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5 04:23      字数:4963
  乎较僻,虽有陈真谛的译本,若无详细注释,恐亦难懂。但若详注,就非精通梵文不可了。〃佛教翻译文学〃是构成义宁之学的一部分,《金七十论》由精通梵文的金应熙注释,正是最好不过。
  在广东社科院的悼金文中,对《金七十论》这个书名,是并无注释的。有位朋友笑道:〃要不是你给我解释,我还以为是金应熙七十岁之时所写的论文呢。他书未成,身先死。这样巧合,莫非〃经谶〃。〃我说:〃诗谶常闻,〃经谶〃前所未闻也。〃朋友说:〃那就算是我的杜撰,或者算是天意吧。〃
  我倒宁愿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金应熙的〃师门恩怨〃,不论是对做老师的陈寅恪,或是对做弟子的金应熙,都是非常之有代表性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悲剧。那就让它的悲剧性加强吧。纵然陈学失传(我相信不会),若能令人们更加警惕,免使悲剧重演,那也是值得的。
  一九九七年七月写于悉尼
  丙辑 诗话书话
  原子物理学家的诗
  原子弹之父的诗
  世人皆知,第一颗原子弹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投掷在日本广岛的,但第一次原子爆炸则是在美国的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用作试爆的科学名称是〃原子装置〃,这次试爆成功才产生原子弹。据说当原子装置爆炸时,有一位参加实验的物理学家亲眼看到火球越扩越大,心中突然闪过一阵恐怖的感觉,觉得火球会不断地扩大,以至烧光全世界。有美国〃原子弹之父〃称号的奥本海默博士,震惊于原子爆炸的威力,当场写出了几句诗:
  假如一千颗太阳的光焰,
  突然都进射到天空,
  那就会像是
  至尊的神的光辉。
  不错,原子弹的威力是巨大的,一个原子弹就足以杀伤数以万计的人;但似乎也没有那位物理学家想象的恐怖。后来的事实证明,第一个受到原子弹轰炸的广岛,鸟儿还是在飞,树木还是一样生长,新的城市也在废墟上建立起来了。
  在人类进化史上,火的发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它对人类文明的影响,恐怕还不是〃原子弹的发现〃所能比拟的。古代有拜火教,创于波斯,称为祆教,影响及于世界各地,曾于唐代传入中国(金庸《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就是源于祆教的)。那位物理学家震惊于原子爆炸的威力,和古代人震惊于火的威力的〃心态〃看来正是一样。我不是科学家,但我有个设想,现代科学正在加速发展,过了几百年,一种什么新的能源可能代替了原子能,而原子能也要被人当作〃小儿科〃吧?
  在战争史上,机关枪的发明也曾被人当作〃最后的武器〃;但到了现在,机关枪却已变成〃落后〃的武器了。奥本海默博士的预测,谁掌握原子弹,谁就是掌握人类命运的〃至尊的神〃,这个预测,恐怕也会为后人所笑的(武侠小说就没有谁仗着一把宝剑可以天下无敌的,一笑)。
  不过,请读者千万别要误会,我这个说法并非忽视倘若把原子能用于战争可能给人类带来的灾祸。我和世界绝大多数的科学家一样,是赞成〃禁止使用原子弹〃的。原子能只能是作和平用途,这已经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了。
  魔鬼和神一道大笑
  《现代科学谈趣》的作者纽约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杰仁美·伯恩施坦也曾写过一首小诗,诗道:
  大自然和自然法则在黑夜里躲藏,
  上帝创造了牛顿就有了光。
  但魔鬼和神一道哈哈大笑起来了,
  创造了爱因斯坦,此人就恢复了原状。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原子物理学的先导,因此诗人把发掘了自然法则的牛顿定律和导致原子能发现的〃相对论〃相提并论,同时把这两大科学家放在同等位置都是上帝的杰作。
  原子能可以令人类幸福,也可以令人类毁灭,所以原子能的发现令得魔鬼和神都大笑起来了。这几句相当〃玄妙〃的诗,据说就是暗示创造了原子弹之后,人就具有魔鬼和神两种性格(或说〃人性〃本来就是如此,故此用〃恢复〃二字)。诗人认为把原子能用来准备战争,就是〃魔鬼与神同在〃的具体表现,他是反对原子战争的(诗无达诂,对这首诗当然你也可以作别种不同的解释)。
  《现代科学谈趣》一书,还提到另外一位原子物理学家主持芝加哥〃阿岗国立实验所〃原子科学研究工作的罗伯兹博士所写的一首诗,也很〃有趣〃。这首诗写于六十年代初期,是有感于当时美国物理学的研究工作几乎都是配合军事需要的。诗道:
  在一座古老的陆军基地,
  世界上最好的电核器,
  一定花费十亿金元,
  一定发出百亿伏特,
  需要五千学者,花费七年时光,
  才使它活下去!
