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
蒂帆 更新:2021-02-26 16:44 字数:4732
半月形的猎圈终于拉成了直线,严密地封住了山口,两群狼被赶进毕利格老人匠心设置的优良围常在围场的山头后面,场长乌力吉和军代表包顺贵,正伏在草丛中紧张地观察战况,整个围场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包顺贵兴奋地向雪地砸了一拳说:谁说毕利格尽为狼说话了,你看他在规定的时间把这么大的一群狼,圈进了预定地点,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真是神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狼群呢。我算是服了这老头了,真得向上级为他请功。
乌力吉也总算松了口气说:圈进来的狼足有四五十条,往年打围能圈进一二十条就算不赖了。毕利格可是额仑草原人里面的头狼。每年牧场组织打围,只要他不领头,猎手们就都懒得去。这回狼群毁了马群,老毕真的发火了。乌力吉转过身对巴图说:告诉大伙,谁也不准开枪,对天放也不行,今天人多,万一谁走了火,伤了人就完了。巴图说:我已经跟大伙说了几遍了。
山坡后众马倌和猎手都已骑在马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命令。这批马倌和猎手是全牧场精选出来的猎狼高手,他们的马技、杆技和棒技都远远高于普通猎手,每人都有套狼和杀狼的优良记录。此次,他们都骑上了自己平时舍不得骑的最快、最灵活、最能咬住猎物的杆子马。他们为了那群死马憋了一肚子的气,准备在这一天痛快发泄。骑手们的坐骑早已听到围场中的狗叫声,都已感到临战的紧张气氛。它们低头挣缰,抬蹄刨雪,马胸马腿都绷起条条筋肉,每匹马的后腿都像被压到极限的捕兽夹弹簧,只要主人一松马嚼子,马就会弹射出去。猎手们牵的大狗,也都是从各家狗群里挑选出来的最善搏杀的猎狗,凶猛机警,训练有素。它们虽然都早已听到围场中的杀声,但都只张口不出声,侧头望着主人,个个都有久经沙场的沉着和老练。
乌力吉和巴图慢慢躬起身来,准备发令。
狼群主力集中向西北的制高点突围。在草原,爬高冲顶人马狗绝对不是狼的对手。体力耐力肺活量极强的草原狼,惯用快速冲顶的办法来甩脱追敌。即便少数在平地上比狼跑得快的猎狗和杆子马,一到爬坡就追不上狼了。狼只要一冲上山顶,它就会先喘一口气,然后利用逃出追敌视线的这一小段时间,挑选最陡最隐蔽的山沟山褶快速撤离。往往当人马狗爬上山顶时,就再也见不到狼的踪影,即便见到,那狼早就跑出步枪的有效射程了。
狼群几乎冲速不减地向山头奔跑,庞大的狗群和马队渐渐被狼群甩开了距离。狼的前锋是几条快狼,一条头狼和几条巨狼却处在前锋的侧后面。乌力吉指了指一条脖子和前胸长着灰白毛的大狼,对巴图说:就是这条头狼!领着狼群杀马群准是它干的,它就交给你了,开始吧!
狼群已冲到二百米以内。巴图退后几步,撑杆上马。乌力吉也上了马,他大喊一声:出击!巴图猛地向上竖起套马杆,像竖起一根高高的信号旗。所有马倌发出“啾!啾!”的口令声,几十条大狗,几十匹快马几步就冲上坡顶,狗群像一枚枚鱼雷朝狼群发射出去。三分之二的马倌抢先跑位,占据半山腰偏上一些的有利地形,形成一个半月形包围圈,与毕利格指挥的猎圈相衔接。三分之一的杆子手则直接冲向狼群。
本来就对坡后怀有戒心,提心吊胆的狼群一见到伏兵,阵脚大乱。狼群终于落入自己最善使用、也最为熟悉的猎圈陷阱里。此刻,它们比落入狼群猎圈的黄羊群更为惊慌,也更为恼火。狼群恼羞成怒,重新掉头,急转直下,凭借居高临下的山势,向坡下的人群狗群发动孤注一掷的决战。狼群全都发了狠,以亡命的拼劲冲进狗阵,撞翻了一大片狗。雪坡上一片混战恶战:狼牙相撞,犬牙交错,雪块飞溅,兽毛飘飞,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颈喷涌。知青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狗狼大战,惊得发不出声来。
