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2-25 04:22      字数:4853
  此时两名男子突然冲进胡同,其中一个胖子揪着另一名矮子骂
  道:“你脑子里进西北风啦?人家是干小保姆的,不能随便卖。”
  矮子委屈地说:“咱们俩三天都没开张啦,问问又怎么了?”
  胖子骂道:“湖里的螃蟹永远进不了江,该吃哪碗饭的就吃哪
  碗饭。人家小保姆是有技术的,卖技不卖人,咱们是卖人的……”
  矮子忽然看见老四海了,赶紧捅了胖子一下。二人像被孙悟空
  使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当地,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来了。然后二人
  的表情由痴呆逐渐转变成了惊喜,最后竟同时会心地笑了起来。
  老四海嗓子里咕噜了一声,老家有句话:不怕夜猫子叫,就怕
  夜猫子笑!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二位就是传说中的人贩子。从他们
  口中,老四海俨然听到了盗亦有道的崇高气节。现在他发现二人猛
  然间望向自己,就如同骆驼发现绿洲,青蛙找到水坑一样。老四海
  本能地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二人也笑了一下,目光柔和而充满好感
  。之后这俩家伙双双走到老四海面前,蹲在他对面了。老四海的心
  骤然间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二位要放什么屁,做好了随时逃跑的
  准备。
  胖子张开双手,向他晃了晃,似乎在表白手里没有家伙。然后
  胖子微笑着说:“北有山,南有水,路有水陆两道,人分南北西东
  。”
  老四海大张着嘴,傻了。这情景让他想起《林海雪原》里扬子
  荣智斗坐山雕的一段,难道是对黑话吗?人贩子之间对黑话为什么
  找到自己呢?他无奈地晃着手里的草绳,苦笑道:“我在这儿休息
  ,没干别的。”
  矮子不屈不挠地说:“天上有鸡,鸡有凤尾两条;地上有鸡,
  鸡有翅膀一双;兄弟吃的是哪路鸡?”
  老四海浑身的毛孔都闭上了,连鼻孔都自动封闭了。这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这俩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胖子又捅了矮子一下,释然地说:“我明白了,这兄弟是南方
  来的,南方的切口跟咱们不一样。兄弟,你从湖南来的吧?要不就
  是江西,绝对错不了。”
  矮子似乎没闹明白,喃喃地说:“我就是觉得他是干咱这一行
  的,可你咋知道他是湖南的?”
  胖子在矮子面前拥有明显的优越感,眉飞色舞地说:“咱们用
  柳条,湖南和江西的弟兄用草绳。标志是以湖北为界的,这叫十里
  不同俗。师父他老人家早就对我讲过,碰上道儿的兄弟一定要客气
  ,和气生财嘛!”说着,他满脸期待地抓住老四海的手,“兄弟,
  手里有货吗?是一手货,还是二手货?”
  老四海这叫气呀,看样子自己是长了一副通用的面孔。师兄碰
  上自己,认准了自己是当骗子的好材料。这俩人贩子又把自己当成
  了同行,要是能碰上美国总统就好了,最少人家也得把自己当成国
  务卿啊。他气恼地甩手扔掉草绳,低低地吼道:“没有,没有没有
  。”说着他转身要跑。
  矮子不依不饶地拉着他,亲切地说:“兄弟,你别怕,我们不
  是便衣,你看我们俩像吗?你不要担心别的,这一片的雷子早就让
  我们哥俩喂熟了,都跟兄弟似的。放心,不会抓你的。”
  第四章 人生之路(2)
  胖子觉得矮子失了身份,冷冷地说:“当然,货给了我们就保
  你没事,给了别人可就不好说了。”
  老四海担心这俩家伙一旦发现自己不是人贩子,会对自己不利
  ,只得道:“货过两天就到,我是先来的。”
  矮子拍着胸脯道:“探风啊!没事,放心吧。告诉路上的兄弟
  ,这条街上我们俩说了算。”
  胖子也说:“保证价钱公道,我们俩一直在这条街上混。我们
  是有信誉的,说了就算,宁失江山,不失约会嘛。”
  老四海只得连连点头,他想赶紧脱身,这俩家伙真不是东西。
  省城是座典型的北方城市,灰头土脑,毫无生机,到处都是蜂
  群一样瞎撞的自行车队。城里的老女人都是变态的,她们都喜欢戴
  一顶白布帽子,好像这个城市里除了医生就是餐厅服务员。
  老四海从黑市里一出来,就看见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街角
  偷着抽烟呢。他想起来了,寒假还没结束呢,花儿应该就在省城。
  要是能找她借点儿粮票,吃饭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想到这儿
  ,老四海紧张的神经顿时松弛了,花儿与自己是什么关系?那是一
  个被窝里的关系,老四海除了小时候和老娘睡过一个被窝以外,只
  和花儿睡过,凭这层交情借点粮票实在算不得什么。
  老四海一直认为自己是朵鲜花,而花儿是滩牛粪,我老四海插
  在她身上实在是糟践了。每次想起花儿,他就记起梨花带雨般的草
  儿。其实中学几年里他是有不少机会的,草儿并没有对自己严加防
  范,可他老四海怎么就没敢犯个错误呢?想来想去,老四海终于明
  白了,那几年自己一门心思地要入团升学拿三好生,功利心太重了
  ,生怕在档案上的留下什么污点,于是到手的草儿就这么飞了。
  现在想来,档案上的污点算什么呀?档案又算什么东西?
