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冷夏      更新:2021-02-25 04:44      字数:4943
  梁:我不是上次说过了,我有一个外国朋友,他自己叫做卫中,卫西琴,他很深刻地讲男女的不同。也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话,你说了。自然,也就说是天吧,天给妇女的一个任务或者说是使命,是生孩子,主要的,在妇女的一生中,就是中间的阶段——能够生育的那个阶段,太早了不算,太晚了老了也不算。太早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很像女人的女人,太老了也不像一个很像女人的女人,正是中间那一段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个阶段天给她的责任、任务,是生孩子。她的任务在身体上,不是在头脑。男子的任务是在头脑,所以按照自然的也就是天然的来办,来做事情,才是对的,不按照天然的,勉强的,不大好。所以他——卫西琴,论调是说关于做学问,乃至于或者做政治家,做军事家(笑),都不合适。不过也可能做艺术家还可以,这是他的见解。我很同意他的见解。好像是从前有一个有名的哲学家,德国人,好像他说过——叫叔本华,(艾:是。)他说过,女子是什么呢?妇女是什么呢?妇女是一个大孩子,是个小孩,可是不是年纪很小的(笑),是个大孩子。妇女跟妇女容易到一块儿,比如一个大的会场,妇女跟妇女就凑在一堆,大家交谈,男人自然也有成堆的,可是有很多是散开的。你到一个大的会场上一看,有这种情况。妇女坐在一起成一个堆,讲话,讲得很高兴,有一个情况,按北京话吧,不像男人那样能够沉住气,有点浮动。这都是说妇女跟男人性格不一样,重要的是像刚才说的话,好像自然、天给男人的任务是创造,无论是学术上的创造或是政治上的创造,乃至军事上指挥作战的创造,都是创造,这种创造都是应当归于男人的,不要把这种创造指望于妇女,因为妇女她有她的任务,她有她的使命,天给她的使命。卫西琴这个话我倒觉得很同意,很承认。
  艾:20年代,您跟卫先生讲过这个问题,到现在您的观念都没有改变吗?
  梁:对男女分别的看法,还是那样。
  艾:我不知道,可能您不清楚美国,尤其是美国,欧洲也有,妇女解放啊,要求男女平权,甚至于现在在美国,女子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优待,找事,女子有优待,有人在讨论女子已经从军了,不过我们正在辩论的是,是不是应该做战士?……甚至于一些妇女解放运动比较激烈的,说我们女子根本不要与男子来往,不要跟他们结婚,不要跟他们有性方面的关系,我们女子跟女子在一起才对,听起来,尤其是中国人,很奇怪啊。第一您有没有听说美国妇女解放运动情况?第二呢您对此有什么反应、意见?
  梁:我倒是同意刚才那个外国朋友卫西琴的见解。那个朋友就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外国人特别是西洋人,外国的女人像男人,中国的男人像女人(笑)。
  艾:(笑)那您以为这个有道理吗?
  梁:这是说事实,事实上这样。对不对呢?我觉得说的有几分对。外国的女人呢,有点像男人,并且她好像还要不单已经像男人,而且还要争取做男人。
  艾:您第二位夫人算不算妇女解放运动者?
  梁:她不是结婚很晚吗?她一直是做中等学校的教员,师范的教员,中学的教员,一直做了好几十年的教员。她个性很强,就是难免跟人冲突。刚好碰巧了,不是1966年8月,有那个文化革命运动?她就被打得很厉害。
  艾:您最佩服的中国人,无论是过去的、或者是现在的中国人是谁啊?
