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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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 更新:2021-02-25 04:31 字数:4735
者有更多的概念,所以我们无法认可德国青年的话。 我此时只好放弃想弄明白的念头。画的上方有一句用伊特鲁利亚语写的纤细而潦草的句子。——你能读懂吗?我问德国男孩。他很快读了一遍——我自己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辨认。——你懂上面的意思吗?我问他。他耸耸肩。显然没人能读懂。 在岩顶浅角处的传令兽看起来很奇怪,其中间蹲踞着的坛子、所谓的神坛,四角上有四只公羊的头;右边有个黑脸白身的男子正牵着松驰的缰绳骑在一匹黑马上飞奔而至,身后跟着一头飞奔的公牛;左边有个更大的形象,那是一头拖着舌头的形状怪异的飞奔的狮子。但狮子的双肩上长出的不是翅膀,而是第二个脖子,上面有个长有胡子的黑脸山羊头。所以这头复合动物有其第二个向后倾斜的脖子和山羊头,以及第一个有鬣毛的狮脖和吓人的狮子头;狮子的尾端是个蛇头。显然这是确切的凯米勒怪兽。——在狮子尾巴之后奔驰而至的是带翅膀的雌性斯芬克斯。 这头有着第二个头和脖子的狮子代表了什么?——我问德国青年。他耸耸肩,说:没什么!——他觉得它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意思,除非是A、B、C般明确的事实,那对他才会有意思。他是个科学工作者,如果他不想要一个事物有意思,它实际上便没有意思。 但带有从肩部向后反弹的山羊头的狮子肯定代表着什么意思,因为由本凡纽托•;色利涅修复的、现存于佛罗伦萨博物馆的阿雷左著名的青铜雕凯米勒怪兽同样非常生动,那具青铜雕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青铜雕之一,上面的带胡子的山羊头,从狮子肩上扭曲着向后弹去,山羊头上的右角则被越过背部向前扫来的狮尾的蛇咬住。 尽管这是正确的凯米勒怪兽,臀部颈部带着骑天马的佩格萨斯留下的伤痕,它仍不可能只是个大玩具,它有、并打算表达一个确切的神秘意思。事实上,希腊神话只是某种非常明确、非常古老的神秘观念的粗显形式,这种古老观念远比神话或希腊神话古老,神话和人化的神仅仅是早先宇宙(泛神)宗教的一种衰退形式而已。 对我来说,这些伊特鲁利亚艺术品的奇怪的潜在意义和美,正从艺术家或多或少意识到的其象征意义的深奥性中显现出来。伊特鲁利亚宗教显然从来就不是神人同形的宗教:他们的宗教中所包含的无论什么神灵都不是现实的人形的,而是各种元素力量的象征物,如早期埃及的情形一般,只是象征物而已。 那未分开的神灵头,如果我们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是芒达姆——带着其核心的、代表了生命最最元始物质的原质细胞的象征物,而不是我们一般理解的那样是一切创造、进化的最最源头的那个人、那个人化的神。 所以可以这么来思考:伊特鲁利亚人的宗教关注所有物质的和原创性的动力和力量,是这些力量建立又摧毁了灵魂。这个灵魂、个性如一朵花渐渐从混沌中产生,只能再消隐于混沌,或者说是地下世界之中。——我们却正好相反,下结论说人类的开端是语言!——它否定了物质世界的真正存在。我们只存在于语言之中,而语言只是锻打出来的用于掩盖、虚饰、隐匿一切事物的薄片而已。 对伊特鲁利亚人来说,人,按其不同的表现特性或能力,可以是一头公牛或一只公羊、一头狮子或一只鹿,人在其血管中有鸟的翅膀和蛇的毒液的血,一切皆源自其血液。而无论其变得怎样复杂和矛盾,血缘永远不会受到打扰或被遗忘。血液中含有不同的潮汐,有些总是处于冲突状态:如鸟和蛇的、狮子和鹿的、豹和小羊羔的,而冲突本身便是统一的一种形式,就如我们看到的同时具有一个山羊头的狮子一样。 