  人生中唯一值得炫耀的就是污点,唯一值得玩味的也是污点。
  如今倒好,生怕背上污点的神童老四海被花儿彻底玷污了。曾经前
  途无量的当代大学生,都成盲流了。
  按说老四海认识花儿的时间也有一年多了,可他从来没听花儿
  说过什么粮票、学费之类的问题。确切地说,花儿对钱的问题也是
  漠不关心的,似乎这些东西从来就不应该在她脑子出现。花儿她爹
  是省卫生厅司局级干部,据说省城所有医院里的日本设备都是从他
  爹手里进口的。很多人都说,花儿他爹抗战时当过翻译官,建国后
  找人改了简历,这才混进了革命队伍。谣言止于智者,老四海不大
  相信这种鬼话的。从年龄上看,日本人来的时候花儿的爹顶多十来
  岁,不过是一些人心理不平衡的体现而已。但花儿从不把这类话当
  回事,她在学校中每每都能拿出些新鲜物件来,都是些日本货。老
  四海羡慕之余总免不了要挖苦她几句,花儿却说他是酸葡萄心理。
  老四海激烈地否定过好几次,最后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老爹要是
  干部那该多好啊,可惜他只是个农民。农民只能看着儿子被人凌辱
  而无可奈何,因为他是农民。
  花儿并不知道他家里发生的事,所以在老四海面前,一如既往
  地热情奔放。这丫头吊在老四海的脖子上,猛然在他嘴唇上狠狠咬
  了一口:“这些天你死到哪儿去了,害得人家回省城时连个伴儿都
  找不到。”
  “那是你人缘太差。”老四海哼哼着将她推得远一点。这才看
  清楚,花儿盛开了,她烫了个爆炸式,鸡窝一样的头发炸出去二十
  多公分,就跟大蘑菇似的。老四海指着她的脑袋说:“起风了怎么
  办?”
  花儿不名所以:“什么起风?”
  老四海冷冷地说:“我担心,一起风,你这窝里的鸡蛋就全得
  掉出去。”
  花儿回手给了他一巴掌:“讨厌,怪不得你们家是开养鸡场的
  呢。”
  老四海嘿嘿笑了两声,他心里正盘算着粮票的事,口角上的得
  失也就懒得计较了。
  花儿揪住老四海的脖领子,冷着脸说:“跟我走。”
  老四海叫道:“去哪儿啊?”
