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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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25 04:23 字数:4841
奈,心里空空洞洞,漫长的旅行竟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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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加纳利岛
这本来是一个安静而人迹稀少的岛屿,十年前欧洲渴求阳光的游客,给它带来了不尽的繁荣,终年泊满了船只的优良大港口,又增加了它的重要性。西班牙政府将这儿开放为自由港之后,电器、摄影,手表,这些赋重税的商店又挤满在大街小巷,一个乱糟糟的大城,我总觉得它有著像香港一式一样的气氛,满街无头蜂似的游客,使人走在它里面就心烦意乱。
有一次我问国内渔业界的巨子曲先生,对于大加纳利岛的印象如何,因为他每年为了渔船的业务总得来好多次,他说∶“没有个性,嘈杂不堪,也谈不上什么文化。”我认为他对这个城市的解释十分确切,也因为我极不喜欢这个大城的一切,所以荷西与我将家安置在远离城外的海边住宅区里,也感谢它的繁荣,无论从那里进城,它都有完善的、四通八达的公路,住在郊外并无不便的地方。
大加纳利岛的芭蕉、烟草、蕃茄、黄瓜和游客,都是它的命脉,尤其是北欧来的游客,他们乘著包机,成群结队而来,一般总是住到三星期以上,方才离开,老年的外国人,更是大半年都住在此地过冬。正因为它在撒哈拉沙漠的正对面,这儿可说终年不雨,阳光普照,四季如春,没有什么显明的气候变化。一千五百三十二平方公里的面积,居住了近五十万的居民,如果要拿如候鸟似的来度冬的游客做比较,它倒是游客比居民要多了。
这儿的机场豪华宽大,每一天都有无数不同的班机飞往世界各地,南部的海滩更是旅馆林立。岛上中国餐馆有许多许多家,他们的对象还是北欧游客,本地加纳利人对于中国菜还没有文明到开始去尝试的地步。
令人惊异的是,我所认识的大加纳利岛的本地朋友,并没有因为游客的增加而在思想上进步,他们普遍的仍然十分保守,主食除了马铃薯和面包之外,还有不可少的炒麦粉,也就是此地叫它做Goflo的东西,外来的食物,即使是西班牙本土的,仍然不太被他们接受。
此地的女孩一般早婚,二十二岁还没有男友在老一代的父母眼中已是焦急的事情了。
这儿如我们中国汕头式抽花的台布和餐巾,亦是他们主要卖给游客的纪念品。另外由印度和摩洛哥过来的商人所开的“巴撒”,亦是游客购物的中心,店内的东西并不是本地的土产,东方的瓷器、装饰品,在这儿亦拥有很大的市场。
去年,在大加纳利岛的北部,因为一个医生和他的助手,还有乡间玖人看见一个被称为飞碟的天空不明的物体,这儿又热闹过一阵。国内大华晚报上,也曾刊登过这一个消息。
其实,在邓尼肯所写的“史前的奥秘”那本书里,亦曾举出存在大加纳利岛上那二百八十多个洞穴建筑方式的谜,因为邓尼肯认为,这些洞穴是太空人用一种喷火的工具或一种光线开出来的,绝不是天然或世人用工具去挖的,我因为看过这本书,所以也曾两度爬上那个石窟里去观察过,只是看不出什么道理来。
飞碟的传说,经常在这儿出现,光是去年一年,在富得汶都拉岛和丹纳丽芙岛都有上千的人看见,三月十三日西班牙本土的“雅报,”还辟了两大张在谈论著加纳利群岛的不明飞行体。
我个人在撒哈拉沙漠亦曾看过两次,一次是在黑夜,那可能是眼误,一次是黄昏在西属沙漠下方的一个城镇。第二次的不明体来时,整城停电,连汽车也发不动,它足足浮在那儿快四十分钟,一动也不动,那是千人看见的事实,当然那亦可能是一个气球的误会,只是它升空时所做的直角转弯,令人百思不解,这又扯远了。加纳利群岛只在撒哈拉沙漠一百公里的对面,想来飞碟的入侵也是十分方便的。
这所说的只是大加纳利岛这几个月来比较被人谈论的趣事之一而已。