  《这个世界会好吗》 第三部分我最佩服的中国人(2)
  梁:我很早、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很佩服的,是章士钊,他号叫章行严先生。他写文章的笔名有时候写秋桐——秋天的“秋”,梧桐的“桐”。我年纪小的时候,我在中学读书,14岁到19岁毕业了,十四五六七八,这个时候我就看见章行严先生——章士钊了——他的文章,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名字,姓名不知道,就是看见他的笔名叫秋桐。他写的文章,一种是欧洲通信,他人在欧洲,写给报纸,把欧洲情况,叫做欧洲通讯、留欧通讯,我看得很有趣味。特别是呢,他有些个论政治制度的文章,因为那个时候中国要学外国,政治上学外国,那么就有开国会的问题,有议院。议院有一个问题,就是还是两院制呢,还是一院制?议院跟政府的关系,像英国,政府是对国会负责,对众议院负责,责任内阁,政党内阁。他写文章讨论这个问题,我非常有兴趣。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热心中国的政治改造,最欣赏的、最觉得好的是英国式的政治,他刚好是介绍这个东西,讨论这个东西,中国要学外国,就是学两院制呢,还是一院制就可以了呢?有没有必要两院呢?他这些个文章我都爱读,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留个笔名。这是在我年纪轻的时候,年纪只有十几岁的时候,而且在北京中学读书的时候,看报纸、看文章看到这个,我就欣赏这个人,欣赏这个人的议论、文章。
  后来呢,就看见上海有一个叫《民立报》,《民立报》发表的文章也多半是论政的居多,这个文章笔名就写行严。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姓什么,可是我看见行严的文章,就想这个人的文章恐怕跟秋桐是一个人,真的姓名我还不知道,我判断他恐怕是一个人。后来呢,在日本梁启超、梁任公出了一个刊物叫《国风报》。《国风报》上偶然登了一篇文章,《国风报》多半都是论政的,偶然登了一篇文章,是讲把西文、西洋学问的名词翻译成中文,翻译、译名的问题,怎么样的译名算是译得好。因为过去严复,严几道先生他就讨论过译名的问题,他有三个标准:一个是要信——言而有信的“信”,单人旁一个言字;一个标准是信,还有一个达,表达出来,第三个还要雅,文雅。严先生论翻译讲究这个,他翻译外国东西要遵守这三个标准,所以他翻译出来外国的东西,都是文言的,都是很文雅的,没有白话。这个问题就叫做译名问题、翻译名词的问题。在《国风报》上看见有一篇文章,是讨论译名、讨论翻译问题,署名叫“名质”——人名的名,物质的质,讨论的问题不是论政,跟我看到的文章不相合,这个“名质”用的人名、笔名,既不是秋桐,也不是行严,而是用一个很新鲜的“名质”两个字,但是我一看,这三个名字实在是一个人,我的判断是这样,后来证明果然是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在日本出版一个刊物,叫做《甲寅》,这个时候我给他通信,从书信上有来往,我才清楚他的名字是章士钊。后来到北京,我就很喜欢跟他亲近,很佩服他。可是佩服他之后,我又失望,怎么失望呢?因为这位章老先生,他比我岁数大了很多,他是一个很有才的人,多才,多才嘛他就多欲,欲望多,所以他的生活很腐烂——吃鸦片,赌博,赌钱,嫖妓女,娶姨太,娶妾,一个、两个、三个,我很失望,我很不喜欢。虽然很不喜欢,我还是一直到他90岁的时候我还跟他往来。
  艾:在香港1973年逝世的。
  梁:对了,93岁。
  艾:您看这个也不错,虽然生活上这个样子,一样活到93岁(笑),好像没有影响他的身体。
  梁:好像是那样。
  艾:别人呢,您佩服的就是……
  梁: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很佩服的。再一个我佩服的也是姓章,就是章炳麟,章太炎先生。我觉得他的学问好。他也是……
  《这个世界会好吗》 第三部分得力于佛学(1)
  ……
  梁:我认为他是外行,隔膜的,他比较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革命的重要人物,他那个时候是有点批评孔子、反驳孔子,可后来又变了,晚年他又佩服孔子。
  艾:辛亥革命以前,国粹的道理,孔子不要,墨子、荀子还是要,那您对章太炎最佩服的是哪一方面的?
  梁:学问很深造,人品也个性很强,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艾:有没有别人了?您讲的……
  梁:两个章。
  艾:后来您到了30年代、40年代、50年代,您佩服的人有没有变?
