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02-25 04:31      字数:4877
  走上了上楼的另一段楼梯。
  他对一个像是打扫卧室的女仆模样的女孩喊了一声,让她跟着,然后给我们看了两个房间,又打开了在这类小旅馆中很常见的一间大而空的集会厅,对我们说:“你们不会感到孤独的”,他的语气很活泼,“因为你们能隔墙聊天。泰•;琳娜!”他举起一个手指开始倾听——
  “唉!”声音从墙那边传来,犹如回声,惊人地近、惊人地清晰。
  “凡•;帕莱斯多!”这位叫埃尔伯第诺的小伙子又喊。“埃帕龙多!”琳娜的声音又传来。
  埃尔伯第诺对我们说:“你们听!”——我们确实听到了。那分隔墙肯定是涂了奶油的细麻布。埃尔伯第诺很高兴,因为他已使我们相信我们在夜里既不会感到孤独、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事实上他是我所遇到过的最男性化、最具父性的小旅店经理,他自己管理整个旅店。他实际只有14岁,但有些显矮。从早上5点到晚上10点他都在忙碌之中,从不休息,并且总带着他那奇怪的、突然斜向一旁的迅速一瞥,那一瞥肯定浪费了他许多精力。
  父亲和母亲在幕后工作,他们都显得年轻快乐,但似乎并不干涉儿子,埃尔伯第诺负责一切。——狄更斯见到了会怎样地喜欢他啊!但狄更斯看不见这男孩身上具有的深沉、可信和勇气——他丝毫不怀疑我们这两个陌生人。
  塔奎尼亚人肯定富于人性而又高贵,甚至商旅者也如此,估计他们只是简单的农产品购买者和农用工具销售者之类的人。
  我们又远足回到了城门边的空地上,坐到了外边一张廉价的桌子旁喝咖啡了。墙外远处有几座新建的小屋,绿色的大地迅速倾斜,一直斜向海边滩地的边缘,伸向朦胧的、微微闪着光的海中,那海似乎有点不像海。
  我在想,如果这儿仍是一座伊特鲁利亚城,城门内当仍会有这种洁净的空地,但它不会是片被遗弃的空地,而会是片圣洁的地方,会有座小小的庙宇以保持其活力。
  就我自己来说,我喜欢设想一座古希腊早期伊特鲁利亚式的小小木结构庙:小巧、优雅、脆弱,如鲜花般易消失。我们已到了倦于再见巨大的石头建筑物的地步,并开始意识到还是该使生活保持流动和变化,而不该设法把它固定于沉重的纪念碑上,因为人们建造的笨重建筑已构成地球表面的负担。
  伊特鲁利亚人只建造小型的庙宇,像带尖顶的小房子,并且完全是木结构的。这些庙宇的外部,常装饰有赤褐色的横饰条、飞檐和顶饰,这使庙宇的上半部分看起来几乎全由精致镶嵌而成的陶器、陶瓷片所组成,并充满了造型自如的画像,如轻松欢快的舞蹈者、成排的鸭子、如太阳般的圆脸、露齿而笑并拖着大舌头的脸等,全给人以清新活泼、充满生机、毫不刻意追求什么的感觉。
  确实,上面所有的图像小巧玲珑、匀称优雅,并且鲜活,具有某种迷人的而不只是给人印象的魅力。在伊特鲁利亚人的本能中好象有种想保持生命之自然诙谐本色的真正欲望,从长远来考虑那显然是件比占有世界或自我牺牲或拯救道德灵魂什么的更有价值、甚至也是更困难的事情。
  为什么人类会有给别人留下印象的渴望!为什么在被施于了信条、施于了功绩、施于了建筑、施于了语言、施于了艺术作品之后,人类还会有这样的贪欲?而这种欲望最后竟成了被强加的、让人厌倦的东西。请给我们生动的、灵性的、不会永久存在而成为障碍、成为令人生厌之物的东西吧!可惜连米凯朗基罗最后也成了一个蠢笨的、令人生厌的负担,走过他身边的人甚至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咖啡店对面、空地的那一边是维特尔斯基大厦,一座迷人的建筑,现在是一座国家博物馆——大理石碑上这么写着。然而那厚重的大门却关着。有人告诉我们这地方10点才开门,而现在才9点半,我们于是沿着陡峭但并不太长的街道漫步到了它的顶端。
  顶端是公园的一部分,可以俯看市景,那儿有两个老头正坐在太阳下的一棵树下。我们走到了栏杆旁,没想突然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令人兴奋的景色:
