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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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男人挺好的 更新:2021-02-25 04:24 字数:4979
文化馆到了七十年代末还是老套子,弄辆马车,或坐一辆拖拉机,大伙说说笑
笑一直到地头,唱一通小二黑或杨子荣。美术组的人满大街搞宣传画。到处都是他
们的笔墨油彩,也出名,也风光。有时还能得一顶军帽,或一套军装,那年月得到
此物真不简单。只有沈杰老是看家。看家时,也总是画那两尾小鱼,几根水草,一
串小气泡。无穷往复,春夏秋冬,像个木头。
那年月,大街上也总是一些划时代的响动,突如其来,如某篇社论发表,或最
新指示出台,惊天动地的,接着肯定是一片锣鼓和万面红旗迎风招展。到处一片激
昂。文化馆一到这时就去刷标语,写横幅,戏剧组赶制节目,铺天盖地的闹腾多少
日子。虽然没有物质奖励,但人人都露足了脸。
沈杰一概无动于衷。
人们终于发现沈杰这个人原来很陈旧。不但好事坏事都不上前,生活上还没有
热情,就像一根木头,人们就把他忘记了,丢在画室里无人问津。
沈杰在文化馆无声无息多少年月,沈杰是痛是痒是活着还是死了,再没人理会。
沈杰这人活得没劲。
偶然谁要提到沈杰,大伙都会跟着叹息,说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都替沈杰
惋惜。
若干年后,天下变了一种样子,市里终于搞起了正经美展,不料人们在首次美
展上,竟看到有三幅沈杰的画,都是小金鱼吐泡泡,人们就都愣住。后来街上又开
始流行美术画册的时候,沈杰的画册差不多算是头一批。
这时人们才开始反省,才想这沈杰是个什么人。
后来沈杰就被画院请去,事情相当突然,说那里缺少画家。沈杰又成了那时的
第一批画家。再后来文化馆的人听说,沈杰的一幅画卖到了三万块。那时沈杰和小
于已经搬出这个小城,是住画院的三居室。人们对沈杰的惊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沈杰到文化馆二十年后,人们才猛地醒悟,沈杰是人堆儿里最聪明、智商最高
的人。原来文化馆哪个也不行。人们坐下来说着已经走了的沈杰时,就想起了过去
了的那个时代,想起那次分土豆,想起他画室里的碎玻璃,想起他曾经少涨一级工
资,想起许多类似分土豆和碎玻璃的事情,也想起自己,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才猛然发现,原来大家都不如沈杰。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而是差了一个时代。
沈杰不在文化馆的时候,却成了文化馆的表率,“你看人家沈杰!〃 大家都这
样说。这时大家的业务提高很快。原因却是一种恨晚。
九十年代,沈杰作为大画家被小城人请回来一次。文化馆还有他的许多熟人,
有人让他讲讲那些年,他是怎么回事。
那天沈杰喝了酒,说,我知道你们问的什么,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去世
前在床头对我说,他这辈子什么事都干过,街上的所有热闹都有他,他参加过所有
的大事件,献身过大大小小的运动。可老了,躲在病床上才突然发现,他一生其实
什么也没有。让我不要这样,人生就几十年,保住一点自己的才是真,才会有点贡
献。
沈杰说,世上许多人都很热闹又什么都没有,到头来都是同样的感慨。
沈杰说得很简单,只是沈杰记住了这话,他如此地做了二十年。这个真不容易。
二十年后,他就和许多人都有了区别。这个真难。
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呢,真的没有几个。
一个英雄诞生的前因后果
赖妙宽
瑞琪右手端着一个保温杯,左手甩打着一本武侠小说,从病房里踢踢踏踏地下
来,目光散慢而顽劣。他是个青年医生,因为收受患者的红包,被从内科病房下放
到急救中心,这就去报到。