我住的乡下有许多仍有种蕃茄为生的农人,他们诚恳知礼,蕃茄收成的时候总是大袋的拿来送我,是一群极易相处的邻居。人们普遍的善良亲切,虽然它四季不分的气候使人不耐,我还是乐意住下去,直到有一天,荷西与我必须往另一个未知的下一站启程时为止。
加纳利群岛一向是游客的天堂,要以这么短短的篇幅来介绍它,实在可惜,希望有一天,读者能亲身来这个群岛游历一番,想来各人眼中的世界,跟我所粗略介绍的又会有很大的不同了。
一个陌生人的死
“大概是他们来了。”我看见坟场外面的短墙扬起一片黄尘,接著一辅外交牌照的宾士牌汽车慢慢的停在铁门的入口处。
荷西和我都没有动,泥水工正在拌水泥,加里朴素得如一个长肥皂盒的棺木静静的放在墙边。
炎热的阳光下,只听见苍蝇成群的嗡嗡声在四周回响著,虽然这一道如同两层楼那么高的墙都被水泥封死了,但是砌在里面的棺木还是发出一阵阵令人不舒服的气味,要放入加里的那一个墙洞是在底层,正张著黑色的大嘴等著尸体去填满圻。那个瑞典领事的身后跟著一个全身穿黑色长袍的教士,年轻红润的脸孔,被一头如嬉皮似的金发罩到肩膀。
这两人下车时,正高声的说著一件有趣的事,高昂的笑声从门外就传了过来。等他们看见等著的我们时,才突然收住了满脸的笑纹,他们走过来时,还抿著嘴,好似意犹未尽的样子。
“啊!你们已经来了。”领事走过来打招呼。
“日安!”我回答他。
“这是神父夏米叶,我们领事馆请来的。”
“您好!”我们彼此又握了握手。
四个人十分窘迫的站了一会,没有什么话说。
“好吧!我们开始吧!”神父咳了一声就走近加里的棺木边去。
他拿出圣经来用瑞典文念了一段经节,然后又用瑞典文说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吧,他表示说完了,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请坟园的泥水工将加里的棺木推到墙内的洞里去,大家看著棺木完全推进去了,神父这才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装著一些水。
“这个,你来洒吧!”他一面用手很小心的摸著他的长发,一面将水瓶交给我。
“是家属要洒的?”
“是,也不是。”领事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拿起瓶子来往加里的棺木上洒了几滴水,神父站在我旁边突然划了一个十字。
“好了!可以封上了。”领事对泥水工说。
“等一下。”我将一把加里院子里的花丢到他的棺材上去,泥水工这才一块砖一块砖的封起墙来。
我们四个人再度沉默的木立著,不知说什么好。
“请问你们替加里付了多少医药费?”
“帐单在这里,不多,住院时先付了一大半。”荷西将帐单拿出来。
“好,明后天请你们再来一次,我们弄好了文件就会结清给你们,好在加里自己的钱还有剩。”
“谢谢!”我们简短的说了一句。
这时坟场刮起了一阵风,神父将他的圣经夹在腋下,两只手不断的理他的头发,有礼的举止却盖不住他的不耐。
“这样吧!我们很忙,先走了,这面墙”“没关系,我们等他砌好了再走,您们请便。”我很快的说。
“那好,加里的家属我们已经通知了,到现在没有回音,他的衣物唉!”“我们会理好送去领事馆的,这不重要了。”
“好,那么再见了。”
“再见!谢谢你们来。”等砌好了墙,我再看了一眼这面完全是死人居所的墙,给了泥水工他该得的费用,也大步的跟荷西一起走出去。
荷西与我离开了撒哈拉沙漠之后,就搬到了近西北非在大西洋海中的西属加纳利群岛暂时安居下来。
在我们租下新家的这个沿海的社区里,住著大约一百多户人家,这儿大半是白色的平房,沿著山坡往一个平静的小海湾里建筑下去。
虽说圻是西班牙的属地,我们住的地方却完完全全是北欧人来度假、退休、居留的一块乐土,西班牙人反倒不多见。
这儿终年不雨,阳光普照,四季如春,尤其是我们选择的海湾,往往散步两三小时也碰不到一个人影。海滩就在家的下面,除了偶尔有一两个步伐蹒跚的老人拖著狗在晒太阳之外,这一片地方安详得近乎荒凉,望著一排排美丽的洋房和蕃茄田,我常常不相信这儿有那么多活著的人住著。