但年轻的德国人不会想到这些,他是现代派,只有显而易见的东西本身对他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有山羊头、又有自己的头的狮子真是不可思议,而不可思议的东西就不可能存在、就不值一提。所以,所有伊特鲁利亚人的象征物对于他便是不存在的、是粗陋浅俗不值一想的,他不愿为此花费心思,因为它们都是精神无能的结果,所以不值一提。 但也许他是不愿放弃自己的东西,或泄露任何将能使他成为著名考古学家的秘密,尽管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他还不错,将自己的感悟告诉了我,详细告诉了我他的发现,否则我可能会忽略,例如:那匹白马的线条明显地已被修改过,你可以看到马的后腿和乳房以及骑马人的脚的原来线条,你可以看到艺术家怎样深思熟虑地改变了线条,有时还不止修改一次。好像他每次都是先画出整个形象,然后修改一下位置和方向以满足自己的感觉。 由于当时没有印度橡皮可以擦掉第一次画的东西,至少从公元前六百年开始,出现了一位具有纯真艺术家内在灵感的伊特鲁利亚人留下的精致微妙的错误,而他那漫不经心的快乐使他随意留下了自己的修改痕迹让别人去窥视,如果别人想这样做的话。 伊特鲁利亚艺术家或用刷子或可能就用指甲在柔软的粉墙上,划拉出他们要画的形象的轮廓,然后露天上色彩,所以干得快。其中有些画我觉得像是掺蛋黄的颜料画的,在其中一座墓中,我想是“弗朗西斯科•;圭斯廷尼尼墓”吧,绘画像是直接画于裸露的乳酪似的岩石之上的,在那种情形下,男子披肩的蓝色会显得非常鲜艳。
塔奎尼亚的彩绘坟墓(二)占卜官之墓(图)
伊特鲁利亚绘画的精妙之处如中国画、印度画一样,在于其形象那奇妙的、含意深远的边线,它不是轮廊线,它不是我们称之为“素描”的东西,它是人体突然消失于大气之上的一种流畅的轮廊线。伊特鲁利亚人似乎看到了从形象内部到表面汹涌而出的活泼泼的东西,其黑色侧面形象的轮廊和曲线便显示了所绘形象的内在的整个运动。确切地说在那儿没有造形,形象虽画于平面上,但它们几乎都是丰满的、甚至肌肉饱满的,我们只有到了后来的“汽笛之墓”时,才看到了造形的形象,那是庞贝风格的绘画,讲究光线和阴影。 那个古老的世界必定是个迷人的世界,那儿的任何东西都是活生生地显现的,在与别的一切事物发生关系时的昏暗中全显得光彩照人。这不仅仅是日光将它作为孤立的个体事物而显示了出来,使那儿的一切都具有视觉上的鲜明轮廊,还在于其极端的清晰度是在情感上、生命力上与奇异的别种东西相联的。一个事物从另一个事物中蓬勃而出、心理上相矛盾的事物感情上却融合在一起,以致于一头雄狮同时也可以是一头山羊,或不是头山羊。在那些日子里,骑在一匹红马背上的男人不会只是骑棕色驽马的杰克•;斯密思,他是个肤色温雅的造物,脸上充满了死或生的色彩,血液中燃烧着游历的渴望,燃烧着涌动的热情,和由这种渴望和热情而燃起的动物生命力的狂潮所推动的狂奔,它周旋于某种神秘的旅程之中,周旋于其自身的某个重负之下,正奔向某个不可知的目标。 同样,一头公牛并非仅是那么个价值的、不久便会归于屠夫的留种动物,而是头极富神奇色彩的野兽,它是带有推动世界万物隆隆运转、推动太阳喷薄而出、推动男人带着繁殖力量出现的伟大的、熔炉般的热情的井口。这头公牛是畜群之首,小牛犊和小母牛、母牛们的父王,是牛奶之父。前额上有着威力之角、象征着生殖力之角的好战部分的它,是力量、妒忌、冲突、向敌方猛攻的咆哮着的主人。 山羊与之相同,是乳汁之父,但它不代表巨大力量,它代表机智,是妒忌、顽强的生殖力之父的机智意识和自我意识部分。而狮子则是带着饮血的能量而呈黄色并怒吼着的最最恐怖的部分;它也像太阳,但太阳因吸饮地球的生命力而得以维持自己的生命,因为它能像一只黄母鸡孵蛋那样温暖世界万物,又能用其滚烫的舌头舐取世界万物的生命。山羊说:让我永远生育吧,直到世界成为一只臭气熏天的山羊。但随后来自另一血统的同样源自男人体内的狮子怒吼起来,以另一种智慧的热情举起爪子去攻击山羊。 