  当然这机器不过是一座
  更大的机器模型而已。
  那就是物理学的未来途径,
  我相信你们都会赞成?
  ……
  拿开你的十亿金元,
  拿开你那染污了的金子。
  ……
  拿开啊,拿开你那十亿金元,
  让我们再次成为物理学家。
  科学家不愿意为战争服务的心情,在这首诗中表现得十分强烈。
  闲话打油诗
  一般人把俚俗的诗称为〃打油诗〃,何以称为〃打油〃呢?原来唐朝有个叫张打油,喜欢写浅俗的诗,曾有《咏雪》诗云: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笼统〃是当时俗语,状〃模糊〃之貌。首句写大雪覆盖下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人看雪景,视野模糊,在白茫茫一片之中,只见井口开了一个〃黑窟窿〃。江山极大,井口极小,首行两句,以江山之白对照井口之黑,看似〃荒谬〃,对照却极鲜明。三四两句写黄狗与白狗在下雪时候的变化,更是具体生动,别饶〃奇趣〃。这首诗虽然没有谢家的才子才女(谢朗、谢道蕴)的咏雪名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么雅丽,却更为凡夫俗子所乐道。这首诗流传下来,打油诗遂因此得名了。
  许多人认为〃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没有艺术价值。其实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试以一首人所熟知的打油诗为例,说说它的〃艺术价值〃。
  生平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八长。
  不是诗人长丈八,如何放屁在高墙?
  这首诗是嘲笑那些乱去题壁的狗屁诗人的。第一句闲闲道来,似乎平平无奇,但已寓有挖苦〃诗人〃的伏笔。第二句就奇峰突起了,怎的诗人会有〃丈八长〃呢?令你非追下文不可,三四两句自问自答,层层推进。结句画龙点睛,令人恍然失笑。这首诗层次分明,结构严密,而又深得〃文似看山喜不平〃之妙,能说它的艺术性不高吗?
  又如嘲笑将〃枇杷〃写错成〃琵琶〃的诗:〃枇杷不是此琵琶,只为当年识字差。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弦管尽开花!〃虽然不及前作,也很有趣,结句尤见精警。
  古代一些著名的文人也有喜欢写打油的,如〃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这些至今尚在流传的通俗的诗句就是唐代诗人罗隐的作品。
  宋代有个名叫魏野的文人,和他同时的有个姓张的名妓,貌美而举止生硬,排行第八,人称〃生张八〃,魏野赠她一诗云:〃君为北道生张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樽前无笑语,半生半熟未相谙。〃〃生张熟魏〃这个俗语由此而来。
  不但文人写打油诗,还有个写打油诗的皇帝呢。据说清代乾隆年间,有个翰林,把〃翁仲〃误写成〃仲翁〃,乾隆批以诗云:
  翁仲如何作仲翁?十年窗下少夫功。
  如今不许为林翰,罚去江南作判通。
  〃通判〃官名,清代设于各府,辅佐知府处理政事,地位当然不及翰林〃清贵〃。乾隆故意把〃仲翁〃〃功夫〃〃翰林〃〃通判〃倒写,嘲那一时笔误的翰林,并革了他的翰林,将他贬作通判。一字之误,损失惨重!乾隆的诗,一般来说,得个〃俗〃字。但这首诗倒有几分幽默感,不过是否他的所作,那就不可考了。
  近代人写打油诗以廖凤舒最出名,他的打油诗用字非常浅俗,但却极有〃深度〃,我认为他的打油诗可说得是已经〃突破〃前人境界的,以他的一首咏广州解放前夕的即景诗为例:
  盐都卖到多钱,无怪咸龙跳上天。
  官府也收来路货,贼公专劫落乡船。
  剃刀刮耐门楣烂,赌棍扒多席面穿。
  禾米食完麻雀散,留番光塔伴红棉。
  〃咸龙〃是解放前广州人对港纸的俗称,〃剃刀门楣〃是找换店,〃光塔〃是广州名胜之一,〃红棉〃是广州市花。〃禾米食完〃〃留番光塔〃两句,可以比美鲁迅的杂文。
