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25 04:41      字数:5129
  夏语冰又是钦佩又是羡慕地看着我:“敏姑娘这一下苦恼一下笑的,年轻可真是好。”
  我脱口而出:“姑姑也年轻啊。”
  夏语冰错愕,吃吃笑:“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别的女人如我这么大,孩子都十多岁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现代职业妇女三十多正是一身干劲的时候,古时候女人一过二十就该退出历史舞台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这样过一生了。
  我说:“姑姑不能这么说。您代替太后操持后宫数十载,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着实功绩卓越。您的人生不是通过生儿育女来评价的。在我看来,姑姑你聪颖能干,独当一面,实乃女中豪杰。您的人生波澜壮阔丰富多彩,也是其他女性不能相比的。”
  夏语冰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回了房,提笔想给萧暄写信。可是临到落笔,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说什么了?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你觉得怎么样?
  娘啊,怎么看怎么像搞笑。
  扫兴,丢下笔,跑出去看雪夜月色。
  披着萧暄送我的狐皮大裘,慢慢在檐下散步,桐儿就安静地跟在四、五步远的地方。
  我们沉默地走过辽宫长长的回廊,绕到花园,看到前面暖亭里亮着灯。
  耶律卓正和夏语冰面对面站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我下意识站住,一把拉着桐儿躲到阴影里。
  偷听壁角不道德,可是八卦是人类的本性嘛。
  只见耶律卓一脸温柔笑意,深情注视着夏语冰。夏语冰神色比较平静,一贯低眉顺目温婉随和,认真地说着话。耶律卓的心思显然不在话的内容上,一直笑看着她,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耶律卓似乎只比夏姑姑小三、四岁,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英俊挺拔,一个端庄柔美,十分般配。
  夏语冰终于有点不悦,抬头提高声音:“陛下在听吗?”
  耶律卓立刻点头:“当然在听,你继续说。”
  夏语冰眼睛一眯:“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耶律卓呆了一下,语无伦次:“那个不是……造反……啊不,是东齐南部三郡有饥民造反……”
  我在远处听得浑身一震。
  夏语冰无奈叹气:“陛下也该上上心了,既然已经和燕王结了同盟,那东齐的局势变化就该跟紧。南方局势直接影响到燕王,这下如果国内政权动荡,那么燕王是否会……”
  我站在角落只觉得浑身冰凉,虽然是南方动乱离燕地还远,可是局势变化瞬息万千,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在萧暄身边总会感觉塌实很多。
  桐儿担忧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冲她点点头,两人悄悄按原路返回。
  歌尽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8章
  我还苦恼思索怎么找个什么法子去打听一下消息,结果次日夏语冰先自己上门来了。
  她一如往常落落大方,关心我几句生活上问题,忽然话风一转:“雪融天才是最寒冷的,姑娘可不要贪图月色好,晚上出门着了凉啊。”
  我当时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头顶,心想这个夏大姑姑真是厉害。
  这个女子,政权交替血雨腥风一路走过来,屹立不倒,太后重病又一人操持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敛睿智,举重若轻,心思缜密,镇定自若,虽然明明婉约和煦,可总觉得顾盼之间有种隐隐气势。真是个奇女子。
  我讪讪,不知道说什么好。夏语冰又如春日阳光一般笑道:“姑娘想必也担心了一整夜了,不如去同陛下说说吧。”
  我大喜,忙谢过她奔出去。
  耶律卓知道我为什么来,开门见山道:“你大概是知道齐南暴乱的事了吧?”
  我点头:“不过只知道大概。”去年蝗灾过后,我就料到今年开春会闹灾荒,可是没想到会严重到灾民起义大革命。三郡起义可是相当大的范围,绝不等同于以前的小地方闹事。看来赵党腐败,苛政如虎,终于让民怨沸腾了。
  耶律卓说:“你们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病似乎又加重了。现在朝廷上已经是赵丞相掌管局面。新扶上去的太子,看着年轻干劲十足,也只折腾了那么一下就败下阵来。”说着非常不屑。
  故乡情结让我对他这态度十分不爽,冷冰冰的说:“陛下隔岸观火自然幸灾乐祸。”
  耶律卓朝我冷笑,讥讽道:“赵家政权不稳定,受益的还不是燕王。你多情愁苦可怜那些百姓,他不定暗自欢喜摩拳擦掌准备出击呢。”
  我板着脸说:“子民子民,陛下可会视自己儿子如草芥,见其水深火热而不救?您倒是铁石心肠,却不知道杀鸡取卵的道理?”
  耶律卓被我顶撞,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不悦的寒气。我也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萧暄将我保护得风雨不透,宠得无法无天,没大没小肆无忌惮口没遮拦,脾气一上来就冷嘲热讽或者破口大骂根本不管别人神色面子。但是耶律卓好歹一国之君,又和我非亲非故,被我奚落,这口气怎么吞?
  正寻思着怎么道个歉,却听耶律卓说:“你说的有道理。”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这个冷面酷哥居然也会服软。
  耶律卓冷淡地说:“夏姑姑同我说过你生性直爽,却通晓大义,果真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恰好有一阵微风从门缝吹进来。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不由一愣。
  门上响起敲门声,夏语冰低声说:“陛下?”
  耶律卓并不避讳我,高声道:“进来吧。”
  夏语冰走进来,也不看我,直接将一份折子递交到耶律卓手里。
  耶律卓低头看,眉头渐渐深锁,疑惑惊讶不解。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耶律卓看完折子,转身递回给夏语冰。夏姑姑很快看完,也是一脸惊讶震憾,两人约好似的齐齐转头看向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么了?”