  花儿不由分说,抬腿就走:“去我们家。”
  老四海立刻紧张起来,难道花儿想让自己和她的家里人见面吗
  ?虽然老四海和花儿的关系很不一般,但他从没想过娶花儿为妻。
  有一件事,老四海嘴里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绝对是这么想的,娶
  老婆必须得娶个处女,要么就干脆不娶。老四海原地不动,嘴里道
  :“我不想和你们家人见面。”
  花儿笑道:“你想得美。我爸去美国了,我妈去日本了,我哥
  和我嫂子去意大利了。你倒想见他们呢,他们不想见你。”
  老四海决定快刀斩乱麻,脱口道:“你家有粮票吗?先借给我
  几斤。”
  花儿惊讶地瞪着他:“你要粮票干什么?又不是在学校食堂。
  ”
  老四海苦着脸道:“我来省城忘了带粮票了,没地方吃饭。”
  花儿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土包子,在饭馆里吃饭没粮票的
  话,加给点钱就可以了。”
  老四海哼了一声,心道:我手里那点儿钱要是去吃饭馆,用不
  了半个月就得要了饭。
  花儿有点迫不及待了,揪着老四海的领子:“我们家里有的是
  粮票,可我就是不知道在哪儿,跟我去找吧。”
  在粮票的感召下,老四海跟着花儿走了。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了
  城里的四居室民宅,第一次看到了彩色电视机,第一次看到邓丽君
  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当然那是录像机的杰作。
  之后他又第一次和花儿弹簧床上做了那件龌龊的事,但他心里
  一直惦记着粮票,恨不得三下就完事。但小和尚最可恶了,你急他
  不急,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钟头。花儿兴致盎然,浑身乱抖,而
  老四海却累得翻白眼了。
  终于完事了,老四海想把粮票的事赶紧解决掉,刚要张嘴,花
  儿却揪着他的头发道:“回家奔丧,奔什么丧?农民习气!连期末
  考试都没有参加吧,开学还得补考。”
  老四海本想告诉她,自己不想上学了,但话到口边,自尊心又
  气球般的膨胀了起来。他哼哼着说:“不就是个破期末考试吗?我
  从来不怕考试,放几个屁就能考过去。”
  “就跟你多聪明似的。”花儿挖苦道。
  “那当然。”老四海呵呵冷笑两声。“所有的考试都是蒙骗傻
  子的,没用,一文不值。”
  花儿瞥了他一眼,赞许地说:“学会玩世不恭了,你进步了你
  。”
  老四海想起老爹无故身亡,养鸡场惨遭焚毁,自己流落省城,
  身上只有一斤粮票,不禁悲从中来。他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哎,
  妈的,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连一点儿光亮都看不见了。”
  花儿忽然大叫起来:“你最近不在北京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
  老四海的悲伤顿时化成了惊讶:“什么事?”
  第四章 人生之路(3)
  花儿满脸狐疑地说:“半个月前,青年报上登了一篇文章,就
  叫《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同学们天天争论这个问题,热火
  朝天的,为了这事很多人都快打起来了。”
  “为什么要打?”
  “观点不同呗。有人说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有人说这是人性
  复苏,老师们说:都是吃饱了撑的,碰上压缩定量就什么心思都没
  有了。”
  这倒是老四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报纸上居然会登出这么无
  聊的文章?看来中国的报纸早晚要和西方小报一样,成为鸡毛蒜皮
  的走狗。
  老四海追问道:“那争论的结果呢?”
  花儿跳下床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三5的烟,递给老四海一支,
  老四海摇头,花儿就自己点上了。整个房间立刻萦绕在一片淡淡的
  白色烟雾中,花儿坐落在烟雾中心,茫茫然像个影子。老四海兴致
  勃勃地盯着她,此时的花儿,让他想起三十年代小说中的上海交际
  花,妖艳、颓废,一身的疏懒。
  花儿狠狠吸了一口烟:“想起来是挺没劲的,我认为人生的路
  不是越走越窄,而是根本就无路可走。我们好好学习,我们天天向
  上,我们削尖了脑袋入团入党考大学进单位,我们学董存瑞,学雷
  锋,学赖宁,学这个学那个,从小就瞎学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玩意
  ,有用吗?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呢?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其实该解
  放的是咱们自己,可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劲,简
  直烦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老四海颇是吃惊,他从来没琢磨过这
  类问题。老师他们说得没错,温饱思淫欲,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
  手里只有八两粮票的时候我看你还想不想这个问题?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我希望去追寻稍纵即逝的云烟,可不知
  道云烟在什么地方,也许人生就是及时行乐,因为我们的痛苦太多
  了。你呢,你想追寻什么?”花儿殷切地盯着老四海的嘴,似乎那
  黑窟窿里能喷出莲花来。
  老四海哼了一声,心道:你他妈的能有什么痛苦?你爸爸活得
  挺硬朗,你爸爸所在的卫生局也没有倒闭的危险,你没有弟弟需要
  供养,你们家里有的是粮票,你他妈还痛苦?我他妈就想追寻点人
  民币,可哪儿弄去呀?老四海不想表现得太过粗俗,小声道:“我
  爸死了,?