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25 04:40      字数:5000
  即便这样,我还是始终认为,我和诗的关系可能是:两个人分别站在两个岛屿上,同时朝彼此的方向一跃;他们在空中相遇,瞬间停留,又更换了位置,之后,两人距离依旧那样远——这个人离那个人——我与诗,仍然像从前那样远。
  陷入更深的孤独,就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喜悦。是写作成全了孤独,还是孤独成全了写作,不必细究,我若接近了“配孤独”,便接近了诗的内核吗?我走在人流里,沉默寡言,我不惯于对话,对喧闹和缤纷熟视无睹,我跟不上潮流,更愿活在2000年前,我憎恶电子邮件,迷恋泛黄的信纸奔驰的快马(虽然,我已没有一个可以通信的人)……像一个蜕了皮的蚕,吐着自己的丝——一根惟一的丝,最后,也吐出了自己的命。
  她,名叫沙戈
  ■  阳 飚
  南城根———个有着历史积淀的名字,她家所在地,隔一条小街,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广场——东方红广场,又一个有着历史沉浮的名字。只是不论东方红或者不红,她更喜欢的是在夜晚面壁而坐。因为诗,面壁遂成为了一次次内心的祭祀,她知道祭祀是严肃的,需要净心净手,净心。窗外没有树是不是也可以冥想出一棵大树来?没有鸟,那就叫每片树叶都发出鸟的叫声?净手,她用千干净净的手摘下一片树叶,然后写上几句什么——好像请天空朗诵似的,再然后,听听音乐,看看墙上挂的朋友写的甲骨文——一个字也看不懂,却又耐看得要命,想想这些文字如果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真正刻在龟甲上,斑驳笔画。由于凿痕而让人觉得古老,由于古老而让人觉得神秘,就如同时间,或许是沧桑的,她和沧桑的交往方式是握手二—当她自己握住自己的不愿松开的时候,回忆、渴望等等,难道能够拒绝于她吗?诗歌,难道能够拒绝于她吗?
  “全绿了/不着边际的忧郁”——她是忧郁的还是不忧郁的?忧郁是病,诗人写诗就是自己给自己开药方,对症下药或者不对症下药,反正自己开的药自己吃。当然,也可以自己不吃,其实,开药是医生的事,吃药是病人的事,如果我无事生非坚持病人开药医生吃——容我忖度,也许我是在坚持一种诗的道理?艺术中的颠倒黑白——指驴为兔(放大了的兔子),指马为鹿(不放大也不缩小,宦官赵高——不是宦官也要颠倒他是宦官——为诗歌榜样),以及能指和他指、真指和假指……她望着自己说:“我用怀孕,结出秋天最后一枚果实”——我忽然想到悬挂的鸭梨——是女人模仿了鸭梨还是鸭梨模仿了女人,造物主自有明辨。秋色冥暗,树枝高处的一个鸭梨晃晃悠悠独自坐在风中,危险的女人,你的危险是一种悬念——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像是位老园丁,在一棵悬挂着鸭梨的大树下打扫着秋天的落叶。
  接着写。这篇小短文本来应该一气完成的,但是,昨晚又被朋友们电话催去喝酒,今天早晨坐在书桌前——昨天的落叶怎么又都长上枝头了?——“春天啊/作为谁的情人/等待我交出/最初的嫩芽”——落叶之后的嫩芽属于倒叙,喝酒是插叙,我喜欢插叙,一张张朋友的脸更像是插图,图文并茂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坐在(生活的艺术的)大树上,女人是鸭梨,男人是苹果,不过苹果必须要有虫眼——虫眼是错误,没有错误的人谁敢和他交朋友呢——其实,有虫眼的苹果才更甜;再或者,男人是核桃,一脸沟壑,那叫深沉,核桃要砸着吃——来,我们划拳。