  “燕王他……”夏语冰斟酌着说,“他遇刺受伤……”
  我当晚就收拾妥当准备连夜起程回国。
  衣服,药材……不知道伤有多重?
  《秋阳笔录》要立刻默出来给小程……也许只是皮肉伤。
  耶律卓送我的雪莲露……万一他毒发了呢?
  小程送我的《天文心记》还没来得及看……没事,即使毒发,一时也死不了,我总救得回来的。
  不过,不会断胳膊断腿吧?
  怎么会?他身边铁卫如林呢。
  一定是普通的皮肉伤吧……
  耶律卓派人送我回去,还赠了我大量珠宝。往日我一定会欢喜万分,如今也心不在焉谢过了事。心里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啊挠,烦躁焦急让我坐立不安,只有在马车启动的时候,这股急躁才稍微得到一点缓和,可是随后又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
  桐儿担忧地看着我:“小姐,您不如休息了吧,这已经很晚了。”
  我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身体里有根刺扎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我对桐儿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觉得很不安。”
  桐儿笑着安慰我:“小姐是关心则乱。王爷贵人多福,有天神保佑,不会有事的。”
  她其实也忐忑不安,笑得非常勉强。
  我说:“为什么他们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许是信还没送到,也许是不想你担心。”桐儿忽然欢喜,“如果是后者,那不就说明王爷的伤不重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离他真远。”
  日以夜继,马车疾速向南驶去,将我和萧暄的距离逐渐缩短,再缩短。我终于远远望到了西遥城巍峨的城墙。
  我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冷颤。
  官道经过村庄,我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民舍上悬挂着白色幡旗,那高高伫立的杆子将繁密的雪白旗帜支撑在屋顶上,随风轻扬,连成一片,仿佛新落的雪。
  我一下由早春堕如寒冬。
  再也忍不住,立刻让车夫勒马,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农舍前有大娘正在做活,披麻戴孝,腰上系着的白色布条十分刺眼。
  我悬着心,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大娘,这满村戴孝,是什么人去世了?”
  大娘抬头看我一眼,放下伙计,满脸愁容地叹道:“姑娘外地来的吗?我们王爷几天前遭歹人行刺,重伤不治……”
  我的耳朵嗡地一阵响,大娘的话在脑海里不停回荡,只觉得脚下大地裂开一个大缝,我不停坠落,坠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彻底包围。
  周围人又说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转身抢过侍卫手下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朝着西遥城疾驰而去。
  早春冰冷长骨的风如刀一般刮过我的脸颊,我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疼到麻木,心跳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城门卫兵见我奔来,举枪要拦,不知谁认识我喊了一声:“是敏姑娘。”
  他们一迟疑,我已经冲过城门而去。
  满眼白幡。城内满眼白幡。
  我几乎不能呼吸。
  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数面白幡犹如有生命一样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在上空飞舞,我环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城市,强烈的恐惧席卷我每一根神经,撕裂我的理智。
  我迷了路一般在城里盲目奔走,胯下马儿受到感染,亦焦躁不安。我猛然清醒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赶紧拉紧缰绳往燕王府而去。
  王府亦是挂满白幡,已经有人通报,我才到,宋子敬就已经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
  “小……敏姑娘?”宋子敬面露惊愕之色。他和性格外向的萧暄不同,绝对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如今也瞪着眼睛张着嘴。他也穿着一身孝衣,他身后跟过来的王府家丁也全部身穿孝衣。
  我颤抖着,问:“萧暄人呢?”
  宋子敬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却没有说出口。
  “萧暄人呢?”我大声问。
  没有回答。
  没这耐心,我一把推开他们往里面冲。
  宋子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你等等,你不能……”
  “不能怎么样?”我厉声道,“我要见他!要不打晕我,要不杀了我!”
  “你——”宋子敬非常为难。近看,他人也瘦了很多,两眼血丝。我心已经凉到快冻成冰,扬手挥开他,继续往里面冲。
  里面很多人。属下,士兵,家丁,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大家满满挤在大堂里,白绢素麻,一片触目惊心的。不少人在流泪,还有人惊愕地看着我。
  宋子敬匆匆赶到我身后。众人什么都没说,而是慢慢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停着一具玄铁色的棺椁。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众人一步一步让出来。
  云香拨开人群挤出来,红着眼睛哽咽:“姐……”
  我看看她,继续往前走。
  玄铁色的棺椁宽大厚实且沉重,棺盖平放一侧,棺椁上覆盖着一面崭新的燕军旗帜,四周白烛如昼,我的眼前一片白花。
  那还是离开京都北上的途中。
  月色很好,流水潺潺,山林被暮色笼罩,静静沉睡着。
  我同萧暄肩并肩坐在溪边,两人都脱了鞋,脚浸在水里。山见清凉的溪水滑过我们的脚背,夏虫在身后的草丛里低声鸣叫。静谧安逸的夏夜,我们这样坐着,久久无语。
  忽然有一点暖黄的萤光亮起,一闪一闪,飘飘荡荡贴着水面低低的飞。很快,又有一个光点加入它,第三个,第四个。星星点点,仿佛有一张串了宝石的网笼罩着我们。
  “以前见过吗?”萧暄问我。
  我点头,笑着说:“萤火虫,是萤火虫。”
  小小的虫子,在夜色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梦幻耀眼,像一个个打着灯笼夜游的小精灵。
  我同萧暄说:“我很笨,也不用功读书。但是有几句诗,我却记得很清楚。”
  我念给他听:“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萧暄久久沉默。
  我耐不住,扭头问他:“你倒是评价几句嘛?”
  萧暄勉为其难地说:“这是诗吗……”
  我扫兴,板起脸。萧暄又很给我面子地补充道:“不过非常感人,情真意切,朴素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