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蒂帆 更新:2021-02-26 16:44 字数: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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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顺贵兴冲冲地对他喊道:嗨,你也在琢磨天鹅那?走,咱俩上泡子边去打只天鹅来解解馋。这儿的牧民不吃飞禽,连鸡都不会吃。我叫他们去,谁也不去。他们不吃,咱俩吃。杨克一回头,看见了包顺贵正摆弄着手中的那杆半自动步枪。
杨克差点吓破了胆,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天鹅可……可是名贵珍稀动物,千……千万不能杀!我求求您了。我从小就爱看芭蕾舞《天鹅湖》,三年困难时期,我为了看苏联一对年轻功勋演员和中国演员合演的《天鹅湖》,旷了一天课,在大冬天饿着肚子,排了半夜的队才买到票。《天鹅湖》可真是太美了,全世界的伟大人物和有文化的人,对天鹅爱都爱不过来呢,哪能到真正的天鹅湖,杀天鹅吃天鹅呢?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吧。
包顺贵没想到碰到这么一个不领情的人,满脑子的兴奋,被泼了一盆冷水。他顿时瞪起牛眼训道:什么天鹅湖不天鹅湖的,你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不就是个高中生吗,我的学历不比你低。不把《天鹅湖》赶下台,《红色娘子军》能上台吗?
沙茨楞见包顺贵拿着枪要往泡子走,急忙跑来阻拦,他说:天鹅可是咱们蒙古萨满供的头一个神鸟,打不得,打不得埃对了,包主任,你不想打狼啦?你的枪一响,山里的狼可就全跑了,咱们不就白来一趟了吗?
包顺贵愣了愣,连忙收住马步,转过身来对沙茨楞说:亏你提醒,要不真得误大事。包顺贵把枪递给沙茨楞,然后对杨克说:那就陪我走走吧,咱们先到泡子边上去侦察侦察。
杨克无精打采地重新备鞍,骑上马跟着包顺贵向湖边走去。接近湖边,湖里飞起一大群野鸭大雁和各色水鸟,从两人头上扑楞楞地飞过,洒下点点湖水。包顺贵扶着前鞍鞒,伸直腿从马镫上站立起来,想越过芦苇往湖里瞧。正在此刻,两只大天鹅突然贴着苇梢,伸长脖颈,展开巨翅,在包顺贵头上不到三米的低空飞过。惊得包顺贵一屁股砸在马鞍上,黄骠马一惊,向前一冲,差点把包顺贵甩下马鞍。大天鹅似乎不怕人,悠悠地飞向盆地上空,又缓缓地绕湖飞翔,再飞回湖里,消失在茂密的芦苇后面。
包顺贵控住了马,猛地扭了一下屁股,校正了歪出马脊梁的马鞍。他笑道:在这儿打天鹅太容易了,拿弹弓都能得打着。天鹅可是飞禽里的皇帝,能吃上一口天鹅肉,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不过,我得等到打完狼,再来收拾它们。
杨克小心翼翼地说:刚才你看见芍药花,说是宝贝,一个劲的要保护。这天鹅可是国宝、世界之宝,你为什么倒不保护了呢?
包顺贵说:我是农民出身,最讲实际,人能得着的宝贝才是宝贝,得不着的就不是宝贝了。芍药没腿,跑不了。可天鹅有翅膀,人畜一来,它张开翅膀就飞到北边去了,就是苏修蒙修锅里的宝贝了……杨克说:人家真把天鹅当宝贝,才不会打下来吃呢。
包顺贵有些恼怒地说: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理,我就不带你来了!哼,你瞧着,我马上就要把你的什么天鹅湖,改造成饮马河,饮牛泡子……杨克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他真想抄起一杆枪,向天鹅湖上空胡乱开枪,把天鹅全部惊飞,飞离草原,飞出国界,飞到产生舞剧《天鹅湖》的那个国度去,那里才会有珍爱天鹅的人民。在这块连麻雀都快被吃光了的土地上,在一个仅剩下癞蛤蟆的地方,哪能有天鹅的容身之地呢?
沙茨楞用手转着大圈,大声高喊让他俩回去。两人急忙奔回营地。桑杰从东南山里回来了,正在套牛车。他说:巴图他们在东南山沟里打着了几只野猪,让他回来套牛车拉猎物,还说让包主任去看看。包顺贵乐得合不拢嘴,一拍大腿说:草原上还有野猪吃?真没想到。野猪可比家猪好吃。小杨,咱们快走。杨克曾听说过猎人打着过野猪,但他来草原后一次也没见过,就跟着包顺贵向桑杰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还没有跑到巴图那儿,两人就看到被野猪群拱开的草地。小河边、山坡下、山沟里大约几十亩的肥沃黑土地,像是被失控的野牛拉着犁乱垦过一样。东一块西一块,长一条短一条,有的拱成了沟,有的犁成了田。长着肥草根的阔叶大草,根已被吃掉,干蔫的草叶草棵东倒西歪,有的已被埋进土里,大片优质草场像是变成了被家猪偷拱过的土豆地。包顺贵看了大骂:这野猪太可恶了,要是往后种上了粮食,还不都让野猪毁了!