所以所有造物都是潜在地以其自己的方式行事的,变化万端的意识在永恒的矛盾和对立中展开暴风雨般的搏斗,这是任何智力都难以调和的。所以我们只能象征性地理解生命的世界,但因此可以说,每一种意识,狮子的暴怒和蛇的狠毒,都是神圣的,全来自那个不可破的带有原子核、带有生命原始之根的、独一无二的、神的——如果你想这么称呼的话——的生命之圈。而带有灵魂和个性的人类,则源自与所有万物的永恒联系之中,血缘一成不变,并且不可摧毁,但始终处于矛盾斗争的风暴之中。 古人有意识地、如现在的儿童一般无意识地,观察着事物中永恒存在的奇迹。在古代世界,三种驱人行动的情感肯定是“好奇”、“恐惧”和“崇敬”:“崇敬”是拉丁语词中的“崇敬”之意(它同时含有“好奇”之意),同时也有我们理解的“崇敬”之意;“恐惧”从广义上说还包括厌恶、害怕和仇恨;然后出现了最后的、也是个人化的骄傲感。爱只是“好奇”和“崇敬”的副产品。 但只有在看到了一切事物在相关的内在情感意义上的震颤中的变化之后,古人才能保持这种好奇和生命的欢乐,以及害怕和厌恶。他们行如儿童,但他们有力量和权威,以及真正成人的感悟知识。他们有一片极有价值的知识世界,这个世界对现代的我们却已完全不可见了,在那个世界中他们是真正的成人,我们却是孩童。现在则正相反。 即使是“公牛之墓”中的两处“色情”画,也并非肮脏淫秽之画,其意义远非如此。德国青年与我们所感到的完全一样,画中包含的是与其余画相同的天真的好奇感,相同的古代成人完全接受的生活的无邪心态,相同的通过公牛的眼睛、斑豹的眼睛看事物,并通过它们得出结论的方法。
塔奎尼亚的彩绘坟墓(二)哀悼者的门(1)
这两处小画都有其象征意义,与道德不道德的概念完全无关,它们被置放于传令兽的相对位置之中,这次是与人脸公牛有关,而不是与斑豹有关,其中含有公牛的安祥和人脸公牛低着角的进攻势态,这不是一种判断,而是感情行动及其反应的集中体现——乳汁和生殖力之父的行为及对它的反应。
在这片遥远的、麦浪覆盖着的小山中,还有许多美丽的古墓,“占卜官之墓”便非常引人入胜。它的终端墙上画着一条“通向坟墓”的通道,两边各有一名男子做着可能是哀悼的姿势,其姿势是一手伸向额头,显得奇怪而极其严肃。这两名男子正在墓门旁哀悼死者。
不!德国青年说。画中两边有哀悼者的门,并不代表通向坟墓的门,人们只是画上一扇门,以便以后可以按此挖出并建立第二个墓室,同时那两个男子并非在哀悼——
那么他们在干什么?
耸肩!
在画门上方的三角地带有两只狮子,一只白脸,一只黑脸,抓住了一只山羊或是羚羊:黑脸狮翻过身来咬住了公山羊脖子的一边,白脸狮则咬住了它的臀部。这儿我们又有了两头传令兽,但它们不是对着中间的祭坛或树吼叫,而是咬住了山羊、生命乳汁的给予之父的脖子和臀部。
边墙上有非常精致的表现裸体摔跤者的壁画,然后是一幅引发了许多关于伊特鲁利亚人“残忍”的议论的场景画:一个身上只缠一条薄布带的男子头上套着一只布袋,屁股上正被一只凶猛的狗撕咬着,这条狗由另一个男人牵着,那男人手上的绳索连着一段显然是带木节的皮带之类的东西,这段木节系在了狗的项圈上。
牵着绳索的男子戴着一顶特别高的圆锥形高帽,他的四肢很发达,正激动地跨向头上套着布袋之人的身后站定;受害者现正被拴着狗的一根很长很长的绳索缠住,但似乎他的左手已快抓住绳索把狗从其臀部拉开,他的右手则握着一根大棒,正打算在狗进入其够得着范围内时打那条狗。
这幅画被认为是一幅表露了伊特拉欺坎人野蛮残忍的体育运动的画。然而既然墓画中有一位拿着弯曲的节杖的占卜官,他正对着飞过身边的黑鸟紧张地举起手掌,而摔跤者正在奇怪的三个大碗叠成的碗堆上方摔跤;在墓的另一边墙上,在第一幅画中牵着狗绳的戴圆锥形高帽的男子现在正在极其兴高采烈地跳着舞,似乎在为获得胜利和自由而再次高兴,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肯定这幅画与其余的画一样是象征性的:遮着眼睛的男人正与某种狂暴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