  插叙插多了,有点儿喧宾夺主了。我不太好意思,她也许挺得意。男人喝了酒就不好意思了吗?女人喝了酒就得意了吗?估计是我说颠倒了,颠倒着说话多有意趣: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五灯会元》)僧问:“如何是佛?”师曰:“骑牛趁春草,背却少年爷。”(《五灯会元》)禅境,我等只能站在凹处高瞻远瞩。
  颠倒完了,接着再说正话。
  如果说忧郁或者不忧郁的她写出了颠倒黑白写出了具有悬念的诗歌,我更认为她是危险的有着“巫”的性质的女人。我也希望我所谈论的正是一位这样的女诗人。我想,她会的。
  她,名叫沙戈。
  栏目主持人:梅绍静
  大水(三首)
  ■  吴 波
  与水对视
  树叶、山峦承受不住的
  漫过悬浮的仓库,流水
  穿过夏的目光,比八百里更远
  漂洗了大地的衣服,接着疯狂
  占有平原,成了水一百年的奢望
  水不温柔了。它从源头出发
  就咆哮着打开了夺命的折扇
  逼迫我们走得更远
  顿失了门楣、麦粒和雏燕
  保存最后一声熟悉的鸡鸣
  家园外的荒野
  我依然摸到了坚硬的脊梁
  衔着突降的寒冷
  不释放一丝痛苦的哭声
  我想站到天空上,在暗灰里
  遏制住水的咽喉
  水围紧的自然村熄了炊烟
  祖母还在静静地支撑着她的坟
  与水对视直至对峙
  我们在涌动的浑黄里再刚强一次
  记事的孩子学习忍耐吧,记住
  经历苦难的生命一样值得歌唱
  三 寸
  大雨的间隙,水回落三寸
  对于河,这样的三寸
  减轻了辽阔的痛苦
  痛苦的重量或者七月七日的水
  比任何一种金属更加沉重
  一块石头浮现出水面
  潮湿。短促。仿佛新生
  或许它只是露一下头喘一口气
  它此时获得的空间或许没有三寸
  洪峰又要来临,石头
  要潜得更深,它使命单纯
  它要尝试着拦截更急的水流
  奔跑的土
  一块土停住了。
  向着河流奔跑的土
  在生死的旅程加剧了疼痛。
  眩晕着泥泞的颜色。
  土是一个奔跑的泥人。
  河床里的水将要漫溢。
  一块沉重的土在陡坡上支撑自己。
  克服一阵饥饿的袭击
  它还要奔跑或飞行
  在雨里再上升一步
  就会站在洪水的边沿完成使命。
  土,它从静止走向了静止
  垒起来,抗衡
  一条河的澎湃。
  雨季的泛滥之灾中
  谁还情愿停止?
  请你捧起这细沙(二首)
  ■  史幼波
  沙  漏
  1
  她们精确、深邃
  并不依赖于被打造的尺寸
  重量。细沙打磨出柔软
  也打磨出温暖和香气
  在冬月,腊梅们隐忍着
  月亮荒凉的潮汐
  还有微微悬坠的弧
  秘密事物在习习吹泯
  她们对称着,采集明亮
  同时也采集阴影
  在季节中交迭、迢递
  而星辰有时也疼痛、也晕迷
  有时也呈显淡淡的褐色
  咸腥、骄傲的玫瑰
  2
  在下滑时,有一些骨头
  也会掺入细沙之中
  这些骨头也会在打磨中
  变软,也会在陨落之前
  像火苗一样明亮
  像贝叶一样喃喃诵唱
  在这里,在华西坝的凌晨
  风,已经沉实起来
  月亮,一场荒凉的白铁皮
  当寒冷被赐予睡眠中的鸟群
  一些影子已冻得尖叫  另一些影子,被扭弯  被塞进你热泪盈盈的幻象  丰隆、虚无的天堂
  3
  细沙的徐徐陨落
  有时,像一个刚刚转过身去
  的亲人,静静的呼吸
  那天在二号陈列厅
  我看见一对不愿老去的沙漏
  满心疲惫,静静吐出了
  最后的细沙。她们袒裸身体
  一半明亮,另一半滑入
  正被搅动了的阴影里
  讲解员如此年轻、美丽
  满眼碧波,声音柔软得
  像丝帛。而她也转过身去呼吸
  也吐出一地疲惫,一地
  赤裸、险峻的沙粒
  4
  只要我轻轻甲击  她们就会明亮,就会  冷冷颤栗着那罪苦的身子  绵远的根系。细沙  徐徐下滑,如今  又回落到她们体内  回落到更加瞬忽、松软的怀腹  夜动荡着,要把人融化成  海水;细沙突然变粗  像爆裂的梅子,粒粒分明  她们注定被轻轻吸吮