  外面是片小山起伏,完全自然的绿色原野,苍翠欲滴的麦浪柔和起伏、闪着一片新绿之光,并且没有一所房子阻挡视线。在我们脚下,悬崖向下倾斜着,在底部它的曲线对折而起逐渐向上,伸向了面向一望无际的无瑕绿色的邻近一座小山。远处,座座小山把它们的涟漪荡向了座座大山;更远处则高高矗立着一座滚圆的山峰,那上面似乎有座迷人的城市。
  如此一片纯洁的、起伏上升的、不受一丝污染的乡野,一片四月早晨的、遍是绿色麦浪的乡野!——还有奇特组合的座座小山!这儿似乎不存在现代世界的东西,没有房子、没有机械装置,只有深深的惊叹和宁静,以及未受任何阻扰的奔放。
  小山的那一面像个截然不同的伙伴。它的近处一端十分陡峭、充满了野趣,满是长青橡树和小灌木丛;公有的斜坡上有黑白花色的牛群在吃着草;在其蜿蜒的山脊上则是成长着的绿色麦浪,一直下垂伸向遥远的南方。
  在那儿你立刻便会感觉到:那座山有其灵魂、有某种意义。
  塔奎尼亚最后海战(3)
  躺在塔奎尼亚那座长长的山崖的对面,面对那个矗立在优雅的小山谷对面的伙伴,你立刻便会感觉到,如果这座山上有着活着的塔奎尼亚人和他们那些灰色的木头房子,那么对面那座山上便会有他们如种子般迅速埋进地下“彩绘房子”内的死者。这两座山就如生与死一样不可分离,即使在现在,在遍地绿色、海风吹拂的阳光灿烂的四月的早晨也不例外,而辽远的大地则仍如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个早晨一般新鲜、神秘。
  但B要回去看维特尔斯基大厦,它现在一定已开门了。我们沿街而下,十分确信那扇大门已经打开,几位职员肯定已站在院子入口处的荫影下了。他们用法西斯式的举手礼向我们致意:“全能的罗马”。为什么他们不找回伊特鲁利亚式的敬礼,对我们说:“全能的伊特鲁利亚”呢?当然他们毕竟是完全友好并彬彬有礼的,我们于是走进了大厦的院子。
  任何对伊特鲁利亚人略有所闻的人,对这个博物馆都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和兴奋,因为它拥有塔奎尼亚发现的大量古董。那是只在塔奎尼亚发现的东西,至少导游是这么说的。
  确实应该如此,把所有东西劫离其本土本址、把它们堆放到“伟大的中心”去的做法真是太谎谬了。有人说那样公众就都能见到这些东西了,这么说确实无可厚非,但公众只是个普通头脑的群体,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有几位学者确实着迷于佛罗伦萨的馆藏丰富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会竭力猜测来自伊特鲁利亚各地的众多引人入胜的古董所显示的、使他们敏感的灵魂感到迷惑的抽象意义。但那些公众们,通常是散漫地走进来,又会完全无趣地散漫地走出去。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走近这些仍富生命的死者的创造物,把它们像许多机器零部件似地组装起来,组成一个所谓的“文明”,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哦,那令人生厌的、蠢驴般的“想看完整的东西”的人的愚蠢欲望!因为完整性根本不存在——完整性犹如赤道一般并不实际存在,它是抽象性的最最乏味部分。
  真正需要的是人的明智意识。如果人想了解一个伊特鲁利亚人的头盔,那么最好在其本土上,在其自有的复杂组合形式中来完整地观察那个头盔,这比在一千座博物馆中观看有意义得多。任何一次深入灵魂的印象,都比对一百万件重要物品的一百万次草率观看所得的印象,更有价值。
  只要我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便不会把这些物品撕离其本土,所以无论如何建博物馆是错误的,如果非要建博物馆,该让它们成为小型的,最重要的是让它们成为当地的。塔奎尼亚博物馆的馆藏如佛罗伦萨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一样辉煌丰富,而在塔奎尼亚博物馆,想着所有东西都出自塔奎尼亚,它们彼此间至少有些联系,一切便形成了某种原汁原味的完整性,你会由此感到兴奋得多。