巴图从登上坡顶的那一刻就盯住了白狼王,他一冲下坡就舞着套马杆朝狼王追去。但那条狼王并没有随狼群冲下山,却毫不迟疑地向西横插过去。四五条保驾的大狼巨狼,前后簇拥着它一同突围。巴图带着三个猎手四五条大狗紧追不舍。然而熟悉地形、早有第二套突围方案的狼王,选择了一条极险的路段。残雪下布满了光滑的小石片,狼爪一踩,石片哗哗地往下滑,但狼能用它们厚韧的大脚掌踩在滑动的石片上快速奔跃,而它们的身体却不随石片下滑,石坡顿时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的哗哗声。狗的足掌远小于狼爪掌,但还能勉勉强强,跌跌撞撞地追过去,而光滑坚硬的马蹄就扒不住石片和地面,几个骑手刚追上险路没多远,一个马倌就来了一个侧滑,连人带马滚下山坡,套马杆一撅三段,吓得两个马倌勒住了马,慌忙下马去救援。
巴图报仇心切,立即跳下马,迅速竖起套马杆,将杆子当拐杖使,把扁尖的杆尾戳进石缝,用以支撑身体,然后牵拽着马,快走快追。一边还大声叫喊跟上!跟上!翻过一道山梁,巴图就听到狗的惨叫声,他立刻骑马追去,不一会儿,他发现一条大狗已被狼咬倒在地正在垂死挣扎,另一条狗被撕掉一只耳朵,满头是血,其他三条狗吓得鬃毛倒竖直往后退。狼一见到套马杆,立即朝西边远处的一大片苇地窜去,巴图带着一个猎手和三条狗追了上去。
乌力吉见巴图追过山梁,便带着包顺贵,跑到猎圈中视线最好的一个位置,以便统揽全局,调配兵力,再慢慢收紧猎圈,将圈中的狼群一网打荆每一个身经百战的蒙古猎手,都具有天然的全局意识,懂得自己的职责,不争功不抢功。在外圈守圈守围的猎手,虽然眼睁睁地看着圈中的猎手猎狗大出风头,大获猎物,但是没有一个人擅离猎位。只要有一条狼从圈中突围出来,外圈的一两个猎手就会迎上去,或将其套注或将其赶回圈中。而他们身后留下的空缺,其他的猎手会及时奔来补位,以保证整个猎圈完整无缺。
盆地中央,人、马、狗、狼已搅作一团,几条倒地的狗和狼已停止挣扎,致命的伤口处还蒸腾着热气和血气。四十多条狼被一百六七十条狗团团围住,群狼肩并肩,背靠背,尾对尾,狼牙一致朝外,抱团死战,与猎狗杀得难分难解。多条大狼和大狗被撕开了肩皮和胸皮,血肉模糊,血涌如注。狗群的外层是几十个骠悍的杆子手,都在用长长的杆子,抽打最里面的狼。狼与狗翻滚扑跃,死掐狠咬,根本分不清哪是狼,哪是狗。猎手虽多但却常常无法下杆,一杆下去不知套住的是狼还是狗,弄不好把狼与狗一起套祝骑着高头大马的猎手也不敢贸然冲阵,被围的狼太多,体力还未耗尽,狼群减员也不多,万一冲乱了阵,群狼四下发力,狗和人的两层猎圈就可能被冲散,而最外层的松散猎圈就难免顾此失彼。
几个最有经验,杆技最好的猎手,举着长杆虚虚地悬在群狼的上方,一旦有一条狼蹿起扑咬,便手急眼快地抖杆下套,不管套住狼头狼身还是狼胯,就赶紧拧紧套绳往外拽,杀手狗便扑上去一口咬断狼的咽喉。
知青和女人孩子被安排在南线外圈。陈阵和杨克被毕利格派到西南边的半山腰,这里地势较高,能看清整个围场,两人比罗马斗兽场里的看客更加心惊肉跳。他俩巴望着能有一条狼向他们方向突围过来,使他们也能捞上个套狼的机会,却又担心大狼冲过来,他俩能否一套而中,草原狼的速度和反应是决不会给你套第二杆的机会的。幸亏内圈的几层猎狗和一层猎人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被围的狼群很难突出重围。
大狼终于还是被杆子手一条一条地从狼阵里拖了出来,也被恶狗一条一条地咬倒。狼群发出沙哑疯狂的咆哮声,它们马上改变战术,不再跃起扑咬,而是低头与狗死掐,让杆子手无套可下。
陈阵用望远镜细细地观察战局,他发现群狼虽陷于死地,但仍然没有失去理智,它们不像那些拼一个够本,拼两个就赚一个的莽汉,而是尽可能多地杀伤围场中的主力——猎狗。