两人的马不敢奔跑了,只能慢慢向巴图靠近。巴图坐在山脚下抽烟,大狗们正趴在死猪旁边啃食。两人下了马,只见巴图身边并排躺着两只完整的野猪,还有两只已被狗撕成几大块,狗们分头吃得正香,二郎和巴勒各把着最大的两条猪腿。两只整猪比出栏的家猪小得多,只有一米多长,全身一层稀疏灰黄的粗毛,猪拱嘴比家猪的嘴要长一倍多,但个个长着结结实实的肉,从外表看不出一点骨架。嘴里的獠牙也不算太长,没有想象的哪样可怕。两头野猪脖颈上都有狗咬的血洞。
巴图指了指远处一条山沟说:是两条大狗先闻着狼味的,就追了过去,一直追到那条山沟,我们就看见一大片坑坑洼洼的赖地,后来又看见了三四只让狼吃剩下的死猪骨头。两条大狗就不追狼了,顺着野猪的味一直追到这个山沟里,轰出一小群猪,大猪有长牙,又跑得快,狗不敢追。我也不敢开枪,怕惊了狼。狗就咬死了这几只半大的猪,我把两条咬烂的猪喂狗了,剩下两只全拖到这儿来了。
包顺贵用脚踩了踩肉滚滚的野猪,笑道:你们干得不错,这半大的猪,肉嫩着呢,更好吃。今儿晚上,我请大伙儿喝酒。看来这儿的狼还真不少,明儿你们几个再能打上几条狼就更好了。
巴图说:这些野猪都是从几百里外的林子里下来的,那儿野猪多,顺着河就过来了。要不是额仑的狼多,这片草场早就被野猪毁了。
包顺贵说:野猪肉是好东西嘛,往后人多了,多打点野猪,不是可以少吃点牛羊肉了吗。我们农区来的人还是爱吃猪肉,不太爱吃牛羊肉。
桑杰的牛车赶到,几个人将猎物抬上车。巴图示意狗们在原地继续啃食,猎手和牛车先回。营地的柴堆已经准备好,车一到,大伙儿先挑了一只最大的野猪开膛剥皮卸肉,草原牧民吃野猪肉也像吃羊一样先要剥皮,而且不吃皮。不一会儿,篝火上空飘起烤野猪肉的香气。野猪没有家猪的厚肥膘,但是,肚里的肥网油不少,杨克学着包顺贵,用网油裹着瘦肉烤,那肉烤得油汪汪的滋滋响,远比家猪烤肉更香。杨克早在猎手们卸肉的时候,就挖了不少野葱野蒜和野韭菜,这回他也尝到了香辣野菜就野味的草原烤肉的原始风味,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他既看到了陈阵没看到的天鹅芍药,又饱餐了草原稀罕的野猪烤肉,回蒙古包后他就可以向陈阵夸耀自己的新奇眼福和口福了。
篝火边,包顺贵一边请大家喝酒,一边给猎手们大讲天鹅美味帝王宴,可是猎手们都摇头,弄得他很是没趣。额仑草原的牧民只猎走兽,不碰飞禽,他们敬畏能飞上腾格里的生灵。
猎狗们结伴回营,警惕地巡守营地。七个人吃得酒足肉饱才站起身,收拾好剩下的猪,放在一只铁皮大洗衣盆里。除了心和肝,大部分的内脏和猪头都扔到草地上,作为狗们下一顿的食物。
傍晚,杨克悄悄离开人群,独自一人走到可以望见天鹅湖全景的地方坐下来,双肘支膝,双手握着望远镜,静静地欣赏也许在不久后就将逝去的天鹅湖。
天鹅湖缓缓波动,湖中西边的波纹反射着东方黑蓝天空的冷色,东边的波纹反射着西边晚霞的暖色。波纹轻轻散开,慢慢滑动,一道道玛瑙红、祖母绿、寿山黄;一道道水晶紫、宝石蓝、珍珠白,冷暖交融,色泽高贵。杨克的眼前仿佛正在上演冷艳凄美的天鹅之死,腾格里撒下了各色宝物宝光,为它珍爱的天鹅和清清天鹅湖道别送行。
波纹一道又一道地缓缓先行,像长长序幕中的序曲,让人不忍看波纹后面的悲剧主角。杨克希望这幕舞剧只有天幕的背景,永远不要出现主角。但是,墨绿色的苇丛下,一只只大天鹅还是悄然滑出水湾,一只两只三只……竟然出现了十二只,缤纷的湖面与身后的天穹,为它们搭建了巨大的舞台。天鹅们已换上了冷蓝色的晚礼服,使得它们头上的那块黄色也变成了冷紫色。幽幽天鹅的弯弯颈项,像一个个鲜明的问号,默默地向天问、向地问、向水问、向人问、向世上万物追问。问号在湖面上静静地移动,静静地等待回答。