她用意,只得慢慢走出房门,开了大门。鸨婆
  听见声音,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