  梁:如果说那个时候,在中国的名人里头不是有康梁吗?(艾:是。)我是很不喜欢康;我佩服梁任公,喜欢梁任公,刚好跟梁任公也有来往、亲近,并且这个亲近呢是,我嘛比他是后辈啦,小学生啊,他来我家先看我,很虚心,这点我很佩服他。他大我20岁,他从办《新民丛报》那个时候,我就爱读他的文章,后来就跟他认识了。像刚才所说的,民国九年(1920年),他居然一个老前辈,很有名望的,先到我家里来看我,我那时候还没有名,我心里头很佩服他。那么他为什么来看我呢?原来他这个时候注意佛学,人家告诉他,说我讲佛学,所以他来看我。在佛学方面他很虚心,尽管我们是后辈,他很虚心。可惜他给我很多信,我都损失了,没有保留。(指在“文革”中被毁——整理者。)
  艾:您跟他有往来一直到……
  梁:一直到后来,到后来民国十八年(1929年)春他故去了。民国十八年我从广东往北方回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故去了,在广东的时候,他还跟我通信。可是我很不喜欢康。
  艾:是。尤其是他提倡儒家为宗教以后,好像您……
  梁:他不是要搞什么孔教会?不过这个问题还小,(艾:这个问题还小?您说他……。)最大的问题是他这个人虚假,很多事他做假。比如他写文章,有倒填年月的事情,后来写的东西,他把它作为多少年以前写的东西。这何必来呢?不老实。
  艾:对,对。我以为可能您对他的《大同书》会有反对的地方吧,有不同意的地方吧?
  梁:他不是有本《大同书》吗?我书架上还有。我觉得这种“大同”的理想,并不高深,不值得去那么样子吹捧。设想远的未来的社会怎么样子怎么样的,可以设想,可以去做一些个想象,也可以把它写出来、说出来,不过应当认为价值不大。应当重视科学,不要做些什么幻想。幻想也可以说嘛,不过不会有很大价值,实事求是的这种研究才是有价值的。他这个人很高傲自大,当然他开头要帮助皇帝维新,开头那个是很了不起,很有创造性,很有创造精神,可后来不行。
  ……
  艾:最后的问题是您最佩服的中国人是谁,章士钊还是……
  梁:两个章,还有一个章太炎。
  艾:假如问您觉得最伟大的中国人是谁,回答会不会有不同?佩服与觉得伟大有分别吗?
  梁:有分别。
  艾:您觉得最伟大的中国人物——无论历史上的人物还是在人世的,是谁?
  梁:我觉得也不是太过去,也不是现在的,恐怕还是毛泽东。
  艾:还是毛泽东?那您……
  梁:毛泽东实在了不起,恐怕历史上都少有,在世界上恐怕都是世界性的伟大人物,不过他晚年就不行了,晚年就糊涂了,有很多的错误。
  艾:那毛泽东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梁:整个儿地创造了共产党,没有毛泽东不能有共产党,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这个是百分之百的事实,百分之百的事实。不过他这个人到晚年就糊涂了,有很多做错的事情。这个错的事情,失败的事情,在周恩来没有。周恩来是中国从前叫做“完人”——完全的人,你指不出来他的不好的、做错的事情,几乎没有,非常的完全他这个人。不过,很巧地,他是天生的第二把手,天生的给毛泽东做助手的这么一个人。论人可是最好了,周恩来人最好了,最好。
  艾:我也倒是觉得您这个说得很对。
  梁:人人都纪念周,可是对毛,有人就不满意,某一件事情不满意。
  艾:毛主席同中国历史上的人物来比,您觉得他比较像历史上的什么人物?再过100年,100年以后的历史学家研究这个时代的中国历史,他们会不会把毛的角色和过去的什么人的角色来做一个比较?
  梁:中国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一般的说法都说汉高、唐太,汉高祖、唐太宗,一般大概都是说这样子。可是(笑)毛看这些人,不那样,好像他看得平常。
  艾:另外一个问题,您最佩服的外国人是谁?就是说您听说有,或是书本里认识的外国人,您觉得最佩服的外国人是谁啊?
  梁:我在哲学思想上最喜欢的,也算是崇拜吧,是法国的柏格森。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