急救中心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要来,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是高兴有人
来跟他们“死在一起”,心理稍稍有点平衡;但这一平衡马上又带出另一方面的愤
愤不平:人家是收了红包才来到急救中心的,自己没收红包就一直在急救中心干,
该如何解释?急救中心是个又忙又累责任重大好处却一点儿没有的鬼地方,送进来
的都是危重病人,你只有抢救的份,抢救成功了就往病房里送,家属如果想起来要
感谢医生,也只有在亲人脱险以后,那时,好处都是由瑞琪这样的人拿走了;如果
抢救失败,家属没找你麻烦就算很好了,你对着死人还要人家感谢什么?所以他们
总是很辛苦地在为人民服务,人民却总是不知道他们的苦恼。
有一次,一个气管吸入个塑料球的五岁男孩,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家属硬
要急救中心给想办法,张医生只好给他行气管切开术。结果人没救活,手术费不交
不要紧,那位悲痛欲绝的父亲还把张医生痛打一顿,他怪张医生把他儿子的脖子割
破了。张医生每每抚摸着被打伤的肋骨,唠叨着:“这地方没法干了,没法干了。”
他掀开白大褂,又掀开衬衫、背心,露出瘦骨嶙峋的肋让人看,委屈地说,“到现
在还在痛。”
护士长在背地里说,急救中心的晦气有一半是张医生给带来的,他整天都愁眉
苦脸、唉声叹气的,谁见了谁倒霉。所以,一听他唠叨,护士长就觉得自己的更年
期要发作,立即叫道:“你别老在这里说,去找院长啊,大家都去找,去闹一闹,
该轮到别人来干了。”她说在急救中心干了几年,什么都没得到,只得了“黑心肝”、
“铁石心肠”的恶名。她悲愤地说:“我一个中年妇女,被人骂黑心肝,以后我女
儿怎么嫁人啊?”其实她女儿才12岁,但长得很胖,例假已经来了两年了,护士长
担心的是女儿太胖,发育太早再也长不高,以后嫁不出去。“再说死的又不是我们
什么人,我死了他们会哭吗?”护士长想到这一点又气,她觉得病人家属要医务人
员像他们那样伤心是太没道理了。
黄医生乐呵呵地说:“再这么干下去,将来我妈死了,我也哭不出来了。”他
想到自己死了老娘却不会哭,竟难为情地笑了。
有年轻人开他玩笑:你老婆死了哭得出来就行了。黄医生说,老婆死了我高兴
都来不及呢,还哭啥?大家就教他:哭给别人看,高兴在心里。黄医生豁然开朗。
这话不知怎么地传到他老婆的耳里了,黄医生就有两个月不能挨近老婆,又被急救
中心的人取笑了很长时间。
现在,瑞琪要来了,因为收受红包被贬到这里来,这使大家感到又欣慰又嫉妒,
总之疲惫而麻木的急救中心因瑞琪的到来而有了那么一点儿生机。他们知道这人上
一医研究生毕业,医术不错,人有点怪,还没成家,据说追他的女孩子有一长串。
黄医生对急救中心的年轻护士说:“你们准备好喽,身边的鱼可别让人钓走喽。”
护士就高傲地昂起头,表示对瑞琪的不屑。其实她们对瑞琪的到来也有许多幻想。
大家怀着热切而兴奋的心情等着瑞琪的到来。
主任特别交代了:“大家说归说,还是别让他感到这里不好,要不然留不住的。”
护士长抢白道:“那我们怎么就留得住了?你怕什么呀,说话都不行。”她娇
气地瞪了主任一眼。主任立即幸福地说:“你看你看,这样也要生气。”大家都笑。
在急救中心里,主任与护士长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大家也乐得看他们恩爱。
这时,有人小声叫道:“他来了。”所有的人立即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忙起来,
护士长也拿起交班本翻来翻去。
瑞琪进来时谁也不看,只对主任说了声:“我来了。”顺手把武侠小说和保温
杯丢到桌上,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刚一坐下就神经质地吸着鼻子问:“怎么这么臭?”
急救中心的人本来都想给瑞琪来个下马威,可他一开口竟说这种话,大家没有
思想准备,一时都不知怎么办。还是护士长泼辣,第一个站出来还以颜色,她冷冷
地说:“所以才让你来嘛。”
瑞琪不明白护士长的意思,奇怪地说:“如果不臭我就不用来了吗?”