  晃动,有的吹离树梢
  砸向你红颜的弥留之地
  旧日、浓酽的梅园
  5
  细沙已掩没了双膝
  即使你不去触碰,照旧会
  落下疤痕。露水已打湿
  你怀中疯长的青草
  有些地方浓密、葱郁
  有些地方却荒疏得
  只剩下丛丛荆莽
  凡是细沙睡眠过的地方
  都会留下怪怪的体香
  而如今面对她们,哪一双眼睛
  还敢像以往习惯于撒谎
  我们在沙壁内出生,被细沙
  喂养,如风灵魂,许给那
  生冷、疼痛的肉身
  6
  请你捧起这细沙
  请你找出最简单的方式
  寄托你的灵魂。几乎没有人
  为你做一个根系庞大的梦
  几乎没有人,能把你
  身上的词语,攥得生疼
  请你捧起这细沙
  请找出最木讷的好人
  投入你的爱情。这世界
  像一匹发亮的丝绸
  裹在你身上;这沙漏
  像一双匀净的手,摁亮
  你青春的乳房,并摩挲出
  皱褶、衰败的荣光
  苦钉子
  来不及记取
  来不及遗忘
  来不及带上苦味的钉子
  走入你的眼眶
  你的眼里
  常有着辽阔的阴影
  你的阴影下
  滋生着辽阔的、苦艾般的月亮
  你有时攥一把星宿
  一把徐徐吹拂的
  细沙;有时又
  泪如泉涌
  幻成现世隐忍的血
  而血也会真的
  涌出你的眼眶;而钉子
  也会真的熬出苦汁
  喂养你的病身子
  我要拾聚你
  把你已散碎的瓷片
  捧到天上;我要熔化你
  把你满身苦钉子
  一根根洗净,种到
  另一个人的骨头里
  陶器般端坐(组诗)
  ■  李英昌
  苦叶菜
  一路上,风压着河流
  风抢着我们的麦笠
  它要把大地收回去
  要借我们的手
  收割苦叶莱
  运到镇上的菜场
  大地在叛乱
  穿迷彩服的蝗虫
  逃向边境那边
  我们故意不认出它们
  不认出收割过的心里
  那些想入非非
  只认出苦叶菜
  只收割它在风里展开的
  苦苦的味道
  风把它推向剪刀
  倒下的苦叶菜
  有我们一样温驯的脸
  用一种麻木的表情
  把风带回家
  带到市场里讨价还价
  苦叶菜留在地里继续开花
  它把快乐藏在身后
  不让别人看见
  白露渡
  河流到了这里,变得涣散
  大地上,黑色的人影疏疏落落
  仿佛被遗弃的音符,等待敲响
  白露渡,我出发的地方
  每一个村口,都长着樟树
  像一柱柱巨大的炊烟,纠缠着攀升
  渡船在两岸来回,一道波纹
  紧跟着另一道波纹,流进河边的树
  荒废的五线谱蜷缩在心里
  黄昏,村庄里聚集收拢的翅膀
  灯压制着自己的光芒
  有一种寂静,繁衍着聆听
  河流到了这里,便像是在逃
  任凭河道怎样平缓,水都不肯靠岸
  只是在远处回旋,张望
  有一刻,竹篙拔起的水花
  照亮阴暗的河面,有一刻
  我因为回头变成石像,沉入河底
  走了很久,我依然没有靠岸
  我所经历的,只是让渡船猛地一颤
  随后,漂进河流平稳的呼吸
  肩上倾斜的天空
  ——赠琴妹
  那年,你跑得比三月的野草还莽撞
  大地的船,被你病残的脚踩得摇摇晃晃
  雨脚细密,脸上的凄惶绣得越来越清晰
  摘一片荷叶,为你遮去流水映照的眼神
  回头的刹那,莲子默不做声地熟了
  连同你身上的疾病,连同乡下三亩半的金黄
  淘米的盆掉了,打痛你落入流水的影子
  站在河边流泪的树,无用的风景
  你懂事的那个秋天,河水瘦得只剩下骨头
  鱼儿悄悄爬上岸,学着咽下石头
  唤着哥哥,你披着老屋的影子出来
  爆竹的红帽子旧成头发上的蛛丝
  改嫁又离异,天空撑不住却又塌不下来
  咬着一口红壤,赶一个秋天的路
  野菊花沙哑的嗓音,是不再诉说的痛
  吃着土灶烧制的饭菜,有点焦的岁月
  越过粗糙的瓷碗,越过你脸上满足的笑容
  我看到倾斜的天空压在你肩上
  鱼儿还在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