  中庭入口处的那间房子里放着几口贵族们用的雕刻精美的石棺。似乎意大利这一地区的原始居民总是对其死者进行火葬,然后把骨灰放进一个陶瓶,有时用男死者的头盔、有时用一个浅盘当盖盖上陶瓶,再把放有骨灰的陶瓶放进一座形似小井的小圆墓穴中。这种葬法被称为“维兰诺凡葬法”,那墓穴被称为“井墓”。
  但是,这个国家的新来者显然是全尸葬其死者的。这里,在塔奎尼亚,你仍可见到发现了原始居民井墓的小山,那里的瓮中留有死者的骨灰。然后出现了死者未被火葬的坟墓,这些坟墓与今天的坟墓非常相像。但人们发现这些墓与具有骨灰瓮的相同时期的墓靠得都很近,或者彼此相连。所以新来者与老居民显然从很早时期开始便已和睦相处,两种葬法远在彩绘坟墓出现之前便已彼此共存了几个世纪了。
  而在塔奎尼亚,至少从公元前七世纪开始,普遍的做法是贵族葬在巨大的石棺中,或躺在棺外的棺架上,然后被放置于室形坟墓中;而奴隶们显然被火葬,他们的骨灰被放入瓮中,骨灰瓮常被放置于放有主人石棺的家族墓室中。另一方面,普通人显然有时也被火葬,有时被葬于与今天的墓非常相似的墓中,只不过墓外绕有石头而已。
  这些普通人所属的阶层相当混杂,大部分可能是农奴,许多是半自由民。他们肯定是遵从自己的意愿选择葬法的:有的有墓冢、有的被火葬,他们的骨灰放进一只陶瓮或陶瓶,这在穷人的墓地占地极为有限。可能贵族家庭中较不重要的人物也被火葬,而当他们与古希腊的关系日益广泛时,他们的骨灰所存放的陶瓶便变得越来越美丽了。
  想到在历史的某些时期,甚至那些奴隶们,也与奢侈的伊特鲁利亚人一样,许多把自己的骨灰优雅地放进陶瓶中,置放于神圣之地,这真令人感到舒畅。显然“邪恶的伊特鲁利亚人”没有什么可与罗马郊外大路旁杂乱地抛着奴隶死尸的巨大死人坑相比的东西。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蛮力和专制会造成恐怖效果,但最终总只有奉献仁慈的生命存活着,如果这是个蛮力的问题,就不会是单个人类婴儿在两个星期中幸存的问题了。是旷野中的草、一切生命中最最脆弱的东西,在所有时候支撑维持了所有生命。如果没有这种绿色的小草,任何帝国都不会出现,也没人可以吃到面包,因为谷物也是草;没有小草,赫克力斯或拿破仑,或者亨利•;福特同样都不会存在。
  蛮力摧毁了许多植物,然而这些植物又会重新生长;与延命菊相比,金字塔属于转瞬即逝的东西;在佛祖或耶酥说话之前,夜莺已在歌唱;而在耶酥和佛祖的话被遗忘以后很久,夜莺仍会在那儿歌唱,因为这既非布道亦非教导、既非命令亦非劝戒所致,这只是歌唱。在生命的源头没有语言,只有吱吱的鸣叫。
  一个蠢货用石头杀死了一只夜莺,他因此就比夜莺伟大了吗?罗马人消灭了伊特鲁利亚人的生命,他因此就比伊特鲁利亚人伟大吗?决不是!罗马灭亡了,罗马的一切随之而去,而今日的意大利在其生命的节律中显然拥有更多的伊特鲁利亚成份,而不是罗马成份,并且将永远如此。伊特鲁利亚成份在意大利就像田野中的小草和玉米的嫩芽,它将永远如此。因此,为什么要设法恢复拉丁罗马人的机械主义和专制?
  塔奎尼亚最后海战(4)
  在维特尔斯基大厦庭院上面的露天房间里,放着几具雕花石棺,顶上刻有人物肖像,有些很像英国教堂中雕刻着的死亡十字军战士的肖像。而这儿,在塔奎尼亚,这些肖像比一般的更像十字军战士肖像:有些仰天平躺着,脚边有只狗。通常死者的雕像如被竖起来会很像活人——一个胳膊肘放在棺盖上,眼睛骄傲地凝视着前方,神情严肃。如果是男人,其身体在肚脐下部往上总是裸露的,他的手上拿着神圣的“佩特拉”(Patera)或“芒达姆”(Mundum)——中间有把的圆碟,它代表天地间圆形的生命本源,同时也代表了生命的原形,活着的生命细胞的原形,有细胞核的细胞原形。而细胞核便是不可分割的生命起源之神,它包含着一切生命的永恒生命力,将保持其活力和不灭直至最后,它还会分裂再分裂直至成为宇宙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