  去年在上海逝世的《大公报》专栏作者唐大郎也是写打油诗的能手,他有题为《答友人》的〃自白诗〃两首,就是说他的打油诗的。诗道:
  向于趣味不嫌低,说我风流便滑稽。
  不信试看全副骨,红团绿绕更黄迷。
  诗如山药开场白,贫嘴终无片语佳。
  索笑不成成索骂,怪予从小习优俳。
  〃山药蛋〃是上海旧日一位说鼓书的艺人,他一上场例有一段开场白,俗话俚语,层出不穷,很得观众欢迎,但也有恶之者骂他〃恶俗〃。唐大郎以自己的打油比拟为山药蛋的开场白,是自嘲亦是自傲也。
  最近逝世的本港名作家高雄(写〃怪论〃的笔名为三苏),很少写诗,但他也曾写过一首颇为脍炙人口的打油诗,是在某次宴会上,〃即兴〃写给影剧界的知名人士林檎的。林檎是影剧的宣传高手,当时正出任光艺公司的经理。高雄赠他的诗道:
  由来古怪与精灵,飞出宣林作老经。
  曾襟膊头皆老友,猛吹姑妹变明星。
  鹩哥自有飞来蜢,马尾多如搂蜜蝇。
  左手算盘右手笔,文章银纸两关情。
  林檎不良于行,因此他的老友都曾被他〃襟〃过膊头。〃跛脚鹩哥自有飞来蜢〃、〃乌蝇搂马尾,一拍两散〃均是广东俗语。此诗的妙处,就在于以俗语入诗,谑而不虐。结尾两句甚精警,〃左手算盘右手笔〃的文人岂止一个林檎?
  一九八一年七月
  挑曹雪芹的错
  专家考证雀金裘
  〃羽毛贴花绢〃是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发现的,此墓即发现两千年前完整女尸的那座汉墓。〃羽毛贴花绢〃的发现,其重要性不仅在于用这种丝织品装饰的木棺,尤其重要的,它是鸟类毳毛结合绢绸织物而成的一种手工艺品最早的实物证据。
  《从羽毛贴花绢到雀金裘》就是吴世昌结合出土实物所写的一篇考据文章。这篇文章从《周礼》中提到的专管收集鸟羽的官吏讲起,一直谈到清初从外国输入的鸟毛织物,再加上出土文物的材料,可说是把雀金裘的〃祖宗十八代〃都弄清楚了。不但有史料,而且有史识。确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学术论文。
  吴世昌指出了贾母有关雀金裘的说法错误之后,又推断〃监造江南织锦原是曹家祖传的本行专业,雪芹幼时一定见过孔雀毛线织成的珍品。晴雯在织裘时说:〃这是孔雀金线织成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只怕还可以混得过去。〃麝月说:〃孔雀线现成的。〃这无疑也是当时真实生活的情形,正因为曹家织过吴梅村词中所谓〃孔雀妆花锦〃和〃孔雀罗〃,所以家中才有〃现成的孔雀线〃〃。
  按:明末诗人吴梅村的《望江南》词十八首之一云:〃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灿,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这是说用孔雀毛或翡翠毛织进锦缎中去作为各种龙凤花纹。据说这种用孔雀毛织成的云锦花纹,在定陵出土的装花缎中也有。
  〃祖传的本行专业〃,曹雪芹一时疏忽,可能也会写错,可知任何文学名著,倘若存心要挑它的毛病,总是可以挑出来的。当然我并不是说吴有意挑曹的毛病,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吴世昌考证〃曹雪芹佚诗〃的真伪问题,也可能有错。但这不过也只是属于〃小疵不掩大醇〃一类而已。
  晴雯补裘出疵漏
  晴雯在曹雪芹笔下是个性格倔强、十分可爱的少女。她在大观园中,身份虽然只是个小丫头,却像污泥池中的白莲,《红楼梦》五十二回下半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就是写她的事情。
  这件孔雀裘是贾母给宝玉的,名为〃雀金裘〃,贾母给他时说:〃这是哦啰斯国(即俄罗斯)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曹雪芹以贵公子出身,非但饱读诗书,而且见多识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