然而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水面上的倒影在波纹中颤抖,变成了十几个反问号,一阵风来,十几个反问在波纹和波光中破碎……杨克想起了狼,此刻,那一条条凶恶的草原狼,竟然显得特别可亲可敬,它们用最原始的狼牙武器,在草原上一直顽抗到原子时代,能让他最后看上一眼草原处女天鹅湖的美景,他和陈阵真是现代汉人中的幸运儿。假如狼群的凶猛和智慧再强一些,也许就能继续延迟人畜对草原的扩张和侵略?而逼迫草原民族去扩张的却是华夏人口失控的农耕民族。杨克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哀伤,还有对狼的感激。狼群的溃败,将是草原溃败的先兆,也是人类心目中美的溃败。泪水模糊了望远镜镜头。处女天鹅湖渐渐远去……第二天,猎队在东山里,一条山沟一条山沟地拉网搜索,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第三天猎队进入深山,直到下午,已是人困马乏,包顺贵,巴图和杨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东边山梁上竟然出现了两条狼。两条狼刚刚跌跌撞撞跑上山梁,发现这边也有人马狗,于是便拼命往一处岩石突兀的山头上爬。巴图用望远镜看了看说:大狼群早就逃走了,这是两条跟不上队的老狼。包顺贵兴奋地说:不管老狼还是好狼,扒下这两张狼皮就是胜利。巴图一边追一边嘀咕:咋看不出,你看两条狼后半身的狼毛还没脱干净呢,可怜呐。
山梁两侧的猎手和猎狗全部追向山顶。两条老狼一大一小,大的那条左前腿不能伸直,好像是在以往的战斗中被猎狗咬伤了脚筋。另一条小的像是条老母狼,瘦骨嶙峋,老得毛色灰白。巴勒、二郎和其它猎狗,见到两条狼是老狼半瘸狼,不仅不加速,反而有些迟疑。只有一条刚成年的猎狗以为可占到便宜,便不知深浅地冲了上去。
两条狼跑进了遍布风化岩石的地段,那里山势复杂,巨石突兀,碎石虚叠。狼每走一步,就发出碎石垮塌的哗哗声响。马已难行,猎手们纷纷下马,持枪持杆,三面包抄。久经沙场的巴勒和二郎步幅小,吼声大。只有那条争功心切的愣头青,全速猛追,叫都叫不回。只见那条老公狼,刚刚跃上一块巨大方石,便以两个后爪为轴,冷不丁地来了个180度的全身急扫,将那条正跃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到方石上的猎狗打偏了航道。只听一声惨叫,猎狗坠入石下,仰面朝天地卡在两块柱石之间,伤虽不重,但人一时很难将它拔出来,只好任它在那里哭叫。猎狗们全都紧张得竖起鬃毛,老母狼趁机嗖地钻进一个石洞。
老公狼冲到了只有两张饭桌大小的断崖顶部,此崖东南北三面是悬崖绝壁,一面与山体陡坡相连。老狼背冲悬崖独把一面,浑浊的老眼中凶光老辣呛人,它喘了一口气准备死拼。猎狗们围成半圆猎圈,狂吼猛叫,可谁也不敢上,生怕失足坠崖。人们全围了过去,包顺贵一看这阵势高兴地大喊:谁也别动,看我的!他掰顺刺刀,推上子弹,准备抵近射击。
包顺贵刚走到狗群的后面,只见老狼斜身一蹿,朝断崖与山体交接处的碎石陡坡面扑去。老狼头朝上扑住了碎石坡面,用四爪深深地抠住陡坡碎石,头胸腹紧贴坡面,石块哗啦啦地垮塌下去,老狼像是趴在高陡的滑梯上一般,随着无数碎石坠滑下去;碎石带起无数小石大石,纷纷砸到老狼身上,一时卷起滚滚沙灰,将老狼完全吞没、掩埋了。
人们急忙小心地走近崖边,探头下看,直到尘沙散尽,也没有见到老狼的影子。包顺贵问:咋回事儿?狼是摔死了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