群狼三五成组,互相配合,下口极快极狠,一口咬透,口口见血。几条大狼巨狼还使出了蒙古狼极其残酷的战法:以轻伤换重伤,以重伤换敌命,故意露出非要害处让大狗咬住,然后置自己伤口于不顾,而猛攻狠咬狗的喉咙和肚子。大狼巨狼个个浑身是血,但倒下的却极少,而一条一条大狗被咬倒,退出战斗,一条一条伤狗哀叫哭嚎,动摇军心。十几个回合下来,群狼居然渐渐得逞,一旦猎狗怯阵,狼群就该集体发力,四下突围了。
正在此时,抵近了内圈外沿指挥的毕利格老人突然大喊,巴勒!巴勒!冲!冲!又比划了一个后退的手势。陈阵和杨克立即明白老人的意图,也狂喊起来:二郎!二郎!冲!冲!冲!两条杀红眼的大恶狗,明白了主人的叫喊和手势,巴勒和二郎突然后退几十步,迅速改变战术,连吼几声,发了疯似地朝狼群中一条最大的头狼冲撞过去——二郎速度快,先撞上了狼,大狼被撞出三四米远,但没有撞倒,旋即站祝此时,凶猛沉重的巴勒,像一段粗大的撞城锤,砰地撞了个正着。头狼被撞得连打了两三个滚,还未等头狼站起身,二郎等不及其它的狗护卫支援,立即单刀突入狼群中心,上前一口咬住它的咽喉,咔嚓一声合拢牙口,四股狼血喷向天空雪地,喷红了二郎的头,也吓懵了群狼。垂死挣扎的头狼张牙舞爪,使出最后的野劲蛮力狠命乱抓,在二郎的头胸腹处抓下了好几把毛,抓出十几道血口子。可是二郎野性蛮劲更狠,就是被抓开胸膛抓破肚子也不撒口,直到头狼完全断气。群狼好像都认识这条大恶狗,都领教过这条大野狗的武功,惊得后退几步,不敢近身。巴勒见自己撞翻的猎物,被二郎而如此干脆利索地抢得先手,极为恼火,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憋足了劲向另一条大狼撞过去。
狗群似乎开了窍,大狗巨狗纷纷集体效仿。一条一条的大块头撞进了狼群。二郎巴勒那些杀手狗,自此大开杀戒,狼阵终于被冲开了一个缺口,猎手们乘势冲进去,用套马杆敲打狼群,将狼群分割分散,狼们的脖颈后背侧腹,顿时全暴露在杆子和狗牙之下。
狼群见大势已去,全体发力,依仗单兵狼心孤胆,分头突围。刹时间,狼群中心开花,四下猛冲,围场内线一片混乱,群狼力图乱中求生。但不一会儿,每一条狼都被几条狗,一两个猎手咬住不放。外围猎圈的男女老少大呼大喊,猎手们则猛挥套马杆往圈内施压。
在内线,一向自比为狼的兰木扎布,见几条狗扭住了一条大狼,便冲过去一个俯身前探,飞出去一个贴地套圈,有意让过狼的短脖和前腿,狼的前半身刚入套,他立即抬杆抖杆,像拧麻花一样地拧紧套绳,套住狼的后胯。不等大狼冲套别杆,就一拨马头,一翻手腕倒拖着狼跑起来。大狼被拖倒在地,像一条沉重的死麻袋,无法起身,大狼急得用爪子死死抠地,雪面冻地犁出两道沟。兰木扎布一边拖狼一边呼叫杀手狗。
在草原,套狼不易,杀狼更难。草原狼脖子短粗,套住脖子,狼会立即甩头脱套。即便狼甩不脱套,要拧紧套也不易,如遇到脖子特别粗壮的狼,套住狼脖子就像套住了一段圆木,只要使劲一拖,套扣依然会滑脱。因此有经验的猎手套狼都喜欢套狼的后胯,那是狼身最细的部位,只要套住拧紧,狼绝对脱不了套。但是杀狼就难了,如果勒紧脖子拖拽的话,可以把狼勒昏勒死,可是套住后胯再怎么拖也勒不死狼。要是一人对付一头狼就更难得手。只要人一下马,狼立即就会站起身顺杆冲套,把套马杆杆头细杆生生别断,然后逃脱或伤人以后再逃跑。只有胆量技术都过硬的猎手,能够一下马不等狼站起身就继续迅速拽杆,把狼拽到身前再用马棒或刀子杀死狼。许多猎手都不敢单人杀狼,常常只得牺牲狼皮,把狼一直拖到有人或有杀手狗的地方,让人或狗来帮忙杀狼。
兰木扎布专挑雪厚的地方拽狼,一边寻找杀手狗。几条狗围着狼乱叫瞎咬,轻咬一口就跳开,就是不敢在要害处下口。兰木扎布突然发现二郎刚刚咬断了一条大狼的咽喉,他认识这条大恶狗,于是便向二郎跑去,一边大声喊:杀!杀!二郎听到有人呼它杀狼,就丢下尚未断气的狼冲了过去,二郎咬杀被套住的狼十分老到,它绕到狼的侧背后下手,用前爪按住狼头狼胸,猛地一口,准确咬断了狼的颈动脉,狼用爪子拼命反抗但却抓不到二郎。兰木扎布跳下马,朝四周大叫:快把狼拖到这儿来,这条狗比狼还厉害!不远处另一条战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