“不是的,”主任正色道,“不管这里多么臭,你都得来,是不是?”主任话
里带刺,大家都听出来了,感到很痛快。黄医生的手指头在铝制的病历牌上敲得
“嗒嗒”响,他在心情好的时候都要这么干。
瑞琪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仍吸着鼻子说:“真的很臭哇。”他像狗一样嗅
着臭味转到了通往治疗室的门后,门一开,臭味就如苍蝇一样飞出来了。门后有一
堆垃圾。瑞琪说:“怪不得这么臭。”
护士长本来是想跟瑞琪理论理论的,她觉得刚才自己的第一炮开得不错,正满
怀信心地想再表现表现。但一看到果然有垃圾就没话说了,情绪也低落下来,对瑞
琪突然感到非常讨厌。护士长有气没地方出,怒气冲冲地问:“谁把垃圾放在这里
的?”
“我放的!”正在角落里整理一堆大小便标本的工友应声而起,把靠近她的一
个护士吓了一跳。护士手里的棉签扔出去好远,她叫了声:“要死啊!”大家想笑,
但都忍住了。
原来这是工友从病房的污物桶里捡来的病人丢弃的矿泉水瓶子、可乐、八宝粥
罐子及破报纸、旧杂志、塑料袋等,预备当废品拿去卖的。工友对瑞琪怒目以对,
说:“我一直都放在这里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没人说垃圾放在门后行或者不行。黄医生讷讷地说:“以前
怎么没闻到臭味?”
主任赶快打圆场,说:“我来介绍一下吧。”他这时才想到要把瑞琪介绍给大
家。
瑞琪说:“不用了,以后就认识了。”说着拿起带来的武侠小说,翻到折起的
一页,埋头读了起来。
主任只好说:“那就以后吧。”
瑞琪刚来的时候,大家想到他拿人家红包的情景,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也小
心,尽量不谈钱的事。结果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倒像个人物似的。这样一来,
他们又觉得不舒服,瑞琪应该感到惭愧,抬不起头来才是,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别人
在难堪,他却一点儿不脸红?瑞琪最爱讲的就是钱,最张扬的也是钱。刚来不久就
叫嚷着要请大家到“大中华”酒楼去吃饭,“大中华”不是一般人敢去的,瑞琪这
么随便就要请人家去那种地方吃喝,还不是因为收了红包的缘故。
大家觉得这人没救了,张医生在背后说:“现在的年青人越来越不知廉耻了。”
张医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这话时脸色铁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家看到
张医生又认真起来,就不再开口,各找各的事做去了。张医生经常在大家想随便说
点什么的时候如临大敌,总是抢着说很尖锐的话,往往脸色也变了,还千方百计把
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最后,他的苦恼就变成了大家的苦恼。一番议论下来,弄得大
家心情都很不好,又累得要命,发牢骚解闷的乐趣也没了。现在见他又来了,识相
的人赶快借故走开,结果张医生的脸色越发如锅底一样黑。
护士长一般是这种闲聊的发起者和中心人物,张医生的做法等于抢她的市场,
她心里早有气了,今天又这样,不免恼火,她边走边说:“这个姓张的,没什么事
也气成那个样子,怪不得吃不胖。”貌似心疼、关心,实则是挖苦。
吃得很胖的黄医生说:“他昨晚又被他老板整了。”张医生的老板是他老婆。
张医生怕老婆是全院出名的,据说他老婆治理丈夫的手段颇不一般,是又狠又刁,
男人们听了都会倒吸一口气。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同情张医生,他们要么幸灾乐祸,
要么恨铁不成钢,都一副雄性孔雀的模样。倒是女人们对张医生的老婆挺看不惯的。
护士长听了黄医生的话,马上来了精神,问:“真的?怎么整的?”
黄医生与张医生是邻居,隔着墙常听到些支离破碎的言语、声响,这让他产生
了丰富的想象力。他也不忌讳这一点,常常在发表演说前声明:“你们不要以为胖
子缺乏想象力,我是有的。”事实正是如此,张医生老婆的名气多半是黄医生给吹
出来的。张医生对此恨之入骨,但又没办法,主要是同志们太爱听这种话了,他的
话题成了人们快乐的源泉,这也是他在科里常常感到委屈的原因。
黄医生暧昧地笑着:“反正一夜没睡就是。”
护士长立即心领神会地跟着笑起来。一会儿,在清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