“欢迎你们搬来这里,我们这个社区,太需要年轻人加入。这块美丽的山坡,唯一缺少的就是笑声和生命的气氛,这儿,树和花年年都在长,只有老人,一批批像苍蝇似的在死去,新的一代,再也不肯来这片死寂的地方了。”
社区的瑞典负责人与我们重重的握著手,诚恳的表示他对我们的接纳,又好似惋惜什么的叹了口气。
“这一点您不用愁,三毛是个和气友爱的太太,我,是个粗人,不会文文静静的说话,只要邻居不嫌吵,我们会把住的一整条街都弄活泼起来。”荷西半开玩笑的对这个负责人说,同时接下了一大串租来小屋的钥匙。
我们从车上搬东西进新家去的那一天,每一幢房子里都有人从窗口在张望,没有一个月左右,这条街上的邻居大部分都被我们认识了,早晚经过他们的家,我都叫著他们的名字,扬扬手,打个招呼,再问问他们要不要我们的车去市场买些什么东西带回来。偶尔荷西在海里捉到了鱼,我们也会拿蝇子串起来,挨家去送鱼给这些平均都算高龄的北欧人,把他们的门打得碰碰地响。
“其实这里埋伏著好多人,只是乍时看不出来,我们可不能做坏事。”我对荷西说。
“这么安静的地方,要我做什么捣蛋的事也找不到对象,倒是你,老是跳进隔壁人家院子去采花,不要再去了。”
“隔壁没有人住。”我理直气壮的回答著他。
“我前几天还看到灯光。”
“真的?奇怪。”我说著就往花园跑去。
“你去哪里?三毛。”
他叫我的时候,我早已爬过短墙了。
这个像鬼屋一样的小院子里的花床一向开得好似一匹彩色的缎子,我总是挑白色的小菊花采,很少注意到那幢门窗紧闭,窗帘完全拉上的房子里是不是有人住,因为它那个气氛,不像是有生命的一幢住家,我几乎肯定它是空的。
我绕了一圈房子,窗帘密密的对著大窗,实在看不进去,绕到前面,拿脸凑到钥匙洞里去看,还是看不到什么。
“荷西,你弄错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往家的方向喊著。
再一回头,突然在我那么近的玻璃窗口,我看见了一张可怕的老脸,没有表情的注视著我,我被这意外吓得背脊都凉了,慢慢的转身对著他,口里很勉强的才吐出一句结结巴巴的“日安。”
我盯住这个老人看,他却缓缓的开了大玻璃门。
“我不知道这里住著个人。对不起。”我用西班牙话对他说。
“啊!啊!”这个老人显然是跛著脚,他用手撑著门框费力的发出一些声音。“你说刻班牙话?”我试探的问他。
“不,不,西班牙,不会。”沙哑的声音,尽力的打著手势,脸上露出一丝丝微笑,不再那么怕人了。
“你是瑞典人?”我用德文问他。
“是,是,我,加里,加里。”他可能听得懂德文,却讲不成句。
“我,三毛,我讲德文你懂吗?”
“是,是,我,德国,会听,不会讲。”他好似站不住了似的,我连忙把他扶进去,放他在椅子上。
“我就住在隔壁,我先生荷西和我住那边,再见!”说完我跟他握握手,就爬墙回家了。
“荷西,隔壁住著一个可怕的瑞典人。”我向荷西说。
“几岁?”
“不知道,大概好几百岁了,皱纹好多,人很臭,家里乱七八糟,一双脚是跛的。”
“难怪从来不出门,连窗户都不打开。”
看见了隔壁的加里之后,我一直在想念著他,过了几天,我跟邻居谈天,顺口提到了他。
“啊!那是老加里,他住了快两年了,跟谁也不来往。”
“他没法子走路。”我轻轻的反驳这个中年的丹麦女人。
“那是他的事,他可以弄一辆轮椅。”
“他的家那么多石阶,椅子也下不来。”
“三毛,那不是我们的事情,看见这种可怜的人,我心里就烦,你能把他怎么办?我们又不是慈善机关,何况,他可以在瑞典进养老院,偏偏住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岛上来。”
“这里天气不冷,他有他的理由。”我争辩的说著,也就走开了。
每天望著那一片繁花似锦的小院落里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它使我心理上负担很重,我恨不得看见这鬼魅似的老人爬出来晒太阳,但是,他完完全全安静得使自己消失,夜间,很少灯火,白天,死寂一片。他如何在维持著他的带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